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峰上。
風不停的颳着。
沒有人說話。
身爲衆生的顧青山散發出凜然殺機,令衆人都察覺到了某種不同尋常的意味。
洛冰璃和謝霜顏對望一眼,慢慢退到顧青山這一側。
秦小樓有些緊張,不由自主的去望謝道靈。
謝道靈面色依然平靜,輕聲問道:
“青山,這是怎麼了?”
顧青山笑了笑,目光緊緊盯着獨孤峰,說道:“我們還有一個問題沒有解決。”
“什麼問題?”秦小樓搶着問道。
“獨孤峰——他是否欺騙了我們。”顧青山道。
獨孤峰搖搖頭,神情堅定的道:“在任何事上,我都從未對你說過謊話。”
顧青山道:“對,你從未對我說過謊話,所以我才差點被你騙了。”
衆人神情一滯。
獨孤峰從未說過謊話,又怎麼能欺騙顧青山?
這道理根本不通啊。
獨孤峰笑了笑,搖頭道:“我知道你心思縝密,凡事思慮太甚,可現在我們已經贏下了決戰,你能不能放鬆下來,別再多想那些無關緊要的事。”
顧青山也笑起來:“好吧——只要你能回答我一個問題,我立刻跟你賠禮道歉,待會兒慶功宴上我自罰三杯。”
“什麼問題?”獨孤峰仍然在笑。
“當初爲了對付邪魔,你把分界石借給我用,並且說——在你的正紀元之中,這石頭也僅僅出現過兩次。”顧青山道。
“沒錯,身爲水之使徒,在面對紀元毀滅的災難面前,自然要用一次分界石;至於這塊石頭第二次出現之時,我收藏了它,在未來留給了你。”獨孤峰道。
衆人默默聽着。
“他沒說謊,我用因果律一直看着他呢。”秦小樓道。
顧青山讚歎道:“確實,他這話沒有任何錯誤,可惜——”
“可惜什麼?”獨孤峰問。
顧青山伸手一招,背後虛空頓時打開。
一個女人從虛空之中走出來。
獨孤瓊。
她悽婉一笑,臉上滿是困惑與絕望:“父親……你……還是我的父親嗎?”
說話間,衆人從她身上感受到了某種氣息。
“她是使徒!水之紀元的使徒!”洛冰璃低喝道。
阿修羅王抽出兩柄長刀,瞪着眼看看獨孤瓊,又看看獨孤峰,大聲道:“這裡面究竟是怎麼回事?”
隨着他的動作,衆人呼啦啦抽出兵器,面朝獨孤峰,作出戒備之姿。
獨孤峰面無表情的望着獨孤瓊。
“分界石的確用過兩次,第一次也的確用在了水之紀元的使徒身上,只不過那個人是獨孤瓊,而不是你。”顧青山道。
“這又如何?我必須保護我的女兒,她當年受到了邪魔的侵蝕,直到此時身上依然有着邪魔之氣,顧青山,你不要聽信她的話。”獨孤峰道。
“原來如此,你放出多重平行世界,代替她來跟我接頭,是爲了保護她?”顧青山問。
“正是。”獨孤峰道。
兩人目光對上。
獨孤峰一臉的坦然。
下一瞬,只見獨孤瓊發出一聲尖叫,身上頓時冒出一片片黑色鱗皮,整個人滾落地上,痛苦的掙扎起來。
“看——她又發作了。”
獨孤峰皺眉說着,朝獨孤瓊走去。
顧青山一揮手攔住他,喝道:“小樓,霜顏,你們護她一護。”
兩人頓時上前,按住獨孤瓊,以各自擅長的術法來爲獨孤瓊治療。
好一會兒。
秦小樓擦了擦額頭的汗,朝衆人道:“她沾染了一點邪魔之氣……很難對付,如果不是我跟謝霜顏一起出手,恐怕要無比漫長的時光纔可以將其徹底消弭。”
衆人望向獨孤峰。
獨孤峰臉上顯露出幾分悲傷,又化作無奈。
只聽他說道:“在過去那些無比漫長的歲月之中,我必須一邊保護她,一邊隨時準備戰鬥,還要時時刻刻防備她身上的邪魔之氣——顧青山,恭喜你成功發現了我女兒身上的頑疾,現在可以滿足了吧?”
