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的太陽把幹活兒的莊稼人曬得象鍋裡熬油的肉。爲紅苕地除草的江麗蓮伸直腰抹一把汗,望望快當空的烈日長長嘆口氣在心裡說:“難道自己的幾十年就這樣過下去?”這時,隊長站在土邊吆吼:“今天中午早點收工,大家到下面的竹林壩裡發佈票。”
當時全國商品奇缺,國家幾乎對所有商品實行統購統銷。除少數生活日用品可以偷偷摸摸從“黑市”上調節到外,買糧憑“糧票”,買布憑“布票”,割肉憑“肉票”,就連打斤鹽巴煤油買包煙也得憑票。滿天飛的票證比商品社會中的鈔票還神通廣大,因爲就是有鈔票而沒票證也是買不到東西的。
“江麗蓮家兩人,兩丈五尺。”
江麗蓮接在手上,背後有兩個婦女不知爲何突然大吵大鬧。
“你去年借的三尺布票今天也賴着不還,不要臉!”
“你血口噴人?”
“好意思,簡直是母狗傢什兒變的肯進不肯出!”
“你這個爛成湯湯的婆娘纔是。誰不曉得你爲了五尺布票跟一個水庫工人睡了三晚上?癩老殼兒戴帽子充啥好人?”
兩個婦女互相罵着扭打成一團,衆人好不容易纔拉開。
江麗蓮回到家,看見先回的母親坐在堂屋裡紡線說:“媽,累死人了,你也歇會兒吧。”“不趕着紡點給你製件棉襖,你想冬天凍蝨子呀?”江麗蓮摸出布票遞上說:“媽,這不是發佈票了嘛。”“全指望着它只好穿樹皮了。你去睡會兒吧,我把這個線定子紡滿就去做飯。”
江麗蓮從水缸裡舀半瓢冷水咕嚕咕嚕喝罷舒口氣,去躺在牀上想:“一輩子就這樣背太陽過山?初中的學習成績雖說不能同大鴻華梅他們比,可比起李哲春旺這些人來自己哪方面不強過好多倍。原想靠春旺爸手中的權力推薦去讀高中,到頭來不但竹籃打水一場空,而且聰明反被聰明誤。送上門去做人家菜板上的魚肉。”她咬咬牙自言自語:“難道這輩子就這樣認輸了?不!我江麗蓮可不是甘願受命運擺佈的人。”她忽然想到張金髮,很快收攏先前雜亂不堪的思緒,聚焦在一點上往下想:“對了,現在身邊的老師就是張金髮。一個敢於同自己命運賭博的勝利者。他比自己幸運的是生成了男人。可說穿了,男人女人又有啥不一樣,誰一輩子最終不是爲着一個‘活’字兒?自己比他文化高,腦子又不比他笨,而他能借春旺爸這棵大樹避風躲雨,比全大隊的人過得好,我爲什麼又不能呢?”她想着心中一陣興奮,翻翻身又給發燒的腦子潑盆冷水:“什麼事都是想來容易做來難,自己畢竟沒跑過生意,去做什麼?怎麼開頭?”她想着腦子立刻又變成一鍋粥:“古人說‘好風憑藉力’……借春旺爸做保護傘,拜張金髮爲引路人。”
江麗蓮翻身下牀打開箱子拿出裹着的兩包錢,一包是同春旺訂親時他家送的二十四元,一包是他積攢下的零花錢,湊在一起數了數:“我就用這幾十塊錢起本兒。”
第二天逢場,江麗蓮早早來到九龍鎮家禽市場,兜着圈兒用目光密密地把市場上的人濾了一遍又一遍,可就是不見張金髮的影子。她轉念匆匆回到九龍橋頭等候一大陣想僥倖撞見張金髮,結果還是落空。於是再轉回家禽市場也失望:“真是有心栽花花不發呀。”
看時間不早了,她失望中毫無目標的沿河岸向上遊蹓躂。轉過前面的河灣嘴,便是九龍河留下的一塊大沙壩,沿上岸線生長着茂密的竹林,將岸上與沙壩完全隔離開,一般趕集的人是不會涉足這裡的。
江麗蓮心事重重,走走停停。陽光象舞臺燈光恰到好處地從竹林上瀉下來,照得她粉紅色的襯衣格外耀眼,烘托出高高的身材和豐滿的胸脯;微微河風吹拂着她飄逸的長髮,一灣碧綠的河水爲她布了一幅勾魂挑目的背景。讓岸上竹林裡的一堆目光似乎在一種強大引力下被拽過來,接着響起一陣“呀呀呀”的躁動聲。
“喲,河邊飛來一個仙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