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菱薇在白遷這兒呆了三天,到第三天早上,她睜開眼睛,久違的光芒射入她的眼睛,程菱薇發現自己居然看見了
她動了動腳丫,發覺雙腿已經恢復知覺了
程菱薇從牀上跳起來,一下衝到院子裡:“秦子澗秦子澗”
那一個趕緊跑過來:“怎麼了怎麼了?”
“我看見了”她興奮地指着自己的眼睛,“我的眼睛好了我的腿也好了”
她的話還沒說完,卻愣住了
秦子澗回來兩三天,身上打扮和頭髮早就恢復了原貌,這還是程菱薇頭一次看見他身着古裝。
那天秦子澗穿的是一身緋紅羅長袍,頭髮束起,冠上有閃爍金玉,手上還拿着一根精美的珊瑚柄馬鞭。他自己面白如玉,長袍是紅色的,馬鞭的柄也是紅的,整個人浸在燦燦晨光裡,看起來格外耀眼。
“哇奧”她驚歎道,“原來你是這個樣子”
“嗯,很失望?”
“怎會”程菱薇的臉微微有點紅,她忽然伸臂抱住秦子澗,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這段時間謝謝了。”她湊到他耳畔,小聲說,“還有……你這個樣子,可真帥”
秦子澗覺得身上發僵,他很是尷尬,正想推開她,卻見程菱薇忽然鬆開他,轉過身,衝進屋子裡:“遷爺遷爺”
一個個頭矮小,臉上皺巴巴,長得像顆乾癟酸棗一樣的小老頭兒,慢慢從對面屋子出來,緊皺眉頭:“什麼事啊大呼小叫的……”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程菱薇抓着胳膊轉了兩圈
“我看見了”她興奮得要跳舞,“我的眼睛好了”
她說着,又停下來,仔細瞧了瞧白遷:“哦,原來遷爺您長的是這個樣子啊”
白遷被她弄得正頭暈,他哼了一聲:“是啊怎麼?不滿意?”
程菱薇撲哧笑起來。
那天,吃過早飯,白遷又仔細給程菱薇檢查了一次,他終於可以確定,程菱薇身上的蠱毒已經消失了。
“我就說沒問題了嘛。”程菱薇笑嘻嘻地說,“這還得多謝遷爺您。”
“那是當然的。”白遷一臉傲慢,“你以爲,像我這樣的能有幾個?一般的醫生根本解不了蠱毒。”
“這我知道。”程菱薇連連點頭,“除非是蠱醫,一般的醫生對蠱毒都束手無策。要我說,就算雲家掌門來了,也得誇遷爺您的。”
雲舫之年齡大,在江湖上資格也老,程菱薇說這話,白遷聽着顯然十分受用。
“而且之前我都沒想到遷爺您會是這樣的。”程菱薇繼續說,“本來還挺擔心呢……”
“擔心什麼?”
程菱薇咳嗽了一聲:“其實也沒啥,之前我從別處聽說的遷爺,和現在我看到的不太一樣,哈哈”
白遷兩道毛毛蟲一樣的濃亂眉毛,立刻一豎:“之前你聽說我是啥樣?”
“唉,何必管之前人家說的呢”程菱薇趕緊打哈哈,“現在看來,遷爺您人也大方,性情也豪爽,是條好漢”
秦子澗在旁邊翻了個白眼。
白遷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就是說,以前有人跟你說,我白遷又小氣又壞,是吧?”
“呃……”程菱薇趕緊笑道,“那是誤會誤會誰叫以前我不認識遷爺呢。”
白遷心裡,當然知道她說的“別人”指的是誰,他冷冷看了一眼旁邊的秦子澗:“菱薇,你要當心,你是個糊塗姑娘,這世上有些人啊,就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程菱薇看他目光落在秦子澗身上,便笑道:“遷爺您說秦子澗啊?不會啦他人很好的”
“哼哼,總之,多個心眼不會有壞處”
“瞧您說的。”程菱薇笑嘻嘻地說,“別人我可不敢說,秦子澗嘛,可是個堂堂正正的美男子哦”
秦子澗有點尷尬,他拽了拽程菱薇的衣袖:“別鬧了,收拾東西咱們走吧。”
白遷聽她這麼說,卻呵呵一笑:“堂堂正正的美男子?你這話,只有一半是對的。”
“啊?什麼?”程菱薇沒聽懂,她追問,“什麼叫只有一半是對的?”