秦小樓聽得有幾分過意不去,連連給顧青山使眼色。
顧青山面帶歉意道:“這麼說來,你確實是一個好父親,是我誤會你了。”
“不敢當。”獨孤峰道。
秦小樓頓時笑道:“行了,誤會已經解開,我們去開宴會——”
“小樓,”顧青山打斷他道:“分界石一共被使用了兩次,分別是我和獨孤瓊。”
“對啊。”秦小樓道。
“那獨孤峰呢?”顧青山問。
四周一靜。
秦小樓愣住。
下一瞬,他心中猛然冒出一陣刺骨的冰冷寒意。
衆人齊齊朝獨孤峰望去。
在獨孤峰的背後,那巨大屍體的虛影漂浮在半空,與山峰平齊,在風中時隱時現。
是啊。
分界石被獨孤瓊和顧青山用了。
那麼,獨孤峰一定沒有用過分界石。
可是他說他也分成了兩個人,一個他保持着人類的身份,另一個他投靠了邪魔,化爲巨大屍體,最終尋找到了邪魔們的弱點……
這件事根本不對!
——巨大屍體與他是彼此獨立的!
顧青山擡起頭,仰望着巨大屍體的虛影,臉上露出感慨之色。
“當我發現這一點後,我曾捫心自問。”他說。
“哦?你想到了什麼?”獨孤峰問。
——他臉上沒有顯露出任何慌張之色,也沒有任何情緒。
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顧青山道:“假如我是邪魔……我能眼睜睜看着同類被混沌徹底殺光麼?”
“爲什麼不行?”獨孤峰問。
“因爲邪魔本就與衆生格格不入、互相對立,我作爲邪魔中的一員,憑什麼要幫助那些與自身種族對立的傢伙們,去對付自己的同類?”
顧青山接着說下去:“比如說我——如果我是衆生,我的同類全都死光了,世界上只剩下我一個人類,其他全部都是邪魔,我將永遠與無數邪魔生活在一起——從文明與個體的角度來看,這是一件何等孤獨的事——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永恆的折磨。”
獨孤峰低頭不語。
顧青山自顧自道:“但這個理由並不足以說明一切,除非還有另一個強大的原因來佐證它的立場,所幸,我聽聞了獨孤瓊所探得的那個秘密——”
“混沌是殺死墟墓的力量。”
“一切墟墓都在混沌之中掙扎,企圖把混沌排出體外——有一些墟墓已經被混沌徹底滅殺,而其他一些則孕育出邪魔,從而暫時脫離混沌的威脅。”
獨孤峰忽然問道:“這又怎麼了?”
顧青山盯着他,輕輕的說道:“巨大屍體曾跟我說過,一些背叛者陷害了它,將它困在了那個世界。”
“可是,其他墟墓都在混沌之中受苦,而它卻脫離了混沌的磨滅,獨自擁有一片矇昧的世界,就算末日來殺它,也只會被它變成無數黑色骷髏,在大地上永不停歇的行走下去。”
“相比其他墟墓,它所擁有的待遇與境況,其實證明了它的地位與身份。”
“——它是邪魔們的首領。”
這句話從顧青山口中說出來,衆人齊齊變色。
獨孤峰無聲的嘆了口氣。
顧青山攤手道:“我需要一個解釋,或者你需要一個交代。”
獨孤峰吐出一個字:“死。”
轟!!!
