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隔兩年餘,青州城城外的聚集地,已初步竣工,於青州東側,好似衛城。
不止是當年的數萬災民,後續受災的流民,也都陸續匯聚在此,乍一看,很有些繁華的味道。
徐文紀兌現了他的諾言,讓他們居有屋,並將自四大家處得來的土地分租出去。
“徐老知曉這一幕,當很是欣慰。”
楊獄駐足,沒有進去打擾……
半響後,他進來青州城,一如他所料,城中並無關於他的通緝令,萬龍城的政令,來的沒有這般快。
楊獄並未隱藏身形,他的到來,很快就傳遍了全城,敬畏着有之,討好者有之。
鐵峰匆匆而來:
“你離開之後沒幾天,秦姑娘就離開了,她走的很突元,但留下了信件…“
“離開…“
楊獄微微一怔,接過了信件,沒有急着拆開,而是看向鐵峰。
他在青州停留的並不久,除卻鐵峰之外,也沒有幾個相熟的人,此來,不止是要尋秦姒,也要與他見一面。
“剛聽說你在龍淵城做了好大事,你立下此等大功,只怕不日就將平步青雲了…“
鐵峰的恭維聲中,帶着感慨。
他還記得眼前這位初來青州之時的場景,一晃不過數年,自己還是之前的自己,可他,卻已然魚躍龍門,不是凡類了。
“平步青雲…”
楊獄語氣微頓,轉而詢問起鐵峰的近況。
說起這個,鐵峰臉上笑容更濃了幾分,這幾年裡,六扇門俸銀、人員都有不下的削減。
但因着楊獄的干係,他雖末能更進一步成爲銅章捕頭,可一應待遇不降反增,數次人員裁撤,也都與他無關。
不止這樣,最近家中添丁,各路士紳都送來禮物。
楊獄靜靜聽着。
此刻,他才切身體會到魏正先的難處。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無論前世今生皆是如此,可反過來,亦然。
說着說着,鐵峰察覺到了異樣,神色微緊:
“你該不會…”
楊獄取出金票一張:“這是五百兩金票,拿着它,買個馬車,帶着妻小,去黑山城吧。”
“你?”
望着眼前的金票,鐵峰眼皮一顏:“你犯事了?“
他心中有些發毛。
這得多大的事,連相交的朋友都要跑路?!
“前些天,罵了乾亨。”
楊獄沒有隱瞞,但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囑咐他儘快起身,買些丹藥之類,起身告辭。
“罵了乾亨…”
鐵峰怔了好一會,猛然反應過來,身子都是一顫:
“乾亨?!
看了一眼匆匆離去的鐵峰,楊獄這纔打開信件,娟秀的字跡仍帶着秦姒的印記,只是有些匆忙。
或許是害怕信件外流,她並未多說什麼,只說了一個地點,以及自己將要去何處。
“林道人出事了?
楊獄收好信件,心中思量。
沒有急着趕路,大街上,他揮金如土,採買玄鐵等珍稀金鐵、藥材,順道還走了一遭六扇門,見了步靈虛,換了一批丹藥。
只是,六扇門的困頓肉眼可見,步靈虛硬着頭皮,卻也拿不出太多丹藥來。
“六扇門都如此困頓…”
楊獄心下搖頭,正準備離開,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吳長白?“
楊獄心中一動,下意識催使通幽,這一瞧,頓時察覺到了不對,眼神變得驚異。
上次見面,他記得自己汲取了吳長白的三條命數,包括勇冠三軍’貴人扶持’以及位極人臣。
之後,他的命數就變的一片混沌,而此刻再看,他的命數又清晰可見了。
甚至於,他的命數又自恢復了。
只是…
“那幾條命數全都褪色了,位極人臣從淡金變成了淡紅?“
楊獄有些驚詫,神色不免有些古怪。
命數如果會褪色,那如果列土封疆從淡金蛻成灰、白呢?
難不成,還能從裂土一道一州,變成一村一山?
呼呼~
夜風徐徐,吹散濃霧,天邊漸有自光,黎明將至。
呼!
迅疾的馬蹄聲由遠而今,繞過一片灌木,來到一處山林之前。
“籲!“
趙坤抖動繮繩,停下馬車,還未說話,神色突然一緊。
他極目望去,只見山林之前,兩幫人遙遙對峙,其中十多人,身着相似道袍,手拿拂塵長劍。
另一人,則是面有疲憊的林道人。
“師叔。“
趙坤神色一緊,匆忙上前,就聽得聲聲劍鳴,那十數個道人如臨大敵,幾乎暴起。
“住手!“
趙玄一輕揚拂塵,呵住一干師侄,微冷的眼神看着林道人:
“林道兄,家師發話之前,任何人不得入內,你若再闖,可就休怪貧道不客氣了。“
“趙玄一,就憑你,也想攔我?”
林道人的道袍凌亂,卻不見絲毫狼狽,僅僅負手而立,就逼得一干符水觀的道人如臨大敵。
“若是二十多年前,貧道自然攔不住,可如今,大抵可以。”
趙玄一面沉如水。
眼前的道人,氣息不穩,明顯舊傷與新傷皆有,然而,他仍是不敢有絲毫的大意。
二十年前,他曾參與過擒拿林道人,那一戰,讓他記憶猶新,其人的武功,已非尋常大宗師可比。
若非其人深受道傷,只怕早已破開武聖之門了。
“很好。“
掃了一眼馬車上的秦姒,林道人微微點頭,正要動手,身軀突然一顫。
林間,傳來了蒼老的聲音:
“老七,住手。“
“師父!”
