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山沒有回答他，只是蹲下身，將手輕輕放在對方心口。
他露出奇怪的表情。
——血雖然流了不少，但匕首刺的並不深。
這樣的傷勢對修行者來說，其實很容易治癒，甚至在戰鬥中，這點傷勢根本就不礙什麼事。
但爲何對方靈魂早已離體？
顧青山閉目想了想，記起昔日過去諸界傳授給他許多修行側世界的術法，其中有一道不錯的治癒之術。
這道術法施展出來，很快就可以將對方的傷口治癒。
顧青山雙手捏了個訣。
“你……明明還有一口氣，爲什麼就靈魂出竅了？”顧青山渾身靈力引而不發，先問道。
那男子的靈魂飄在半空，已看出顧青山乃是一名修士，便抱拳道：“見過道友，這是我自創的特殊術法，可以在還沒死的時候就提前靈體離體——現在我並非鬼魂，而是可以與生人交談的靈魂。”
顧青山忍不住問：“沒死的時候就靈魂離體？這個術主要用來幹什麼？”
“可以讓人早點死。”男子得意的道。
顧青山：“……”
早死這種事，你有什麼好得意的？
等等！
顧青山猛然醒過味兒來。
自己想要靈魂離體，必須以“封屍轉陰”和“魂歸去來”兩道秘術，纔可以進入假死狀態，前往黃泉。
這個人竟然能自創出類似的術法，雖然距離秘術還差得遠，但也算得上是天才人物了。
顧青山抱拳道：“原來道友創出了能早一點死的術法，實在是別出心裁，術法高妙，在下佩服。”
那男子見他這樣說，大喜道：“好！好！我終於碰見一個懂行的，不似那些老牛鼻子，一個個迂腐至極。”
顧青山心中一動，笑着問道：“道友神姿英秀，驚才豔豔，原本大有前程，卻不知爲何橫死於此？”
那男子憤憤然道：“我本天資縱橫、才貌雙全、博古通今、一柱擎天——”
顧青山打斷他道：“道友，一柱擎天不是形容有才華的。”
男子一頓，沉吟道：“‘會得乾坤融結意，擎天一柱在南州’——其實這個成語用來形容一個人能堪大任，有擔當有作爲，也是可以的。”
顧青山也沉吟道：“你這麼說……好像也對，請繼續說下去。”
男子便道：“我本一柱擎天——”
“道友請說重點。”
“哦，好，我這麼有才華的人，卻因爲太過出色，曲高和寡，招人嫉妒，樹欲靜而不風止，惹人眼紅，最終被一羣霄小構陷污衊，如今在道院名聲掃地，馬上就要被驅逐出去，唉，我活着還有什麼意思？不如早死早超生，重新來過。”男子嘆息道。
顧青山道：“卻不知那些小人如何構陷於你？”
一說起這個，男子氣得渾身發抖，叫道：“他們說我流連花巷，貪戀美色，日日笙歌，不思求道！”
“其實你並沒有去那種地方？”顧青山問。
“我去了。”男子道。
顧青山：“……”
如果不是命運絲線將自己和對方緊緊相連，他真想掉頭就走。
男子見了他的表情，也猜出他的想法，連忙說：“道友，你弄錯了這件事的重點。”
“重點是什麼？”顧青山問。
“重點是他們說我不思求道，這是空口白話的辱我名聲——其實誰不知道我蘇情自從進入道院以來，修行刻苦，自創多種術法，實力日益深厚，乃是今次七院論道的有力競爭者。”男子道。
顧青山吸了口氣，道：“就因爲別人構陷你，你就尋死？”
“他們已經說動戒律長老，天亮的時候就要召開全院大會，當衆批判我，然後把我逐出道院。”
蘇情決然道：“他們卻不知道，我寧願提前一步尋死，也不會受那種侮辱。”
顧青山試探道：“你這樣有才能的弟子若是死了，豈不是道院的損失？”
蘇情道：“哼，眼下七院論道在即，我這一柱擎天之輩突然倒下，我們崑崙道院必然實力大損——正好讓戒律長老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也讓整個道院知道，我是被他們害死的！”
顧青山扶額數息，說不出話來。
他忽然放緩了聲音，說：“蘇道友，如果你要死的話，我也不攔着你，但你身上可能有我要的東西，你可否打開儲物袋，幫我看看？”
“東西？”蘇情疑惑道。
“對，我是在找尋一些和我有關的東西，你——能不能先活過來，幫我看一看。”顧青山道。
——他目光的餘光落在自己左手臂上。
只見那根黑色絲線飛出去，纏繞在蘇情屍體的腰間儲物袋上。
“你要我先活過來?”蘇情聞說，就滿臉怪異的看着顧青山。
“對，蘇道友，我確實在尋找一些東西。”顧青山解釋道。