無窮的詭異符文從虛空顯現,圍繞在顧青山身上疾速旋轉,爆發出陣陣充滿殺意的奇異嗡鳴聲。
顧青山身上那塊分界石飛起來,與密密麻麻的詭異符文融合成一體,化作一道灰暗之芒打在顧青山身上。
顧青山一動不動。
轉瞬間,所有符文消失。
他依然站在原地,安然無恙,並未如獨孤峰所說的那樣死去。
“顧青山……你還真是可悲,你的一生恐怕從未相信過任何人。”獨孤峰冷冷的道。
“我相信很多人,除了想置我於死地的那些人。”顧青山道。
他伸手接住那塊分界石,輕聲道:“你把我分成了末日與衆生,但我與九面交戰之後,便從它的技能上領悟到一件事——純粹的衆生不過是邪魔的一場術法所化。”
“那時候你就知道了?”獨孤峰道。
“是的,作爲純粹的衆生,一定會被邪魔剋制,這大概就是你把分界石給我的用意——假如身爲衆生的我被毀滅,那麼身爲末日的我也將立刻實力大損。”
顧青山接着道:“爲了避免受制於你,我想了個辦法,在進入血海之界前,讓一位存在替我遮擋一二,趁機以祭舞轉換了自己的身份。”
伴隨着他的述說,他身周的虛空中亮起一道長方形的邊框。
“現在我已並非衆生,而是血海卡牌:顧青山。”
說完,他捏碎了分界石。
兩個顧青山同時消失,融爲一體。
一個顧青山出現。
“你落下的子都被我破乾淨了,現在,你要怎麼辦呢?”
他抽出長劍,指着獨孤峰——以及獨孤峰背後的巨大屍體。
獨孤峰望向他,又望向衆人。
只見幾位使徒和六道的聖人們已經悄無聲息的做好了戰鬥的準備。
他們隨時可以出手。
獨孤峰忽然一笑,搖頭道:“顧青山,你的悲哀也就在於這一點上——你太過追尋秘密,這會讓你洞悉真正的悲哀。”
“也許你命中註定便要如此可憐。”
獨孤峰說着,一步一步後退。
他整個人化作一片黑色鱗片,飛出去,落在巨大屍體身上的那件戰甲上,成爲無數鱗甲片中的一員。
巨大屍體的身形徹底凝實,出現在山峰之外。
它垂下頭,靜靜的注視着顧青山。
“我們曾並肩戰鬥了漫長的歲月,顧青山。”巨大屍體嗡嗡說道。
“是啊,真是相當漫長的時光,所以我也很顧念這份情誼,只要你放棄你身後的所有邪魔——我猜它們一定還有復活之法——如果你放棄救它們,我們可以相安無事,甚至你想做一些事我都可以堅定的站在你這一邊,成爲你真正的朋友。”顧青山誠摯的說道。
巨大屍體略一沉默,嗡聲道:“你對於戰友的情誼,我從來不曾懷疑,所以我直到此刻也未曾出手。”
密密麻麻的黑色鱗片從它身上剝落下來,凌空震盪不休,將無形的力量傳遞至整個世界。
霎時間。
一切陷入停滯。
顧青山怔了怔,朝四周望去。
只見四位使徒、六位聖人全都被定在了虛空之中,神情保持着原本的樣子,一動不動。
“時間……不,這不是時間的力量。”顧青山低聲道。
“當然不是時間法則,這是對於一切法則的凍結。”巨大屍體道。
它身軀輕輕一振,將那些釘住它的封印之釘全部掙脫。
在它背後,那根接天連地的青銅柱化作一片鱗甲片,飛回它身上。
巨大屍體的身軀微微一動,瞬間落在山峰上,化作獨孤峰的模樣。
“這麼說來,你已經知道我們是被混沌所擊敗的存在。”獨孤峰道。
“是的。”顧青山道。
“爲了戰勝我們,諸界的衆生耗盡全部力量,釋放了一道蘊含所有毀滅奧秘的力量——它被稱之爲序列之王,又被你們稱之爲諸界末日在線……”
獨孤峰說着,隨手一招。
只見他身上出現了一件法師長袍,而在他對面數十米開外,出現了一個稻草人。
獨孤峰朝着那個稻草人丟出一顆小火球。
呼——
小火球飛射出去,擊中了稻草人。
不一會兒。
稻草人被燒了個乾乾淨淨。
火焰漸漸熄滅。
獨孤峰望着那一團灰燼,頭也不回的問:
“你看到了什麼?”
顧青山略一思索,道:“你是想說——諸界末日在線便如同那火球之術,而邪魔們便是稻草人?”
“對。”
獨孤峰轉過身,看着他,目光深沉的道:
“顧青山,你忙碌了一生,不斷的拯救那些虛幻的衆生,現在你非要知道真相,那麼我便告訴你。”
“你就是那道衆生所發出的終極序列。”
“如同那火球一般——”
“殺了我,你也會化爲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