“就是說,前半截是對的,後半截是錯的。”
“……”
看出秦子澗臉色已經非常難看了,白遷哼了一聲,站起身來:“行了,病也看好了,我也不再收你的診金藥費食宿費了。你們快走吧”
跟着秦子澗離開白氏山莊,拎着自己的小包袱,走在路上,程菱薇還在兀自嘟囔:“什麼嘛,說話真難聽,什麼叫一半是對的?這老頭子,難怪都沒朋友,性格太怪了秦子澗你說是不是?”
秦子澗沒接她的話,那個黑色的通道已經在眼前了。
“抓着我的手。”他說,“小心點。”
倆人小心翼翼穿行於無邊黑暗中,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把他們像小昆蟲一樣包裹得緊緊的。
“說來,前兩天那個白吉也怪怪的。”程菱薇突然說。
“你見到掌門了?”
“是呀,就是你去取東西的時候,他來找白遷,和我說了兩句。”
“他說什麼了?”秦子澗問。
“不說也罷,說來生氣”程菱薇氣呼呼地說,“他說,我嫁給你,還不如嫁給他呢,他還說你不適合結婚——你聽聽他這是什麼話果然是個變態吧?”
秦子澗沒出聲。
“還有白遷,真是的,他怎麼能那麼說呢?咱們也沒得罪他呀……”
程菱薇還在絮叨,卻不料,前面的秦子澗突然停下來了。
“怎麼了?”她好奇地問。
她聽見了秦子澗冷冰冰的聲音:“難道你真的不知道?”
“啊?知道什麼?”程菱薇也愣住了。
“知道我到底是……是什麼人。”
“你是什麼人?你是秦子澗啊,這我知道啊。”
秦子澗吸了口氣,半晌,才道,“你叔叔沒有和你說,華胤城破之後,我進宮去見縈玉的事情?”
“哦,那個啊,他說了的。”程菱薇說,“他說你去找縈玉,結果被宗恪抓住了,他把你囚禁在宮裡一年多,不過你最後逃出來了,是吧?”
“他是這麼說的麼?”秦子澗顫聲問,“他說我……我只是被囚禁了?”
程菱薇聽他的聲音,顯得有些古怪,她也不禁感到害怕起來。
“你到底是怎麼了啊?”她顫聲問,“我二叔就和我說了這麼多啊。”
有好長一段時間,秦子澗沒出聲。
程菱薇又恐懼,又焦急,她拽了拽秦子澗的手:“到底怎麼了?有什麼事情麼?”
她覺得,不知何故,秦子澗的手忽然變得冰冷冰冷的。
然後,她聽見秦子澗的聲音:“原來是這樣。原來你二叔沒有告訴你。”
“告訴我……什麼?”
“告訴你,我是個閹人。”
她張了張口:“……什麼?”
“閹人。就是俗話說的太監。”秦子澗的聲音聽起來,像死水一樣平靜無瀾,“你二叔沒有和你說麼?我被宗恪給下令,強行閹割,成了太監。”
有什麼奇怪的東西,閃電一樣鑽入程菱薇的腦海
一瞬間,她像是被施了定身法
“難怪。”他輕輕笑了一下,“我說呢,爲什麼你會粘着我不放,原來你不知道啊”
程菱薇想出聲,但她出不了聲,她只覺得從頸椎到後背,全都麻痹了
“嗯,想必是程卓峰留了口德,不,也許是他覺得這種事情,對身爲女孩的你難以啓齒,所以乾脆隱去不談。”秦子澗冷笑起來,“大概他也覺得,我的生命最好就終結在華胤城破那天爲止,如果能那樣,就再妥當不過了……”
“不、不是的”程菱薇語無倫次地打斷他,“我二叔不是那個意思”
“沒關係,其實人人都這麼認爲。”秦子澗冷冷道,“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
“……”
“怎麼?這消息很震驚你?”秦子澗諷刺地問,“大失所望了,是吧?”
