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下午,倆人一直在牀上纏綿繾綣,最後等到肚子餓得實在受不了了,才起牀做飯。阮沅不下廚,只懶懶靠在廚房門口看着宗恪做。紅色的斜陽照進窗子,男人的身上披着一層淡淡流金,他正十分認真地對付着一塊凍肉,肉解凍得不夠,宗恪眉頭雖然微皺,手上動作卻如行雲流水,毫不滯澀。
這男人,就算做最瑣碎的家務也依舊迷人。阮沅目不轉睛地望着他,眼神貪婪地盯着他的每一個細微的動作。從剛纔進屋起,阮沅就控制不住盯着宗恪看,即使在最心醉意迷的時刻,她也能看見那浸在黯淡光線裡的健美肌肉,那是常年行軍打仗鍛煉出來的,當一波一波海浪猛烈衝擊着她時,男人用力撐起身體,他弓着的窄窄腰身,他被汗水濡溼的肩和胸口,充滿動人的力度,閃着一層細微誘人的光澤……
從輕微的眩暈裡醒過來,阮沅抱住雙臂,輕輕嘆息了一聲。
宗恪在切菜間隙偶爾擡頭,看見阮沅瞧着自己,便笑道:“看什麼啊那麼出神?我那麼好看啊?”
“看美男啊”阮沅也笑,“春色無邊。”
宗恪放下手裡的菜刀,詫異道:“剛纔還沒看夠啊?”
阮沅的臉頰微微一紅。
“不許看,再看就收費了。”他故意拿手擋着阮沅的眼睛。
阮沅伸手一推:“要多少錢一看啊?賒賬行不行?”
“欠着可以呀。”宗恪笑嘻嘻地說,“或者你先給我看了,我再給你看,對了我剛剛還沒看仔細呢”
男人的黑眼睛,清亮動人如小提琴上的一個高音符。
“好好做你的菜”阮沅趕緊說,她可不想橫生意外,斷了今晚的晚餐。
宗恪笑起來,回到案板前,“幫忙拿生薑。”
阮沅走到櫥櫃下,取出裡面存放的姜蒜遞給他。
“奇怪呢,你怎麼會做飯的?”阮沅好奇地問。
“我會的事情多了去了。”宗恪仔細給切好的肉灑上澱粉,樣子有點得意,“基本上,你想得出來的我都會。”
“不見得,有個事情你該不會。”
“什麼?”
“麻將。”阮沅說。
她曾經仔細觀察過兩個世界的區別,最後阮沅注意到,那邊並沒有麻將這種遊戲,那邊也有牌戲,但是牌上的繪圖以及規則,和麻將完全不同。阮沅曾經看過泉子他們抹牌。
“怎麼不會?”宗恪說,“又不難。”
阮沅挺吃驚:“你學打麻將幹嘛?”
“陪老闆打唄,還有老闆娘,以及另一個公司的老總。”宗恪說,“純粹是討對方歡心,給對家送錢,兼讓老闆娘開心,結果呢她太開心了,動了收我做‘二爺’的心思,三番五次暗示我,躲也躲不掉,害得我只能跳槽換一家做……”
阮沅笑得前仰後合,一想到居然有富婆企圖包*皇帝,她就樂不可支
“不許笑。”宗恪假意生氣,要去擰阮沅的鼻子,“你怎麼和宗恆一樣?他足足笑了我一個月。”
阮沅笑完,又奇道:“陪老闆打牌這種事你也做啊。”
“有什麼不得了的?”宗恪見怪不怪,“打牌而已,既不用我自己買單,又不傷我一根毫毛,還算我加班呢。”
“……你這傢伙,彈性倒是很大。”
“觸底線的事不多啦,太把自己當人物、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人會很累的。”他聳聳肩,“何必把自己搞那麼累?”
宗恪說着,想起什麼似的“且”了一聲,“告訴你吧,最奇怪的是宗恆,別說麻將,鬥地主、雙升、拱豬、拖拉機……一概學不會,怎麼教也不行,越教越漿糊,教到後來乾脆跪地給我磕頭,說只求尚方寶劍一個痛快——難道他是傻蛋麼?”
阮沅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打牌而已,怎麼弄得那麼慘?”