“你要找的是什麼？”蘇情問道。
“我必須先看看你有什麼，纔有可能知道自己在找什麼。”顧青山道。
蘇情臉上再次露出意味深長之色。
“怎麼了？”顧青山不明所以。
蘇情抱拳道：“不瞞道友，我入道以來，也曾見過偷摸東西的，也曾見過劫道兒的，更見過殺人奪寶的——但我卻沒見過你這種連靈魂都要打劫的，真是太有創意了，在下佩服。”
顧青山手指動了動，差一點引動劍訣。
他深吸了口氣，按捺着說：“蘇道友，我這不是打劫——”
蘇情擡手示意他別說下去。
“也罷，你我素未謀面，萍水相逢，相談甚歡，一見如故，我就幫你一下好了。”蘇情道。
他的靈魂在半空捏了個訣，慢慢退回到身體裡。
顧青山見狀，便催動靈力，釋放出治癒術法，幫對方把傷口癒合。
蘇情睜開眼，從地上爬起來，一拍儲物袋，將自己的東西一件件朝外拿。
“你是要靈石？”蘇情抓着一把靈石，問道。
“不要。”顧青山道。
蘇情恍然，自言自語道：“看不上靈石，難道……”
他取出幾本美人畫冊，戀戀不捨道：“我收集了整整三年，現在都傳給你罷。”
顧青山道：“我不要。”
蘇情奇怪的看他一眼，說：“我最珍貴的就是這些了，你到底要什麼？”
“我也不知，還請你繼續把東西都取出來，我看看。”顧青山如實道。
蘇情把儲物袋倒過來，用力抖了抖。
嘩啦嘩啦！
一大堆七零八碎的東西掉落在地上。
顧青山手臂上的黑色絲線立刻飛出去，纏繞在一物上。
——這是一片半指大小的碎片，也不知是什麼材質，表面光華流轉，煞是好看。
顧青山擡手一招，那碎片飛回他手中。
戰神界面上，頓時飛出來一行行螢火小字：
“發現六道定界神劍的碎片。”
“請注意，你需要收集所有碎片，纔有機會重鑄此神劍。”
顧青山心中頓時就穩了。
是了，就是這個。
自己從萬獸深窟的大墓來此，終於找到了六道定界神劍的第一枚碎片。
只有神劍復甦，才能再次鎮壓大墓，把萬獸深窟從末日的逼迫中解救出來。
“蘇道友，這東西你是從哪兒來的？”顧青山問道。
“這個東西？我前些日子在溪邊揀的，當時覺得是一塊美玉，本來準備去翻看一下煉器方面的書籍，看看到底是什麼，但最近幾天被人構陷，就耽擱了。”
顧青山道：“蘇道友，我找的正是這個。”
“你拿去吧，反正我要死了，留着也沒用。”蘇情乾脆的道。
“多謝。”
顧青山將神劍碎片收了起來。
這時，他手上的黑色絲線如霧氣一般消失，然後又再次凝聚成線。
黑色長線，指向荒野外的那座巨城。
——下一枚碎片，應該在城中。
顧青山看了看蘇情，抱拳道：“那……蘇道友，我就告辭了。”
“嗯，你去忙你的，我也得趕快死了。”蘇情道。
顧青山點點頭，轉身走去。
在他背後，蘇情高高揚起匕首，用力朝自己胸口扎去。
顧青山走出幾步，目光閃動，忽然出聲道：
“攔住他。”
——當！
一聲脆響。
只見一柄秋水般的長劍架住了匕首。
蘇情訝異道：“道友，你這是幹什麼？”
顧青山站在原地，好一會兒才嘆了口氣。
他走回來，看着蘇情。
“蘇道友，其實你的做法，並不能報復那些人。”
“爲什麼？”蘇情問。
“因爲他們本就希望除掉你，難道不是嗎？”顧青山反問。
“可是我死了，是學院的重大損失。”蘇情道。
顧青山道：“但死人不會產生任何利益——你一旦死了，就會失去價值，沒有人會爲了一個死去的人大動干戈，除非是你的至親。”
“我……沒什麼親人，父輩都死在上一次的惡鬼戰役之中了。”蘇情道。
顧青山暗歎一聲，說：“正是如此，你死了，其實只是白死。”
蘇情露出迷茫之色。
顧青山上前一步，繼續道：“你贈我以寶物，現在我來幫你一把，就算是回禮，如何？”
蘇情搖頭道：“他們的勢力可是很強的，其中幾個傢伙還是天上送下來的貴公子，所以根本沒有辦法。”
顧青山笑了笑。
他拍着蘇情的肩膀，說：“面對別人的傷害，有的人會被打垮，永遠活在痛苦的回憶中；有的人會利用這種痛苦，忍辱負重，最終成長爲一名能左右自己命運的強者。”
蘇情怔怔的看着他，說：“你很擅長忍辱負重？”
顧青山頓時有些尷尬，想了想才說：
“道理只是道理，你不用往我身上套——我脾氣暴，不好惹，殺人的時候從不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