“……是騙我的吧?”程菱薇顫聲問。
“不是。”秦子澗淡淡地說,“沒想到你連閹人都看不出來,嗯,也難怪了,那邊沒有太監這種生物,男人們每天都刮臉,最近僞娘又如此盛行,不管你發揮多麼大的想象力,估計也想不到這一點。”
“可、可你明明有喉結呀,雖然不是太明顯……”
“你也說了,不明顯。我是成年之後才被閹割的,和自小就閹割的那種不同,但是那也在逐年萎縮。”秦子澗甚至笑了一下,“喉結什麼的,就算殘留物吧。”
一片死寂的沉默
然後,秦子澗聽見微弱的動靜,他感覺到,程菱薇似乎要把手從自己手裡抽出來。
“不用這麼急着躲避我。”他淡淡地說,“至少等我把你安全送到電梯裡。”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程菱薇說着,開始啜泣。
接下來的路,倆人都不說話,沉默橫亙在倆人之間,不到二十分鐘的短短旅程,卻像歷盡艱辛的天路歷程般,漫長無涯。
終於,看見了電梯的紅燈,秦子澗按下下樓鍵,電梯門打開,光亮頓時出現了。
“進去吧。”他瞥了一眼程菱薇,這才發現她滿臉淚痕。
照舊是秦子澗開車把她送回家,一路上,程菱薇什麼都說不出來,她只是低垂着頭。
車到了家門口,秦子澗沒有動。
“你自己下車吧,我這身古裝打扮,不好出去給你開門。”他淡淡地說,“你的眼睛好了,腿也好了,我的使命也完成了。”
“啊?”程菱薇吃驚地看他,“怎麼?你要去哪兒?”
“回楚州。”秦子澗也不看她,“和你說過了的。”
“不行別走,你……”程菱薇一把拉住他,但卻不知該說什麼好。
“幹嘛?還想纏着我?”秦子澗看着她,咧了咧嘴,“剛纔不是還想躲開我麼?”
“不是的”程菱薇的臉有些發白,“我剛纔只是……只是習慣性的想擦眼睛。”
“不用找藉口,真的。”秦子澗看了她一眼,目光又落到正前方的馬路上,“至於之前你說的那些,我可以當做沒聽見。”
“別啊我說的那些都是真的”程菱薇慌忙道。
“嗯,那接下來,程大小姐你打算怎麼辦呢?”秦子澗側過臉,諷刺地看她,“我可以給你出個主意:繼續和我保持柏拉圖般純潔的戀情,然後再找個男人嫁了,這樣,你的精神肉體全都能得到滿足……”
“你別這麼說”程菱薇的嘴脣有點發抖,“不要拿話糟蹋我,我不是那樣的人”
“哦?你不想那麼做?那可就難了。”秦子澗咂咂嘴,“難道你想守着我這個假男人過一輩子?像我這樣臉會變形的怪物、不陰不陽的傢伙,上衛生間都不知道該去哪邊……”
“別那麼說你自己”程菱薇大聲吼道,“爲什麼要用這麼難聽的話來糟蹋你自己?”
“因爲,我說的是事實。”秦子澗心平氣和地說,“知道我怎麼小便麼?和你一樣,坐在馬桶上。”
他的臉又恢復了之前雕塑一樣的表情,可是卻顯得無比殘酷。
程菱薇渾身抖如篩糠,她的淚水乾涸在眼眶裡,她覺得身上忽冷忽熱,像是過電一樣難受。
“後悔了吧?”秦子澗惡毒地笑道,“還喜歡我麼?還想和我結婚麼?”
“想的”程菱薇突然大聲說,“我想和你結婚”
秦子澗詫異地盯着她:“難道你想要個一輩子只能幹看着的丈夫?你當柏奚當得腦子出毛病了?”
程菱薇抖得無法出聲
“下車。”
程菱薇哆哆嗦嗦下了車,關上車門。
“秦子澗,我說錯話了……你原諒我啊”程菱薇哀求道。
冷冷瞥了她一眼,秦子澗發動了車,然後從車窗裡對程菱薇說:“再見,程小姐。”
他的聲音十分平靜,毫無起伏,像是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
程菱薇通體僵硬站在街頭,她眼睜睜望着秦子澗那輛車絕塵而去,卻什麼都做不了。
從那之後,無論她怎麼努力聯繫秦子澗,一遍遍打他的手機,發短信給他,卻再也沒有得到過任何迴音。
沒多久,秦子澗就從那所舊房子裡搬走了,他究竟去了哪裡,誰也不知道。
程菱薇再沒能找到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