“不曉得。”他微笑搖頭,“宗恆這傢伙,對賭錢、牌戲、鬥雞走馬之類的天生就很排斥,也不許他兒子和這些事情沾邊,要是看見了就會發很大的火。”
“哦?……”
“大概是潛意識裡,不想變成他父親那樣吧,他父親才真是個玩了一輩子的人。”宗恪搖搖頭,“他說他寧可對着碎屍,也不要對着領導,至少碎屍不會開口對他說:‘小宗,來來,正好三缺一,過來打兩圈’。”
阮沅大囧,心想,這位王爺的構成本身就是個冷笑話吧。
“奇怪的不是你弟弟,是你纔對。”阮沅哼了一聲,“哪有你這樣的皇帝?像個萬能機器人。”
“皇帝也分很多種的,我不是那種從小被人伺候大的皇帝。”宗恪慢條斯理地說,“到了一個新環境,我就必須努力謀生,這是早養成的習慣,否則我活不到現在。”
阮沅被他說得心底一陣悽然。
宗恪看了她一眼,又說:“其實我什麼都沒有,所有的不過是一點勇氣。”
阮沅搖搖頭:“什麼都沒有隻有勇氣的,那是小孩子。”
“嗯,也許你說得對。”
宗恪做的是最簡單的青菜肉絲,卻是翡翠掩映淡紅,可愛如一首淡雅小詞。
還有一盤是魚香茄子,香味兒誘得人吞口水。
菜燒熟了,宗恪夾了一筷子,塞進阮沅嘴裡叫她嚐嚐鹹淡,阮沅嚥下去之後,說,真好吃。
“往後,也能這麼做飯給我吃?”她問。
宗恪看了她一眼,笑起來,目光重新落在切了一半的圓白菜上:“……好啊。”
看着埋首切菜的男人,阮沅忽然覺得心頭熱熱的,她悄悄走過去,從後面抱住宗恪,手臂圈住他的腰,把臉貼在他脖頸上。
有那麼一會兒,廚房裡聽不見聲音,連切菜的聲音都停下來了。
“宗恪……”阮沅很小聲說。
“什麼?”
等了一會兒,宗恪沒有聽見聲音,他覺得有點異樣,於是驚訝地回過身看着她。
“……就算往後你不能做菜給我吃,也不要緊。”阮沅的眼睛泛着潮紅,但她仍舊在笑,“我會一直記得今天的。”
宗恪微笑,他伸手捏了一下阮沅的臉:“就算不能像這樣做菜給你吃,也會有別的辦法。”
“嗯……”阮沅鼻音濃重地應了一聲,“宗恪,你真好。”
“謝謝誇讚。”宗恪開玩笑似的說。
“我是說真的。”阮沅停了很久,才繼續說,“我脾氣不好,不易相處,誰惹了我我就會記恨,可是往後,這些我都會改的。”
豈料,宗恪卻搖搖頭。
“你不用改這些。”他說,“我就喜歡你這樣子,改了,反而不好了。”
阮沅被他說得一陣鼻酸,好像小孩子考差了回家卻依然被疼愛。
“不過說來,有個地方你得改改。”他說着,皺了皺眉,“而且一定要改”
“什麼地方?”
“往後,多吃點東西,記住了麼?”他點了一下她的鼻尖,“要多長點脂肪,別那麼瘦,渾身都是骨頭,壓在底下多硌得慌啊”
阮沅臉一紅,她呸了一聲。
“熊貓最胖,一身是肉你去抱熊貓吧”
豈料宗恪馬上豎起眉毛,眼睛一瞪:“我纔不要”
“咦?爲啥不要?熊貓是國寶”
“熊貓都是性冷淡啊”
阮沅嗤地笑起來。
次日,他們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來。
在宮裡,那麼多人瞧着,一個是主子,一個是伺候人的奴才,想睡也睡不成。
現在他們回來了,回到這個有防盜門、安全鎖、小區保安以及紅外報警裝置的現代社會,於是才能全然的放鬆。
迷迷糊糊間,宗恪感覺到有手指在自己身上劃來劃去,還有個聲音唸唸有詞:“……這是肱二頭肌,這是斜方肌,這個呢?嗯,讓我想一想……哦,對了,是腹直肌。”
宗恪沒有睜開眼睛,卻笑起來,那個聲音是阮沅。
他伸出手,按住那根在他身上戳來戳去的手指:“在講課呢?”
