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命濺如狗’,這句話,在此時此刻,得到了充分的詮釋。
屍體,已經在令歸城下,壘成了一座環城的地毯。活着的時候,他們有的是安融人,有的是曼陀羅人,現在他們不用在費心分什麼國家的人,他們只有一個名詞——死人。
哈姆雷是一個安融人,今年剛滿17歲。家裡有母親,還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可愛的妹妹。他的父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累死在了那貧瘠的土地上。他從小到大,最大的願望,就是讓母親和弟妹,能夠頓頓吃上飽飯。至於娶妻什麼的,他從來沒有想過,因爲跟本養不起。
哈姆雷從出生就沒吃過飽飯,長期營養不良,個子長得很小,不過現在,這卻是他的優勢。聰明的他,總是能躲在戰友的身後,以避免被箭矢射中。就這麼的,他居然冒着箭雨,來到了令歸城下。
地上的血水,已經把哈姆雷的鞋子給打溼了。這雙鞋是他的母親在臨行前,連夜趕製給他的,他一直都很珍惜。有的時候他寧願打赤腳,也捨不得穿這雙鞋。
現在哈姆雷穿着母親親手做的鞋子,等待着一個屬於他的機會。三王子的話,他記得很清楚,第一個衝上城頭的士兵,將得到一百個金幣的賞賜。只要能能拿到這一百個金幣,母親和弟妹的生活,就會得到改善。如果再能給妹妹買上一條她最喜歡的裙子
雲梯剛架上令歸城頭,哈姆雷就豹子一樣往城頭上衝。他用餘光掃了眼四周,心裡很得意,因爲他確定了自己是第一個蹬上雲梯的。只要再上幾步,一百個金幣,馬上就可以到手了。
‘啵!’
哈姆雷很清晰的聽到一聲輕響,喧鬧的世界,頓時靜了下來。他感覺自己的身體突然變得很輕很輕,妹妹那可愛的臉,浮現在了他的眼前。
大鐵槍貫穿的哈姆雷的身體,他意識到,自己要死了。他的身體抽搐着,有一些後悔。他後悔忘了問三皇子殿下,第一個登上令歸城頭的人,是不是生死不論,都能得到那一百個金幣。
守城的士兵,從敵人的身體裡,抽回自己的鐵槍,狠狠的一口唾沫,呸在地上。這個是他今天殺掉的第一個安融人,他知道接下來,還有會有更多。他也曾經有想過,給自己的妹妹買一條好看的裙子,可惜他的妹妹,已經死在了安融人的鐵蹄之下。現在他沒什麼夢想。心中,只有對安融人的仇恨。
戰爭,沒有因爲一兩個士兵的夢想破碎而結束,現在,一切不過只是剛剛開始。安融人還在一隊隊的前進,撲過護城河,衝到城牆下。爬上雲梯,衝上城頭。有失敗的,沒爬到一半,就慘叫的掉下來。有成功的,在一陣刀劈矛刺之後,同樣被打落地面。一個士兵倒下了,另一個士兵繼續着。
令歸城的箭雨,依舊在傾泄。負責扔石頭的士兵,把一塊塊滾石,砸到安融人的頭上。負責倒油的士兵,把滾燙的熱油淋在安融人的身上,有時候,也會濺到他們自己,不過沒有人在乎。
林正風似乎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錯誤。他想用那些平民來讓令歸城的守軍投鼠忌器。他並不知道,他的做法,點燃了令歸守軍上下的怒火。他們暫時忘掉了被剋扣的糧餉,貴族的欺壓,他們抱成了一團,一心想的只是怎麼樣把安融人殺光。
第七聯隊,第十九聯隊,第八**隊
