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無邊的黑暗。
墜落,無盡的墜落。
劇痛,深入靈魂的劇痛。
‘啊!’
飄蕩在黑暗之中,有着無聲的嘶吼傳蕩,無可形容的痛楚讓他幾乎崩潰了。
恍惚中,他回想起了什麼。
“猿鳴谷一行,除我之外,共計亡故錦衣衛一百二十三人,我還你一千二百三十刀!”
嗤!
血光飛濺,劇痛翻滾。
一刀,又一刀!
他的意識劇烈的波動着,好似又聽到了那個面目可憎的畜生的聲音,他長身而立,沒飲一碗酒,就斬自己十刀。
痛!
劇痛!
從未經歷的酷烈降臨,讓他無比的想死,可卻死不了,過於強橫的生命力,讓他連昏迷都做不到。
只能眼睜睜的體會着這人世間最爲酷烈的刑罰。
一刀,又一刀。
無盡的痛楚如同潮水一般涌上心頭,讓他不禁想起了自己曾目睹過的行刑過程。
‘這個畜生,他想要凌遲自己……’
‘畜生!雜碎!泥腿子!狗賊!’
他絕望嘶吼,卻連怒罵都無法發出,到得後來,他已然近乎崩潰。
終於,千刀落盡。
他還活着……
然後,
“入谷龍淵衛,合擊一百四十六人,我替他們還你你一千四百六十刀!”
‘不!’
他的意志劇烈翻滾,麻木的心靈都在咆哮着。
一刀,又一刀!
到的最後,他幾乎麻木,崩潰。
然後,
“德陽府受災百姓,多達數百萬……”
‘啊!’
聲嘶力竭的怒吼聲中,那如同潮水一般的痛苦消失了。
他,死了。
死於劇痛與驚嚇。
那一瞬間,他恨到了極處,可同時心中亦升起了難言的解脫。
‘我終於死了……’
呼!
好似從無盡的墜落中落到了實處,眼前仍是一片黑暗,可他再度感知到了外在世界的存在。
這是一具健壯、年輕、有活力的身體。
唰!
他睜開雙眼,入目所及,家徒四壁,他翻身坐起,消化着涌動而來的痛苦與記憶,許久之後方纔回神。
“我是家丁張六子?不!我是……聶文洞!”
似有霹靂在眼前閃過,所有的記憶悉數歸來,聶文洞身軀一震,忍不住發出一聲壓抑的、痛苦至極的呻吟。
他這一生,出身世家大族,嫡系子嗣,天資聰慧,從來是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天之驕子。
幼年、少年、青年、中年……
六十年裡,他品嚐了人世極樂,一切豪奢與享受,卻獨獨沒有受過如此可怖的酷刑。
“楊獄!”
聶文洞幾乎咬碎了牙齒,他的雙目通紅,形若厲鬼。
他從未對對一個人產生如此強烈的憎恨與殺意,哪怕是對曾傷及自己的冀龍山,逼死自己父親的二叔,都不曾有過。
若非他有着後手,此時真就不得好死了!
好在,他活下來了。
“原來,這就是神通啊……”
聶文洞踉蹌起身,走到小院中,熟悉着自己的新身體。
此人不過是自己家的一個家丁,雖然身體也算好,可與他自己自然無法相比,血氣虛弱,孱弱。
但勝在年輕。
只要年輕,憑藉自己的經驗、人脈、財富,未多久,就可重回巔峰,甚至於更進一步也未可知。
“呼!”
他在院中舒展着手腳,就聽到街外傳來的陣陣喧譁之聲。
“府衙張貼了告示,是聶文洞,這狗官!”
“原來是他封鎖了災情,使得朝廷救援遲遲不來,畜生,老畜生,該死啊!”
“聽說他被楊大俠凌遲處死,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啊!”
……
長街內外,一片喧譁,無數人奔走相告,伴隨着鞭炮爆竹的聲音,聲勢熱烈,一如當日大雨降,旱災去之時一般。
“刁民……”
聶文洞臉色難看,心中殺意翻滾,突然一驚。
“不對!我怎麼會越來越暴戾?!”
聶文洞悚然一驚。
前一瞬間,他心中至少閃過了無數種折磨這些刁民的手段,可他從來不做這些無意義的宣泄。
‘那旱魃道果,影響到了我?!’
這一驚,聶文洞就出了一身冷汗,他想要長生久視,成仙了道,可卻沒想過真變成傳說中旱魃那樣的怪物。
“這樣不行,我必須要開始持戒,否則只怕真的會變成不生不死的怪物……”
聶文洞喃喃自語着。
“如你這般人,若也能持戒成仙,那隻能說明,傳說中的仙佛實則與妖魔也無兩樣了。”
“誰?!”
聶文洞勃然色變。
院門也被氣浪一逼,轟然敞開。
“你!!”