阮沅吃吃笑起來。
宗恪閉着眼睛,翻過身抱住她,把臉埋在她的頸窩,吻着她溫香軟玉的肌膚,嗅她身上那股幽幽香澤。
她靠着宗恪,又開始拿手指往他身上指指點點。
“來來,公平一點,我也要上生理課。”宗恪說罷,作勢拿食指去戳阮沅的胸脯,“哇這位仁兄你的胸大肌到底是怎麼練出來的啊?上的哪家健身房啊?”
“討厭別鬧……”阮沅被他戳得癢得不行,笑得在牀上直滾。
“對了,總忘了問,這兒怎麼了?”宗恪用手指划着阮沅雙乳之間的地方,在那兒,有條細長的疤痕,不太大,看起來卻有些可怖。
“小時候傷的。”阮沅低頭看看自己胸口,“好像是在村子裡和別的孩子胡鬧,不小心跌倒,被地上攏草的耙子給戳了個正着,舅舅說幸好搶救及時,看來運氣很好,沒傷到心臟。”
“可憐的孩子……”
“沒事兒。”阮沅笑道,“這叫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說到身上的傷,你這兒又是怎麼回事?”
她的手指,划着宗恪肩膀上一道疤痕,那疤痕猙獰,看上去就知道當時傷得很深。
“是打仗的時候留下的麼?”阮沅問。
“不是。”宗恪搖頭,“是老頭子砍的。”
阮沅一驚
“你父親?爲什麼?”
“因爲我抗旨不尊。”宗恪笑了笑,“放走了一個不該放的人。老頭子大怒,順手操起刀,就給了我這一下。”
“真過分”阮沅皺眉,她仔細撫摸宗恪肩上那道刀疤,“他怎麼能這麼做”
“他還說,這一刀不是他砍的,是那個被我放走的人砍的,因爲那人早晚得成爲我的敵人,老頭子說,這一刀就是要讓我記住,心軟沒有好下場。”
“那……你放走的那個人,真的成了你的敵人了麼?”
“還不知道。”宗恪笑道,“也許吧。就算那樣我也不在乎,人不能總是防着別人,是老頭子的思維不對。這世上,也不全都是我的敵人。”
阮沅沒再說話,只用臉頰輕輕蹭着宗恪新剪的短髮,她的心中,卻忽然懷念起他那一頭長髮來。
阮沅從來就沒覺得男人留長頭髮好看,她只見過一個長髮而且看着順眼的男人,就是《同一屋檐下》的日星江口洋介,而且那也得把頭髮梳順溜了綁在腦後。
阮沅讀的大學旁邊就是省美院,進進出出總會看見披散着頭髮的“文藝男青年”,她沒有感受到美,卻只覺得亂糟糟髒兮兮的……風沙這麼大,城市污染這麼重,此人有沒有很勤快的早晚洗頭啊?
但是進了宮,尤其在貼身伺候宗恪後,阮沅就慢慢習慣了男人的長髮,甚至覺得,長髮纔好看。
她還記得之前某個晚上,宗恪的頭髮披散下來,一大綹烏黑跌在她赤luo的胸口,和她的頭髮糾纏在一起,那場面活像白先勇的小說,在激烈的**裡,“一頭的長髮都跳動起來了”。
那樣纔夠有風情啊,阮沅不無遺憾地想,現在這樣剪成了刺頭,方便是方便了,風情也無跡可尋了。
“在想什麼啊?”宗恪看她發呆,好奇問。
“在想,你還是長頭髮好看。”阮沅嘆息道,“活色生香。”
宗恪嘖了一聲:“那麼長的頭髮,除了會被洗頭小妹給嫌棄,還能幹什麼?”
“咦?還可以去拍洗髮水廣告嘛”阮沅笑嘻嘻地說,“到時候把頭髮一甩譁迷倒一大片”
“那不是得把女星們給氣煞了?”宗恪眨眨眼睛,“於是她們最後的堡壘,就只剩了衛生巾廣告了。”
阮沅笑不可仰。
太陽熱熱曬在被子上面,他們像小孩子一樣躲在裡面,把身體貼在一起,悄悄說着話,親密廝磨。房間裡依然靜謐,天氣好得像個久違的童話,不遠處有主婦在陽臺上一邊曬着棉被,邊和丈夫絮叨着什麼,外面的公共草地上,傳來孩童嬉鬧的稚嫩聲音,誰家在放唱片,好老好老的粵語大戲,夾雜着不清晰的雜音,有過了時的女人不捨恩情,依依呀呀的唱:“……地老天荒,情鳳永配癡凰,願與夫婿共拜相交,杯舉案。”
於是,人生從此就完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