林正風沒有時間去想什麼錯誤不錯誤的問題,他紅着眼睛,一道道的命令傳下去。一支支部隊,在他的命令下,撲向令歸城。一支部隊被打死打殘了,那就再上一支。一支不夠,那就兩支,三支,無數支。
在督戰隊的驅趕之下,一隊隊的安融士兵哇哇叫着往前衝。有些衝得慢的人,直接就被後面的部隊給衝倒,踩死。
瀰漫戰場的血腥味,刺激得所有人都發狂。有些督戰隊員血液上衝,拉刀就把身前的士兵給砍了。也不管那個士兵有沒有臨陣脫逃。
踩着屍山血海,藉着令歸城的箭雨變弱的機會,終於有安融士兵登上了城頭。守城的曼陀羅士兵也早已經殺紅了眼,丟掉手裡的弓箭,拔刀就上。雙方展開了最慘烈的白刃戰。
隨着一處城門的失守,越來越多的安融士兵,像找到方糖的螞蟻一樣,全都涌了上來。
無數的士兵在對砍,無數的兵刀插進對方的身體,無數的血灑在城頭上,臉上,手上,身上。誰都知道,退一步,就是死,你不殺人,人就殺你。
殺吧,砍吧,這裡沒有誰對誰錯,也沒有人在意誰對誰錯。活下來,或是死掉,除此之外,再沒其他。
不死鳥特戰隊的守段壓力很大,似乎因爲這裡是第一箭射出的地方,安融人報復性的把這裡當成的主攻地。光是雲車,這個地段就布了不下三十架,還有什麼撞牆車,攻城車,只要戰場上有的器械,這裡都有,而且數量還是最多的。
“馬拉戈壁的,安融人太欺負老實人了,弄這麼多人來打我這邊。”胡憂邊一支支箭矢往牆下射,邊罵罵咧咧的。
哲別早就已經習慣了胡憂嘴裡的胡說八道,就這主還敢自稱老實人,真是要命。
候三跑到胡憂的身邊大叫道:“偏將大人,安融人上來了,你快撤。”回到令歸城不久,胡憂就沒再讓士兵叫他司令了。
胡憂瞪眼道:“撤個屁,這裡到處都在砍人,你要我往哪撤。快叫支援,快點。”
“報軍團長大人,胡憂偏將所部告急,請求增援。”
蘇門達爾達起身皺眉道:“又告急?”
傳令兵回道:“是的,大人。胡憂所部防段,受到安融人的重點襲擊,城牆已經坍塌了大半。現在正與安融人進行白刃戰。”
蘇門達爾看了眼獨子齊拉維,問傳令兵道:“胡憂的情況怎麼樣?”
傳令兵回道:“不知道,整個城門都打亂了。”
蘇門達爾點頭道:“嗯。好了,我知道了。”
對於援兵的事,蘇門達爾提都沒有提。一旁的齊拉維,嘴角牽起,似乎露出了笑意。
¥¥¥
峒獨城。
本田龜佑戰在城牆上,遠眺着令歸城的方向。那邊的撕殺,就算遠隔二十公里,都能隱隱聽到。
鐵克拉退後一步,站在本田龜佑的身邊。他的野獸軍團沒有參加這一次的攻城,他顯得有些悠閒。
本田龜佑看着天邊那黑煙集成的烏雲,淡淡的說道:“看來他們打得很兇呀。”
鐵克拉道:“林正風這次是拼命了。他來青州這麼久,寸功未見,有些急了。”
本田龜佑揚揚眉毛道:“年經人總是火氣大的,看來咱們要再一次請求增兵了。”
鐵克拉道:“軍師大人,這次林正風調集十萬大軍攻城,難道還是沒有勝算嗎。要知道令歸現在可戰之兵,最多也不過兩萬人。軍力可是五比一。令歸城又不是什麼堅城。”
本田龜佑搖頭道:“打仗是不能這麼算的。林正風錯就錯在,不應該用那些平民來激怒曼陀羅人。仇恨,有時候是非常可怕的戰力。
再說了,我也不會讓林正風這麼輕易得手的。”
¥¥¥
激戰從天明打到黃昏,已經打了整整一個白天了,令歸城現在就像是一個絞肉機,每時每秒,都在收割着生命,沒有人能讓它停止轉動。
