人潮滾滾,只在法院門口停了那麼一會兒,便搖頭擺尾,直向殖民**所在衝擊而去。
在殖民**大門處,迎接第一波浪潮的,是三排荷槍實彈的士兵。前排的士兵伏着身子,排成半圓,把槍豎起,刺刀衝外,中排的士兵半跪身子,槍口對着密集的人流,後排士兵立身瞄準。百餘名士兵肅立不動,一股殺氣向前方蔓延開去。
人潮頓時停頓了。
但只一瞬,就有一個漢人跳了出來,衝着嚴陣以待的美國士兵叫道:“開槍啊!你們不是要搶我們的土地嗎?開槍吧!就像當年你們屠殺印第安人一樣,來吧,開槍吧!對我們黃種人開槍吧!你們這羣掠奪成性的土匪!有膽就開槍啊!”
聽到這個漢人憤怒的狂叫,蜂擁而來的人們從害怕中清醒過來,人潮又開始涌動。不斷有人大叫道:
“我們要平等!”
“我們要土地!”
馬上,整個人潮都跟着響應起來,幾千人的聲音響在一起,匯成一股股海浪,一浪猛過一浪的向門口肅立的士兵吹過來,那門口端槍的美利堅海軍陸戰隊士兵們,眼見的豆大的汗水順着臉龐不斷的淌了下來,有些兵士的身體還微微抖着,一些人甚至回頭看向帶隊的軍官。
在後方肅立的美國中尉見狀,急忙大聲叫道:“hold on,hold on,ready……”他試圖讓士兵聽到命令,按照命令做出平常訓練的動作,通過這些來穩定住心神。看的出來,這個美國中尉,是一個見過這種陣仗的軍官。他知道,這種時候,自己要穩,同時,不能激怒前面的人羣。否則,人羣一旦被激怒,自己這些人,估計就要凶多吉少了。
他肅立在軍陣的側方,一動不動。他在等着人潮涌到圓陣前方。他接受到的命令,就是一旦有人試圖走到圓陣前方,就可以開槍射擊。但是,他並沒有等到那個時刻。
因爲有一個士兵沒有hold住,慌亂之下,無意識的扣動了扳機。
那一聲清脆的槍聲,響亮的傳遍了擁擠的廣場,即使在這混亂喧鬧的時刻,所有的該聽到的人,也都真真切切聽到了這一聲槍響。
這是打破僵局的槍聲,這是惡化局勢的槍聲,這是真正標誌着流血不可避免的槍聲,這也是開啓整個反歧視時代的槍聲。槍聲一起,一切的喜與怒,罪與罰,如同滔滔江水,滾滾不休。
人潮停住了!
那一聲槍響之後,人潮停住了。
一瞬間,時間在這裡停滯,什麼都沒有了,沒有人潮的怒喊,沒有腳步的轟響,沒有海風吹過,沒有海鳥的鳴叫。一切寂靜下來。在這個明媚的夏威夷的上午,殖民**門前的廣場上,數千人在這一瞬間,森默無聲。
那個美國中尉額頭上,汗水像噴涌的泉水,爭先恐後的跳了出來,匯聚成河,一滴一滴砸到地上。
只有這一瞬間,過了這一瞬間,槍口前方的數千人,突然彷彿靈魂又回到了身體上。數千人不約而同的大喊一聲,跟着就是奔跑——不是逃走,所有的人,都大喊着朝着槍口直衝過來。
還有什麼能夠阻止憤怒的人羣?
見到人潮洶涌而來,那些美國士兵,誰也顧不上再聽命令,直接扣動扳機,槍聲連連響起,射向對面的人潮。
但此時的美利堅士兵手中的步槍,不過是手動拉栓式的M1903式斯普林菲爾德步槍,即使是熟練的射手,一分鐘也不過能射出十發子彈,但這種場合之下,哪裡有那麼鎮定的槍手?哪裡又有那麼多的時間。
人潮離那槍陣不過十幾米遠,一排雜亂的槍響之後,不等第二次槍響,便已經有數十個人衝了過來,直撞向第一排的刺刀陣。
這時第一排伏身的士兵,早就已經站起身來。開玩笑,在這種時刻,還伏在地上的話,不是被活人踩死,就是被死人壓死,兩種都是死,而且都很痛苦。
但他們站起了身,這槍陣,也就破了。領頭衝過來的數十個東方人,身形都快速的很,不等美利堅士兵端槍突刺,那些東方人便亮出了自己手中的匕首,一架一撩,便將刺刀打偏,身子藉着縫隙,一閃而進,突入第一排士兵身旁,手中匕首不過一刺一紮,登時那前排士兵便有數十人受傷倒在地上慘呼不止,看來那些人只是想要流血,沒有想要死人,否則,那些士兵便不會有慘叫的機會了。
一百對幾千,又沒有了槍械的優勢,展開了近身搏鬥。可這白刃相鬥,又有幾個人是洪門好手的對手,何況洪門又曾專門訓練過短匕破槍,要不是那美軍中尉見機的早,命令後面的人退入**樓中,藉着地利相抗,這一百來人,早就交待在這殖民**的門口。
