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大海,圓月下修長的神祇。
李熄安知道自己究竟在面對什麼。
萬物的崇高,無數個時間線,無數個宇宙,那諸世至尊都不曾抵達的三步彼岸。海水不斷地拍打在太虛神座上,浪濤吞沒一個又一個大千世界,黑霧沿着海潮蔓延過來,李熄安甚至能看清被海水衝上太虛神座的黑色沙土。
這是宇宙之外的物質。
此刻的至尊榮彷彿化作了黑霧的主人,祂驅動黑霧遮天蔽日,役使蒼白生物的行動,以此來吞併太虛。
吞食太虛是爲了獲得成長的養分麼?
還是至尊榮本身與黑霧就有着很深的淵源,此行就是在幫助大源吃掉太虛。
李熄安不再去想,因爲無邊無際的大源使徒已衝破神座的防線,他提起武器,踏入漩渦的中心,金身鋥亮,充滿力量感的雙臂發力,舞動晨與昏,那隱藏在黑色海水中的生物不計生死的撲上李熄安的劍刃,血肉橫飛,慘白鱗片與濃稠黑血四濺。
黎仙實在太強了,哪怕除去歲月尊位的權柄,他依舊是一位坐擁不朽金身的覺者,一位掌握五行道法的仙君。他步入海水中,海水也爲之避開,裸露出黑沙海牀,揮動的雙劍勾動天地異象。
他的身影越來越小,因爲已經深入苦海,遠離了太虛神座這個唯一稱得上壁壘的地方,如今的太虛被苦海淹沒,很難談得上有什麼地方是浮出水面的。
李熄安看了一眼遠處的宇宙樹,深知自己沒有多少時間。他必須快速殺了那位高貴的新神然後回到原始宇宙,這裡四下無人,無論是黑麒麟還是燭九陰都不在,擡頭就是撲來的穢物與海水,他終於是鬆了口氣,無需再藏匿自己的心思。
雖是假借尊位,但總歸是能使用,觀望未來這種事情李熄安做的嫺熟。
坦白來講未來是什麼樣他看得清,也算得清,現在無人記恨他不代表將來沒有,他算計了很多人,這個棋盤上哪怕雲中君三位一體,哪怕萬物崇高重新復生,他仍是執棋人,有些狼狽就是了。
他騙了老馬,雲中君的三位一體他其實看見了,不僅如此,白月下的黑色海洋他同樣有過窺視,更遠的未來依舊如此。
直至現在,他在引導這片時空走向那個他所需要的未來。
爲此他可以犧牲很多生靈,不計代價。
他對死亡很有平常心,包括他自己的。
海水盡頭的十六翼神祇越來越近,並非祂在移動,是李熄安在筆直地殺出重圍朝着祂走去。至尊榮看似高大神聖,可虛弱纔是其本質。祂只是一個新生兒,重新擁抱世界的孩子即便過去神靈也很容易掐死在襁褓裡。
海潮對着李熄安撲過來,就像撞在了一堵無形的高牆上。他所在的地方海水早已被蒸乾,揮動的昏劍曦劍構成一個不可侵犯領域,連無孔不入的穢物都感到棘手。
宙法極致地釋放,李熄安的五感被擴張到一個恐怖的地步,連那位神祇的動作也成了慢放。他旋轉着雙劍,金玉與赤鐵的弧光封閉能靠近他的所有空間,時間也被鎖死,時間已經凝滯到他能用肉眼捕捉到道韻流動的痕跡。
曦劍的材料無垢崑崙玉在此刻發揮出了最大的優勢,若是其他材料的武器,哪怕篆刻上最好的銘文也該被穢物腐蝕爛掉了。但李熄安深入穢物潮,殺了不知道多少頭穢物,曦劍的劍刃依舊如清水般透亮,切開肌腱的軌跡就像這柄劍正對李熄安炫耀它奇美的舞技。
昏劍則呈現出浴血狂龍的姿態,每一次輪動就像一頭巨龍在咆哮。在這種突圍的行動下,昏劍爲李熄安開闢出安全的領域。被應龍歸還後,絕靈絕法的小型空境硬生生撕開穢物構成的巨浪,蒼白物質一旦想要順着劍刃攀爬,空境會瞬間將其抹除。
在劍刃的狂舞中,穢物撞上劍刃,成爲灑向黑沙的血雨。
他如一柄利刃切開無盡海潮,逆着狂潮前行,直抵達神靈至高的御座前。
面對絞肉機一般的黎仙穢物們從來不會畏懼,它們的數量斬不盡殺不絕,同時不具備思考,只盯着眼前的獵物將其撕碎,所以無論多少穢物在輪舞的劍刃前成爲血雨,它們都只會再次撲上來。
可當李熄安邁入至尊榮的領域,它們退卻了,以至尊榮佇立的位置形成一個完美的圓弧,穢物徘徊在這個圓弧外畏畏縮縮,不再上前。翻騰不休的潮水也沒有襲擊這裡,李熄安輕嗅了一口,領域內的風是甜膩的,像他來到了一片成熟的果園。
那揹負十六翼的神祇一動不動,佇立在那,半透明的薄翼上轉動輝光,即便李熄安靠近,祂也不曾理會。
直到李熄安將最後那柄歲月劍槍送入祂的胸膛,祂依舊沒有任何動作,彷彿成了一尊雕像,容易到令李熄安感到不可思議。
李熄安注意到至尊榮身體表面無數潰爛的口子,這些傷痕不該出現在一位象徵生命的至尊身上,新生兒應該是完美無缺的。而隨着歲月劍槍沒入至尊榮的體內,那些潰爛的口子如同被激活了,開始不斷地侵蝕至尊榮的軀體,那流淌着不休輝光的薄翼根部潰爛,斷裂,砸入黑色大海。
李熄安緩步後退。
他看到了自己殺死至尊榮的一幕,卻沒有料到是這樣發生。
一切發生的太快。
這恐怕根本不是新神,而是那在九州之戰中死亡的舊神,祂的一切都來自過去,而非新生。十六對透明薄翼依次潰爛斷裂,修長完美的半身迅速乾枯。祂在慘白圓月下逐漸凋零,隔着垂下的翠綠天幕,李熄安感受到注視。
榮平靜而溫和地注視他。
祂失去了血肉與神聖,成爲一具乾癟的骨架,緩緩地跪地,無力地垂首,姿態就彷彿在祈禱,李熄安站在祂的正前方。
但至尊榮不會對他祈禱。
李熄安回頭,目光徑直延伸,是那化作漆黑大殿的太虛神座。漆黑大門前的火把被點燃,整座大殿呈現出一個金字塔的結構,從下往上,不知名的文字被點亮。
苦海盡頭,潮水重新涌動,穢物低吼,圍繞着這片無形領域遊動,無數巨大的陰影正在靠近,李熄安感受到了這些穢物的強大,可它們依舊不敢踏入這個領域。
至尊榮死亡,祂的領域本該逝去了纔對,穢物在害怕什麼?畏懼什麼?
李熄安的喉間猛地竄出一股甜膩的味道。
他低下頭,發現不知何時,金身已滅,他已身着純白的衣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