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九陰深入黑霧,龐然龍軀貼着黑土遊弋。
如今被終極之間的戰爭吸引來的至尊數不勝數,燭九陰哪怕無懼這些至尊,也不想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他仍然回憶着此前在九州焦土上的畫面,九州輪迴,這個生靈給他的感覺十分古怪,彷彿既不在乎九州,也不在乎黎仙,祂的出現只是爲了指引自己踏上這條尋覓真相的道路,而真相的終點似乎直指那位不朽之母。
因爲燭九陰在被死亡殺死之後,他一直無法覺察的體內那股力量終於具備了明顯的痕跡。被殺死的燭九陰以一種旁觀者的視角觀察着自己,見證那無形的不朽之力在逆轉死亡終極的瞬間化作了一枚青銅殘片,殘片上長出一棵桃樹,隨着幾縷雲煙拂過,那桃樹落下了一顆蟠桃砸在燭九陰的屍體上,隨後便是生機的爆發,令燭九陰重新復活。
也許曾經燭九陰同樣是這般活過來的,但是無需對抗死亡尊位的不朽毫無顯現的必要。直到此刻,蘊藏在燭九陰體內的不朽之力顯形,併成功呼喚着它的源頭。
西王母。
燭九陰知道了西王母所在。
青銅殘片是不朽尊位的碎片。
如他所料,在歸一階段便能具備這等詭異的力量,與寂照尊位脫不開干係。
一切都沒有異樣,但又過於巧合,彷彿一個嚴絲合縫的機器正在不停地運轉,他是其中一枚推進的齒輪。九州輪迴的出現就是爲了救下他的性命,並將他引導向尋找西王母這條道路。
但無論九州輪迴的目的是什麼,這其中又有怎樣難測的詭譎,燭九陰都得踏上這條路了。黑霧深處,終極們的戰爭正在繼續,不朽之力之所以能成功與西王母共鳴,便是那位始終鎮守着不朽尊位的終極生靈離去,來到這片戰場。
這是能接觸不朽的唯一機會。
漆黑的迷霧在燭九陰眼中散開,他蜿蜒在黑土泥沙裡,避開諸多至尊的視線,朝着不爲人知的方向游去。他聽到巨獸的咆哮,聽到鐵甲的振鳴,聽到混沌在開闢,也聽到歲月的交響曲,那些宇宙之外的究極怪物們已經不顧一切地廝殺在一起,要角逐勝利。
黑霧很混亂,四處都是宇宙崩塌的碎片,混沌的氣團包裹着這些碎片在其中延展。
燭九陰甚至能觀察到一枚散落在泥沙中的埃粒迅速漲大,創造之力憑空蔓延,鑄就出一方宇宙,這樣的宇宙漂浮在黑霧裡,數量無法窮盡,如海浪裡浮動的氣泡。可下一刻,漆黑的火焰又將這些宇宙一把火燒的乾乾淨淨,死亡的灰燼落回泥沙裡,成爲黑色土壤的一部分。
終極的力量在互相影響。
這對燭九陰來說是一個好消息。
漆黑一片的黑霧很容易使人迷失,哪怕至尊也不願意沾染。但在燭九陰眼中,漆黑的視野裡彷彿有一盞盞明燈在前方匯聚,不朽尊位的殘片掩埋在燭九陰體內,時隔漫長時光第一次感受到主人的氣息,於是化作指引方向的航標,以近乎發瘋的躁動爲他開闢航路。
燭九陰沿着這條路一直往前。
四面八方都是濃稠黑霧,連終極的影響都開始漸漸消退。
直到他聽不到任何聲音,哪怕是獨屬於歲月的曲目也在燭九陰的心底褪色。一切都是孤寂的,空無的,他只能憑着強橫的龍軀擺渡,無法運轉意識靈氣,此地萬法不存。
這條路的盡頭究竟在何方,還是說根本就沒有盡頭?
