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影子一動不動，透過青銅人臉的眼瞳，靜靜注視着顧青山。
然而巴利和小喵一無所覺。
巴利猶自說道：“你們注意一下，有些世界之墓在開啓前，會出現某種奇怪的變化。”
“那都無所謂，以哥哥和我的實力，完全應付得來。”小喵笑着道。
三人繼續朝着青銅人臉落下去。
數息之後。
他們站在了青銅人臉的鼻尖上。
“接下來，我們分開探索一下，看看這個青銅雕像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巴利道。
“一般來說，那些特別的地方就與世界之墓的開啓方式有關聯。”小喵朝顧青山解釋道。
“正是這樣，我們現在開始？”巴利幹勁十足的道。
畢竟是衆神遺留的東西，能夠一探究竟也是一件很刺激的事。
顧青山一直冷眼旁觀。
他發現，巴利和小喵是真的看不到那個人影。
兄妹倆光明磊落，性格也很敞亮。
——如果他們是欺瞞自己，假裝看不到那個影子，且不說小喵，巴利就一定會在神情之間流露破綻。
這太奇怪了。
顧青山深深吸了口氣。
他決定再提示一下巴利和小喵，要求他們動用一些術法。
有了術法的加持，興許他們能發現那個人影。
顧青山就道：“巴利，小喵，你們用術法探一下那個青銅人臉的左眼，我發現——”
他的話截然而斷。
當他說出“青銅人臉的左眼”之時，周圍的一切都變了。
四周的所有景象化作急速飛馳的模糊線條，從顧青山面前轟然而散。
整個世界變成一片純白色的虛空。
顧青山發現自己懸浮起來，然後再次落在某一片地面上。
他放出神念觀察四周。
東南西北，天地四方，蒼蒼茫茫。
整個世界除了白色之外，就只有孤島，以及孤島下方的深淵。
而顧青山站立的地方，正是這座孤島。
——瞬息之間，他已離開原初世界，置身於一座孤島上。
小喵和巴利早已不知去向。
整個孤島上，唯有他一個人。
這座島懸浮於無窮的黑暗深淵上方。
這樣的景象，頗有些像懸空世界的浮空島嶼。
但與懸空世界不同的是，島嶼的下方是望不見底的深淵，而不是界魔。
顧青山低下頭，踩了踩地面。
地面堅硬無比，泛着金屬的光澤。
這是青銅的色澤。
——原來這是一座完全由青銅鑄造而成的島。
顧青山略一思索，就冷笑起來。
想要憑空抓走兩名霸主級的強者，並且不引動任何動靜，那樣的難度也太大了。
所以，
中招的其實是自己。
這是最合理的解釋了。
“迷幻之術？”
顧青山喃喃着，從虛空中抽出了六界神山劍。
神劍斷法。
正好，自己全力施爲之下，應該可以破除眼前的迷幻之術。
他揚起長劍——
“請等一下。”
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
聽着這道聲音，顧青山整個人險些連劍都握不住。
他身經百戰，面對再困難的局面，也能保持沉着冷靜，極少有心神失守的情況發生。
然而這一刻，在聽見這道聲音後，顧青山覺得自己整個後背都在發寒。
“你是誰？”
顧青山沉聲喝問道。
“我是誰？這個不重要。”
在青銅小島的下方，無邊的黑暗深淵中，一道黑色的影子飛了上來。
影子輕輕落在顧青山對面。
沒有五官，沒有樣貌，只能勉強看出這是一個人的黑色影子。
——這是多麼熟悉的影子。
顧青山深深吸了口氣，勉強控制住自己的心神。
“你帶我來此，是用了什麼術法？”他問道。
“比起我將要說的話，這些細枝末節並不重要。”影子道。
“那就告訴我另一件事，你的來歷。”
影子答道：“我來自亙古時代，曾經是某個人的影子，因爲依附於世界之墓的零星神力，才一直沒有消亡。”
“我之所以被單獨留在這裡，是因爲那個人覺得有必要把一些真相流傳給後世，讓一些具備希望的人獲知。”
“爲了讓這個秘密傳承的足夠有價值，那個人設置了許多權限，具體是什麼我也不清楚。”
“我的使命，只是把他的話傳給融合六道、打開世界之墓的人。”
“請講。”顧青山道。
影子道：“話只傳一遍，並且他所說的話，只有你可以知道，絕不能轉述他人，否則你將追悔莫及。”
它的語調一變，換了一種更爲沉重的語氣。
“不管你是誰，認真聽我說。”
“神靈創造了許多世界，六道輪迴是其中的最高傑作，但卻被輕描淡寫的擊碎。”
這件事自己已經知道了！