一時間,圍着這殖民**,兩方人打成一片,嘶喊,呼喝,不一會兒,抗議的人羣中也有人將槍拿了出來,一時間,兩夥兒人各自躲在障礙物後面,對射起來。
這夏威夷本是一個極其美麗的所在,今天的天氣尤其的明媚,可在這秀麗的瓦胡島上,誰也心情再去欣賞美景,只有捨死忘生的拼鬥。
這拼鬥的雙方,都不相識,互相之間,可能連面目都未曾見過。要說這仇恨,雖然美利堅白人排華,夏威夷漢人惱恨殖民**惡法,可說到底,這羣美利堅士兵並人潮中的多數,都不過恰逢其事,無辜之人倒是佔了絕大多數。可現在流血死去的,卻也多數都是這些無辜之人。世間的事往往便是如此,不管因何而起的紛爭,最多損失的,還是那些清清白白的無辜之人。
這殖民**門前的惡鬥,並沒有持續太長的時間,不過便是幾袋煙的功夫,在刺耳的飛鳴之後,一顆炮彈便在廣場中心炸響,頓時便有數人肢離破碎,血肉模糊。緊跟着遠處便響起整齊的腳步聲,更有漢人喊道:“洋人的援兵來了,大家快走啊!”喊聲響起,此起彼伏,不一會兒廣場便都知道了這個消息。
本來士氣如虹的抗議人羣,便又如洪水退潮一般,擡起受傷或死去的同伴,四散奔逃而去,一切如剛纔的倒放,一道洪流分成數股溪流,又分作三三兩兩的水滴,迅速的流入了這瓦胡島中,然後就蒸發不見了。
見到這種情景,前來增援的美利堅士兵目瞪口呆。抗議的人羣散去的同時,將受傷或死去的同伴都已帶走了,讓本來以爲會是一場血腥的鎮壓的美利堅士兵,此刻面對的卻只是空空如也的廣場,要說空空如也也不恰當,許多的鞋子衣服襪子扔的到處都是,只有幾處鮮紅的印跡,纔可以證明這裡曾經有過劇烈的爭鬥。
還在殖民**樓中抵抗的那個美軍中尉,更是無比的憋火。被人壓在樓中打了這麼久,好不容易援兵來了,這些暴民卻一個也瞧不見了。他胸中這一口怒氣無處發泄,便一擡腳踹在**大樓的門上。
…… …… …… …… …… …… …… …… …… ……
下午的時候,瓦胡島便處在一片恐怖之中,美利堅海軍陸戰隊員四處搜捕上午在廣場生事的華人,特別是那些領頭衝向殖民**的數十個手持匕首的漢人。但是混亂之中,誰又記得長相,何況此時的美利堅士兵個個心裡都是異常的怒火沖天。反正當時的抗議人羣多是黃皮膚的人,所以抱着寧可抓錯不可放過的心思,美利堅的海軍陸戰隊員挨家挨戶踹開屋門,如果屋內是其他民族,一聲“sorry”便轉頭而去;如果見到有華人在裡面,那就是一陣拳打腳踢外加**伺候,瞧着壯實一些的,都立刻被鎖上拿走。一時之間,瓦胡島上狼奔豕突,烏煙瘴氣,再不復清晨時刻的安寧。
等到黃昏的時候,從殖民**那裡又傳來了命令。原來法庭之上發生的事情,已經被僥倖逃走的人告到了殖民**那裡。於是,美利堅合衆國夏威夷準州州長喬治•R•卡特命令,全島通緝鬧事首領朱方生。
忙碌了一下午的海軍陸戰隊員,此刻又重新披掛上陣,這次倒不僅僅是在瓦胡島了,連那最遠處的夏威夷大島和最小的你好島,都沒有放過,幾千名美利堅士兵,全副武裝,張牙舞爪的,在這風景秀麗的夏威夷羣島上,氣勢洶洶的搜捕着朱方生,一個不過才僅僅十二歲的東方少年。
…… …… …… …… …… …… …… …… …… ……
在廣場那一聲槍響之後,日本少年便帶着張元濟離開了酒樓,但是也沒有再回陳公館。張元濟離開的時候,回頭又痛苦的看了一眼在前方廣場上以刀衝槍,流血拼殺,爲了生存而奮鬥的族人們,心裡如刀割一般疼痛。眼鏡後面的眼淚,一顆一顆又一顆,不斷的落在衣服上,不一會兒便沾溼了一大片。
過街轉巷,走一路,淚便也灑了一路。國家積弱,族人們到了哪裡,都要受到歧視,都要忍受非人的待遇。爲了一點活的希望,便要去流血,去拼命。這煌煌中華,如今怎麼就落到了這般地步?即使到了夏威夷這個海外孤島之上,還不能有個正正常常的生活?
祖國啊,
你怎麼就淪落到這種田地了呢??
你怎麼就能眼睜睜看着你的子民,被人欺負到了這般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