尋道者的靈魂在這漫長的旅途中結霜,時光走的彷彿比他的一生還要漫長。
他的鱗片開始失去色彩,化作磐石,燭九陰擡頭看向前方,體內轟鳴如雷的青銅殘片牽動他凍結的神經,令他提起精神,爲他灌入不朽的法力。這一過程一直持續着,如同永不熄滅的火焰,時時刻刻炙烤燭九陰的靈魂,直到他抵達了終點。
前方,指引他前行的燈火驟然熄滅。
一片漆黑之下,體內尊位的殘片卻爆發出無比刺眼的光亮。
一座巍峨的巨城聳立眼前。
這是一座的無法看清全貌的巨大城池,坐落在一道深淵的邊緣,很難相信黑土會被撕裂出如此巨大的深淵,而更加難以想象的是在這個地方會出現一座相當巍峨的建築物。
宛若鐵棘般的樓頂排列,呈現出階梯形,從遠處看就像一個朝着天空豎起無數刀劍的王座。比起一座城池,這更加偏向於一種身份的象徵,整座巨城都是用來襯托這裡的主人身份的尊貴。顯然,它的主人值得這份無上殊榮,它屬於天央的另一位終極,古淵帝。
體內封凍的靈力開始轉動,燭九陰抖擻身軀,將石化的鱗片全部崩碎,隨後吐出一口混沌氣,利用混沌的紊亂性隱去身形,緩緩靠近那座巨城。
體內不朽殘片的共鳴越發響亮,渾身上下的血液都在沸騰。
但燭九陰謹慎地觀察四周,隱藏在黃金面罩下的豎瞳裂開,掃視下方的黑鐵巨城。城池建築的結構開始在燭九陰的腦海裡構築,一條能通往城池中心的道路逐漸清晰。可更多的是蔓延的黑暗,彷彿有一頭野獸潛伏在這座城市的深處,將燭九陰的散發出去的靈統統吃掉了。
他來到這座巨城的大門前,這裡是唯一能進入的道路。
沒有守衛,沒有居民,這座城市彷彿一座死城,什麼都沒有。
厚重的青銅大門上雕刻着幾張獸面,在燭九陰靠近時猛地睜眼,怒目圓睜地盯着燭九陰的位置。
“混沌法!”一張形似虎豹的獸面驚聲叫道。
“混沌法!”其餘幾張獸面紛紛叫道,盯着燭九陰。
燭九陰以混沌隱去的身形暴露出來,龍軀盤踞在青銅大門前。混沌氣瀰漫開來,又被他的身軀撥動,散發出恐怖的氣息。
“太一!不!不是太一!你是何人?如何能來到這裡?”一張惡鬼般的獸面冷冷說道。
燭九陰並未回答,只是運轉靈力,全身血氣沸騰,他準備強行闖入。
“稍安勿躁,各位。”這時一個蒼老的聲音插進來,平息了獸面的暴躁。
那是一隻神龜,祂全身接近石化,馱着一塊刻着“古淵城”的黑鐵文碑,佇立在青銅門的一側。此前燭九陰的第三隻眼睛都不曾發現祂,直到祂開始活動,周圍的靈迅速變化,一股不朽的氣息籠罩龜甲。
“老不死的,你竟還活着!”虎豹獸面說道。
“多久不曾見過你了,以爲你早已徹底和這裡融爲一體了。”惡鬼面說,語氣平和下來。
“你要引這個掌握混沌法的生靈進入城中?”從未出聲的第三張獸面說道,它的形態彷彿一頭猿猴。
老龜點頭,祂看向燭九陰。
燭九陰仍在戒備,盤踞在一旁靜觀其變。
老龜收回眼神,回答道:“能找到古淵城的生靈自然能進去,沒有拒之門外的道理。”
“嘿!那是以前,西王母死後誰還能找到古淵城……”那張猿猴獸面說到一半陡然止住,瞪圓了眼睛死死盯住燭九陰,“吾先前沒有注意到,一個沒有渡過歸一彼岸的小鱗爲何能找到這裡?”
“那自是有他的道理。”老龜哈哈一笑,“諸位,放行吧。”
那幾張獸面冷笑幾聲,紛紛閉上雙眼,這扇青銅巨門緩緩在燭九陰面前打開,低沉沙啞的開門聲宛若擊碎時光,重回太古,一陣腐朽的氣息撲面而來。
“走吧,到訪者。”那老龜說完便邁開步伐朝着城中走去。
燭九陰盤踞蜿蜒,隱藏在黃金面罩下的獨目凝視那頭老龜。
“昆類,而且早已經死了。”
這與那張獸面說的話相悖,這不是一個老不死,這分明是個死物,沒有氣血肉身,只有靈在安靜地流淌。
老龜見狀,也不隱瞞,“你這鱗長,眼睛利索得很,說的不錯,我早在太初時代便已經死了。”
“那幾張獸面皆是如此?”
“他們不是,他們是被古淵帝殺掉的至尊十類,煉製成活靈在此看守古淵城的門戶。但這城中有太初時代的死物,或者說這座城就是爲了我們這種東西修建的。很久以前,這座城不叫古淵城,叫做永恆城,古淵帝佔領了這裡,這才成了祂的領地。”
“放下戒心吧,不朽的使徒,你能找到這裡,是不朽在爲你指路,這裡本就是永恆不朽的城邦。古淵帝在此地並未留下什麼禁制殺招,這裡根本不需要這種東西。”
老龜鼻尖聳動,彷彿在吸氣,“感受到了麼?流淌此地的不朽氣息,祂要甦醒了!你便是幫助祂甦醒的生靈!”
燭九陰擺尾,遊入城中,老龜則走在巨城的主幹道上。
偌大一座城邦,只有他們二者在活動,黑霧被隔絕在外,靈的運轉久違地輕鬆起來。
燭九陰合上第三隻眼睛,他在這頭老龜身上看不出更多。
“能與我講講這座古淵城麼?”
“自然可以,你是貴客。”老龜語氣緩慢而平靜,“你想從哪裡開始?”