安融人的攻勢還在繼續,他們似乎有死不完的士兵。小小的護城河已經全都被屍體給堵死了,河水散發着嗆人的血腥味。別說喝,普通人聞一下,都可以吐死。
近十個小時的高強度作戰,不論是胡憂的士兵,還是暴風雪軍團的其他士兵,現在都已經身心疲憊。城頭上的弓箭,基本上都已經射完。白刃戰從中午打到現在,大家都已經變得有些麻木。無論是砍人還是被砍,都沒有太大的反應。之前爲砍倒一個安融人而歡叫的場面,早就已經不見了。有些士兵甚至打着打着,就倒在了地上,也不知道是被砍傷了,還是睡着了。
令歸城不好受,進攻的安融一方,同樣不好受。林正風此時正坐在行軍帳裡,兩眼佈滿的血絲。十個小時的高強度攻城,他的部隊傷亡人數要比守城的曼陀羅人高得多。特別是第一波段的進攻,光是填護城河,部隊的死傷就不下一萬人。現在己方的部隊雖然已經可以不時的蹬上對方的城頭,可是能上去的畢竟還是少數,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攻城之前,林正風的自信是滿滿的。本田龜佑拿下峒獨城的作戰過程,林正風沒有看到,但是各種數據,他還是有仔細的研究過。本田龜佑以五萬兵力攻打峒獨城,並沒有遭遇到多大損失,就活抓了暴風雪副軍團長克雷斯波。在林正風看來,令歸雖然是蘇門達爾親守,但是戰力也不見得能比峒獨強多少。林正風覺得自己的軍事能力,並不在本田龜佑之,手握十萬大軍,拿下令歸城,應該是很容易的事。
可是林正風萬萬沒想到,自己妙計盡出,十萬大軍拼死進攻,損失近四萬人馬,居然還沒能拿下令歸城。這讓他如何不憤怒。
卡洛斯在軍帳外轉了三圈,終於還是硬着頭皮,和幾個聯隊長來到林正風的面前。他知道林正風現在的心情極壞,可是他非進來不可。今天的損失已經非常大了,他不能看着士兵就這樣死去。萬一上頭怪罪下來,林正風是皇子,不會有什麼問題,可是他們這些領兵的,日子就難過了。
卡洛斯道:“三皇子,天已經快黑了,我看是不是暫時收兵,從長計議爲好?”
“是呀,三皇子,士兵們打了一天,到現在還沒有吃飯。”
“三皇子,今天拿下令歸城,恐怕不太可能。我軍的傷亡太大了。”
“三皇子”
“住口!”林正風猛的擡起頭來,血紅的眼睛,一一掃過跪在他面前的將領。今天早上出兵攻城的時候,同樣也是這幫人,信誓旦旦的保證一兩個小時之內,就可以拿下令歸城。聲尤在耳,現在他們又一個個說要收兵。
這兵,是想收就能收的嗎?難道我林正風十萬大軍,還拿不下這小小的令歸城!
衆將看林正風不開口,一個個都不敢說話。外面的撕殺依然在繼續,軍帳裡一時卻落針可聞。
林正風沉默了好一陣之後,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定。卡洛斯幾個剛想要在心裡鬆口氣,沒有等來林正風的撤退命令,而是等來由林正風嘴裡念出的一份長長的名單。
林正風也沒有看什麼文件,就那麼用生冷的口氣念道:“第五縱隊蘇克拉,七縱索斯勞爾,千夫長阿克瑕絲,千夫長葉煒,千夫長”
林正風一口氣唸了十七個中級軍官的名字,每聽到一個名字,卡洛斯等人的眼睛都猛的跳動幾下,不知道林正風這是想要幹什麼。
林正風說完之些名字,停下來,仔細打量着眼前一衆高級將領,直看得他們一個個害怕得低下頭,這才說道:“這十七人,作戰不利,造成我軍重大損失。我剛剛已經下令,將他們捉拿,不知道各將軍,有什麼意見嗎?”