望着那一襲染血飛魚袍的少年人,聶文洞活像是看到了鬼,以他的老謀深算,一時之間都有種萬念皆無,大腦空白之感。
“聶老狗。”
楊獄手提剔骨刀,面無表情。
旱魃之血,乃是神通所化,猶如神種,不是‘千里鎖魂’可尋到的。
可以心眼催發的通幽,所鎖定的,不是其外在的氣息,而是其靈魂的氣息。
春風樓的三萬六千刀中,楊獄早已將聶文洞靈魂的氣息全部銘記於心,是以,他無法尋到旱魃之血,卻可在其身死的瞬間,鎖定其轉移之軀所在的軌跡與方位。
這同樣是儀式完成之後,通幽所發生的變化。
反抗?
狡辯?
逃走?
一驚之後,聶文洞無比果斷的轉身,一頭撞向了近在咫尺的牆壁,快絕、狠絕。
還想抓我?
毋寧死啊!!
“你!”
緊隨而來的渺渺道人還沒弄清怎麼回事,就見得院內一人發狂似大吼一聲撞向牆壁,下意識的就想掏符。
牛三瞧的心都哆嗦了一下。
好在,院內之人求死之心甚堅,只一下腦漿都撞了出來,吭都沒吭一聲,當場斃命。
“他,他這是……”
小道童一臉發懵,倒是神色稍微有些蒼白的秦姒看出了什麼:
“此人,就是聶文洞以神通所化的備選之身,他死後,藉助此人的身體活了過來……”
“不錯,正是他。”
楊獄冷眼掃過院內的屍體,不見如何動作,已拉着秦姒躥其數丈之高,在一聲白鶴長鳴聲中,躍上了白鶴:
“借你白鶴一用!”
“你!”
小道童好懸沒氣炸,狂跳着大叫:“你,你又要丟下我自己去!”
渺渺小真人氣的‘嗚嗚哇哇’大叫,白鶴卻已帶着楊獄、秦姒二人繞着德陽府城盤旋了半圈。
這白鶴是個很有骨氣的,但也是個通靈性的,很顯然,它知道之前楊獄做了什麼,雖然十分抗拒,卻還是默默的順從了。
“楊兄可知這旱魃道果可化出多少‘假身’?”
秦姒抓着楊獄的手臂,默默催使驅離,爲其掃去疲憊與一身塵埃血跡。
殺戮過後,煞氣縈身,對人的精神多少是有害的。
“有多少,殺多少。”
楊獄舒緩筋骨,秦姒這門身體看似不起眼,實則用處極大,這一瞬,他只覺精神的疲憊都好了良多。
“青女道果只怕是魔屬道果,此類道果最爲兇狂,若不殺絕此人,只怕日後必成大患!”
見秦姒臉色稍稍有些蒼白,楊獄只道她被自己的手段嚇到,解釋了一句,怕她真以爲自己是殺人狂魔。
“爲何說這個……”
秦姒微微訝然,隨即輕笑:
“楊兄,此事做完了,陪小妹喝兩杯如何?這次下酒菜,還是普通些,如何?”
“你……”
楊獄一愣,旋即笑了:
“好!”
呼!
未多時,白鶴振翅而落,楊獄一步踏出,落於一座莊園之外,這卻是一大戶人家了。
不過,楊獄的名聲在外,眼見得白鶴落下,一衆護衛已做了鳥獸散,一家老小更是嚇的臉色發白。
“不必進去了。”
閉目感應了一瞬,楊獄起身離開。
未多時,莊園內傳出哭天搶地的慘嚎,家中少爺自殺了。
一處,兩處……
白鶴盤旋,聲聲哭泣在德陽府各處傳出,這一日,德陽府多人自殺,引得不少人議論紛紛。
但楊獄自然不會去理會他們的猜測。
白鶴盤旋漸遠,秦姒都有些心驚了。
這老傢伙真真是謹慎到了極點,單單德陽府,埋下的假身就多達二十八個,涵蓋了各種身份。
甚至有一個,還是錦衣衛!
“難怪此人能在州主之位上一坐幾十年,如此堅韌的心性,着實令人動容。”
又一次見其怒吼着撞牆自殺,秦姒都不免有了些敬佩。
“越是如此,越是該殺!”
楊獄面沉如水。
一路走來,又是三十多人死去,雖然這些人都是被旱魃之血轉化的假殼,可也曾是活生生的人。
“走!”
白鶴展翅而飛,這一次,飛的更遠,直飛出了上百里之地,楊獄方纔叫停,也不等白鶴反應,自高空一躍而下。
轟!
荒野之上,一隊鏢局正護送着車隊北去,突然,聽到悶雷炸響,不及去看,身前已有狂風驟起。
但見血氣涌動間,一身着飛魚服之人緩步而出。
“這位大人……”
鏢局的一干人面色皆是一變,零頭之人剛想說話,就見得此次護送的僱主,發狂似一聲大叫。
“楊獄!!!”
聶文洞恨怒若狂,幾欲瘋魔,咆哮着衝出車輦,又似被抽出了全部的力氣,噗通一聲跪地,涕淚橫流,徹底崩潰:
“饒,饒了我……”
話音戛然而止,一隻手掌穿透雲流,拍碎其顱,血色迸濺。
“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