林道人虎軀一震,哪怕之前就感應到了師父的氣息,可聽得聲音,仍止不住心頭一酸,幾乎落下淚來
“師祖?!“
趙坤驚呼一聲。
剛下馬車的秦姒也忍不住震驚,她望向山林,之間夜色之中,兩人並肩走出。
半枯半榮,髮絲半黑半自的雲泥道人身側,是一個身形高大且瘦弱的老者。
他似是受了極重的傷,走路的步伐都有些不穩。
這就是祖師?
“師父!“
望着熟悉的身影,林道人雙膝跪地,多年傷痛都不曾落淚的他,止不住熱淚盈眶。
“不哭,不哭。”
老道艱難擡手,撫着愛徒也自花白的頭髮,聲音中帶着欣慰與酸澀:
“當年,你不該來。”
“師父,弟子該死,該死!當年,當年…"
林道人虎目含淚,眼見師父如此模樣,心中懊悔憤怒到無以復加。
當年,他分明都趁機潛入了那院子裡,可咫尺而已,他竟然都沒有認出老師來…
“這是爲師的劫數,當年你若真發現了我,只怕你我師徒,就要共赴幽冥了。“
真言道人顯得灑脫,得脫劫數,身上的劇痛與心靈上的侮辱,都顯得微不足道了。
“道兄功行似乎更進了"
雲泥道人微微拱手。
他都沒有想到,那老妖婆的手段會如此的殘忍,但見得老道的灑脫,又有些感懷。
“進不了了。”
真言嘆了口氣,抖着道袍:“皮囊已壞,道路已絕,若非如此,玄霸也救我不得.
“師父,您的身體!"
這時,林道人方纔醒轉過來,他抓住老師的手臂,心中頓時一驚:
您…
“二十七年,一座山都要吃空了,遑論老道我?“
真言笑容有些苦澀:
“精、血、氣、神、壽,都空了…“
“福生無量天尊!“
雲泥道人悚然動容,這才知道眼前老道是承受了何等巨大的痛苦。
同時,心中也是發寒。
那老妖婆,居然真的吃人…
“畜生!“
林道人雙目盡赤,幾若非真言老道按住他的肩膀,只怕就要暴起,衝進大衍山與之同歸於盡了。
“老道尚不是對手,玄霸都不成,你又能如何?”
真言無奈搖頭:
“她,不是人。
不是人…
這並不是真言宣泄怒氣的污言,而是他發自內心的感嘆:
“當年,她化身與我相交,誆騙老道攔阻玄霸,趁機偷襲,我還曾心有不服,可之前玄霸闖山卻讓老道明自,她的功行,已是古今未有了…“
“她…“
林道人忍的幾位痛苦,太陽穴都被青筋覆蓋。
“真言道兄所言甚是,這老妖婆,已非人也。趙王爺都無法殺之,天下只怕再無人是她對手…
雲泥道人神情凝重。
見得鳳翅鎦金銳暴起,他就心知大戰將至,在此等候,親眼見證了那一場曠古絕今的大戰。
除卻八千玄甲未隨身,張玄霸已盡出了手段,可也不過堪堪迫退那老妖婆而已。
若非這符陣,哪怕自己相助,勝負只怕也還難料
“真言道兄,此回朝廷,貧道定當如實回稟,爲玉龍觀翻案…"
"翻案?!”
林道人無比粗暴的打斷了雲泥道人的話,赤紅的雙眸淚跡末幹:
“案可翻,可我觀中數十條人命,誰來償還?!“
雲泥嘆息,無話可說。
數十年裡,玉龍觀始終被朝廷圍殺,究其根本,是當年那老妖婆,不止偷襲真言,還抓了朝廷六位大宗師。
之後,朝廷暴怒,卻是誰都無法勸阻…
“血債血償!”
趙坤低吼,也是淚流滿面。
只有秦妙默不作聲,她來到祖師身前。
“此事,實非符水觀可管。"
雲泥道人搖搖頭。
他雖是方外之人,卻也明自,這樣的血仇面前,不是言語可以化解,當即拱手,告辭離去。
符水觀的一衆道士也隨之離去。
真言按着弟子的手臂,微微搖頭。
“師父,您坐下,弟子爲您療傷…"
林道人收斂心中的激憤,小心蛋翼的攙着老道坐下。
“這不是傷…“
真言搖搖頭,卻也沒有拒絕弟子的好意,盤膝坐下。
“師叔祖,讓弟子來試試。”
秦姒開口了,她上前一步,嘗試催發神通爲祖師療傷,可手剛搭上去,就觸電也似收了回去。
肉眼可見的黑霧隨着蔓延,就要將她整個吞噬進去。
“咒術?!“
林道人面色一變,秦姒步步後退,雙手間自光接連閃過,足足十數次,方纔將那黑霧驅離。
待得停下來之時,面色都有些發白了:
"咒類神通,釘頭箭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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