“從你自己開始吧,太初時代的昆類,你如何死去,又是如何來到這裡。”
“從我開始啊……我乃九州南海歸墟的神獒,沾染上黃帝之血與原始水行,因而得了道,神通廣大,即便是海里的龍王也讓我三分。不過要我說,這些個龍王都是些草包!我在歸墟之地見過真正的龍君。”老龜說完看了燭九陰一眼,眼神有些古怪。
“黃帝之血?太初的九州有什麼能令黃帝受傷?”
“嘿,那個時代能令黃帝流血的生靈雖然不多,但並非沒有,就我所知,黃帝乘龍前往天上,後又從歸墟走出,滿身的傷痕,幾乎要死了。是龍君設立原始水行的神殿,強行逆流歸墟之海,將最爲純粹的生命力量灌注到黃帝體內,這纔將其救活。那時我不知這位龍君是何等尊崇,後來幾番打聽下來,知道那位便是應龍,斬殺蚩尤魔神的神龍!”
說到此處,那老龜的面上竟顯露出意氣風發來。
“說來是黃帝垂死之血與龍君設立的原始水行神殿令我得道,我與這二位還有因果未報,可惜之後來不及報還便身隕歸墟之地。”
“太初時代的九州有什麼劇變能殺死一頭得道的昆類?”
“嘿!”老龜冷笑,“別說我,那九州十類在白帝的時代被盡數殺絕,掀起反旗的白龍王與黑龍王已稱的上鱗長之巔,可被白帝處以極刑,鱗片血肉乃至靈魂都被分成無數份,獎賞給祂的子民。祂是個冷血的瘋子,是一個暴君!”
“沒有發覺這座城市的古怪麼?它宛若成千上萬把利劍鑄造,那些利劍便是曾經殺死我們的武器。白帝死後,西王母將我們的靈魂召集起來,用白帝的利劍鑄成了這座巨城,以此令我們的靈魂能再度復甦,但僅僅只能在這座城邦內活動。”
“九州之戰,古淵帝奪走了這座城池,不知用了什麼方法將白帝真意激活,本該是用來承載我們靈魂的器皿再度化作殺伐的利刃,哪怕是西王母也難逃它的鎮壓,不朽的力量不斷被摧毀又不斷重塑,直到現在,古淵帝的離去令我們甦醒,而你的到來,揭示不朽的歸來。”
“我想這場無意義地磨難將要結束。”
老龜看向燭九陰,神色鄭重,“西王母的屍身就在這座城市底下,去喚醒祂,這便是你的使命啊。”
“若是我不來呢?”
“可你還是來了。”老龜搖頭。
當道路消失,前方是佇立的巨大宮殿羣,一黑一白兩頭巨龍盤踞於此,打量着燭九陰。老龜停下腳步,燭九陰擡頭,望着那兩頭威嚴的巨龍,這恐怕便是被白帝處以極刑的兩頭龍王。
“九州還有鱗長,那混賬沒把事做絕。”黑龍王說道。
“九州竟然還在。”白龍王更爲驚訝。
“不朽的使者,隨我等來。”兩大龍王蜿蜒,開啓了新的道路。老龜則停下腳步,目送燭九陰遠去。
越往裡走,道路越狹隘,而每走過一段路,便會有新的生靈來指引燭九陰。告別兩大龍王,下一位是一頭金色巨猿,緊接着是一頭猛虎,燭九陰與祂們同行,彷彿正踏在太初九州的歷史上。
祂們是九州的輝煌,亦是白帝的殺孽,化作永不凋零的靈魂徘徊於此,時隔不知多少歲月爲不朽的歸來引路。
體內不朽殘片越發明亮。
銀白的鋒芒也越發可怖。
這座城市便是白帝力量的象徵,身畔的猛虎爲燭九陰撥開銀芒,令他無憂。
燭九陰卻慕然沉默,距離不朽越近,他沒有感到絲毫的安寧,反而越發的不安。
好像盡頭是深淵。
身畔的引路人換了一位又一位,強悍古老的十類顯化一個又一個神通。
殘片平靜。
十類之靈恭敬禮拜,化作塵土散於風中。
燭九陰屏住呼吸,靈的運轉凝滯。
他已經來到了古淵城邊緣的深淵裡,位於深淵之底,瀑布般的黑色流沙沖刷着這裡的祭壇,無數鎖鏈固定住中心的巨大屍體。
那是一個女神的屍體,祂依靠在深淵的石壁上,沒有頭顱,脖頸處是一個光滑無比的斷口,彷彿鏡面一般。華貴的綢帶暗淡無光,大半掩埋在黑土裡,手臂垂下,被鐵釘釘穿在祭壇上,無數鐵鏈來自古淵城,以古淵城爲運轉的樞紐,開闢出壓制不朽力量的領域。
一個人影站在這具屍體前,恰好擋住燭九陰去路。
身着甲冑,披着猩紅大氅,雙手持握利劍佇立着,彷彿一具古老的雕像。
“止步,祂已腐朽!”男人沉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