顧青山想都不想，迅速問出了心中的疑惑：“究竟是誰擊碎了六道世界？”
影子道：“我不能透露分毫，但我可以明白的告訴你，神靈害怕那種存在。”
“神靈們呢？爲什麼九億層世界之中，見不到衆神的身影？”顧青山問了另一個問題。
“神靈們已經跑了。”影子道。
它的軀體漸漸變得稀薄黯淡，似乎傳話這麼簡單的事情，對它而言也是一種巨大的消耗。
“還有最後一件事，你聽好了。”
“世界原本有九十九億層，但已經逐漸被毀滅，陸續墜入了末日墳場。”
九十九億層！
如果這是真的——
顧青山倒吸一口涼氣，抑制不住的道：“我不信，如果世界有九十九億層，爲什麼九億層世界之中，從來沒有人說起過？”
影子道：“如果衆生連末日墳場都沒聽說過，那麼他們當然不知道世界原本有多少層，更不會知道世界是如何走到盡頭的。”
“九十億層世界……怎麼可能都被毀滅……”
顧青山喃喃着，還是無法相信。
影子解釋道：“因爲衆神從一開始創造億萬世界之時，就只有一個目的。”
“創世還有目的？神靈的目的是什麼？”顧青山緊緊追問道。
“拖延時間。”影子道。
顧青山思索着，慢慢說道：“拖延也是一種戰術，神靈是在爭取時間？他們需要時間做什麼？積蓄力量，反擊他們的敵人？”
“並不是這樣。”
影子繼續道：“衆神只是爲了讓自己逃的足夠遠，爲了讓自己能遠離那種存在。”
“他們爲什麼不想辦法對抗敵人？”
“無法對抗。”
影子說到這裡，就變得越來越稀薄。
“神靈們因恐懼而奔逃，因絕望而發瘋，因戰鬥而身隕，因害怕而躲藏。”
“這是諸界的末日，是神的末日，是衆生萬物的末日。”
聽着這熟悉的聲音，顧青山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猛的吼了起來：“那你告訴我這些，我又能怎麼辦？我只是一個小小的修行者！！！”
影子漸漸消弭，最終完全不見蹤影。
唯有一句話迴盪在虛空之中：
“衆神創造了許多比他們自身強大的東西，所以，在億萬世界完全毀滅之前，誰也不敢說會不會有意外發生。”
聲音漸漸消逝。
一切安靜下來，四周依然是延伸至無窮盡遠方的空白。
顧青山雙腿一軟，跪倒在地上。
他大口的喘着氣，伸手不斷擦拭着額頭上的冷汗。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漸漸緩過來。
顧青山坐在冰冷的地上，靜靜的思索了很久。
比起戰神系統講述的六道秘密，顯然影子所講的秘密要更爲驚人。
但是顧青山不是一個臨陣慌亂的人。
這些隱秘的事情再如何驚人，九億世界面臨的危機再如何恐怖，都無法擾亂他的心緒。
就算衆神死在他面前，他也不會驚慌。
真正讓他感到徹骨寒意的，是那道影子的聲音。
——那是多麼熟悉的聲音。
就算顧青山是傻子，也能分辨出聲音的主人。
是的。
那是顧青山自己的聲音。
顧青山擡起頭，眼眸中充斥着深深的迷惘和困惑。
自己明明是自由聯邦的孤兒，父母早年因爲意外去世。
高中畢業之時，因爲和蘇雪兒走的太近，被九府的人陷害。
諸界末日在線降臨之後，自己比別人晚了半年加載秩序，開始在兩界之間穿梭。
然後一路奮鬥，終於成爲了劍仙。
最終，在魔雲江上，面對人族敗亡的局面，自己和所有同袍爆發出最後一擊，殺掉了那頭魔神。
——然後再次醒來之時，卻發現自己躺在死人堆裡。
這是修行世界尚未走向滅亡的時代，也是妖魔入侵的開端。
在原初世界之中，時間也回到了高中畢業的這一天。
一路走來，每一步，每一個環節都清晰明瞭。
爲什麼在世界之墓這裡，會碰見一個遠古時代的影子？
爲什麼它說話的聲音跟自己一模一樣？
它曾經是一個人的影子，那個人又是誰？
來不及細想。
完全空白的空間之中，無數道模糊的光影線條以超乎想象的速度飛聚而來。
整個現實世界再次出現在顧青山眼前。
他回來了。
“好了，我們就分頭找一找，看看這個雕像有什麼機關？”
小喵躍躍欲試道。
巴利已經大步朝着青銅人臉的嘴巴走去。
他大聲說道：“我打賭，從神靈雕像的嘴巴里，應該可以通向六道的世界之墓！”
顧青山靜靜的注視着眼前的一切。
——看來剛纔發生的事情，除了自己之外沒有人知道。
顧青山陷入長長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