衆將軍伏首道:“三皇子英明。”
意見?開玩笑。誰敢有什麼意見。就算是有,也不能說呀。
林正風冷笑一聲道:“都沒有意見嗎?很好。傳令兵!”
“在,皇子殿下。”
林正風最後看了衆將軍一眼,道:“傳我命令,蘇克拉等十七人,作戰不利,貽誤戰機,就地處決,腦袋懸于軍陣之前,以儆效尤!”
卡洛斯等人聽到林正風的話,腦門子都出汗了。那可是十七個千夫長以上的將官啊,就這麼說殺就殺了。林正風現在一氣殺十七個千夫長,下一步,恐怕就要砍萬夫長了吧。
林正風下完命令之後,回到自己的帥位坐下來,開口道:“卡洛斯。”
卡洛斯渾身一哆嗦,顫聲答道:“末將在。”
林正風道:“我命你全權負責此次攻城,指揮各部人馬,拿下令歸城。”
林正風說着擡手解下自己的寶劍,繼續道:“有不服調配者,可先斬後奏!”
林正風此話一出,別說是卡洛斯,就算是其他的統領和站在林正風身邊的西端爾都臉色大變。先斬後奏,這可不是開玩笑的,那可是上方寶劍,說砍誰就砍誰。
卡洛斯心裡很清楚,要拿下令歸城,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可是這命令,他不能不接。不然的話,林正風第一個就會砍了他。
卡洛斯跪地接過林正風的配劍,高高舉起道:“末將尊命。”
¥¥¥
令歸城上。
胡憂看到安融人終於退去,累得一屁股坐在城牆上,不到兩米遠的地方,就躺着幾具屍首,不過他已經顧不得那麼許多了。這一仗打得真夠苦得,到現在足足打了十二個小時,手都快擡不起來了。
哲別今天沒怎麼殺敵,她的任務就是守在胡憂的身邊,保護他。雖然是這樣,她也累得不行。胡憂從來不會在一個地方呆上超過三分鐘,她都不知道自己在這段城牆上,和胡憂跑來跑去多少次了。
哲別看胡憂直接坐在城牆上,不由開口道:“大人,別坐那裡,全都是血。”
胡憂累得都不想說話,女人就是麻煩,她也不看看這裡是什麼環境,難道還有哪個地方是不帶血的嗎?
這時候候三不知道從什麼地方跑出來,把兩個饅頭塞給胡憂道:“大人,趕緊的,先吃點東西。”
胡憂看候三身後跟着的士兵,正在給大家分發饅頭,這才咬了一口道:“安融人退了沒有。”
候三搖頭道:“恐怕沒那麼快,他們正在整隊,看起來,他們還要連夜攻城。”
胡憂罵道:“馬拉戈壁的,那個可惡的林正風,他還讓不讓人活了。”
候三苦笑道:“我看他現在恨不得生吃了我們。”
仗都已經打成這樣了,很顯然,林正風沒有讓他們活下來的意思。
胡憂搖搖頭,看向哲別道:“你那個蜂蜜還有沒有,給我喝兩口。”
哲別解下水囊搖了搖道:“最後一口,你之前已經喝掉了。”
胡憂翻翻白眼道:“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
正在這個時候,一個傳令兵跑到胡憂的身邊道:“胡憂大人,蘇門達爾軍團長請你到軍部一趟。”
胡憂和候三對望了一眼,同時搖搖頭。他們都猜不出蘇門達爾在這時候叫胡憂去,究竟所爲何事。
候三很機靈的靠向傳令兵,偷偷塞給傳令兵一些銅錢,打聽道:“這位兄弟,軍團長大人有沒有說是什麼事?”
傳令兵拿了錢,臉色卻沒什麼改變,依然冷着臉道:“軍團長大人沒有說。軍情緊急,還請胡憂大人馬上走一趟。”
傳令兵雖然沒有說是什麼事,但是他收了候三給的錢,胡憂多少安心一些。三兩口解決了饅頭,站起跟傳令兵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