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習時,大鴻聽見坐在背後的張平同吳春旺詭秘的笑,轉過頭說:“你倆安分一點兒好嗎?”吳春旺不吭聲兒,張平擠眉弄眼地向右後方指指,“戀愛班長”韓樹均正偏頭望着同排的葉水芬發呆。
葉水芬是羅河鎮上吃居民糧的,她父親又是九龍糧站的‘長’字號,在這個糧食緊缺的年代裡自然左右逢緣。於是,便開後門讓她跳區到九龍中學讀高中。她身材較高,只是缺乏勻稱,橢圓形的臉上肌肉堆得有些雍腫,下腮和鼻樑較明顯的向內凹,理着長辮,說話聲音粗得有些變調,就象對着空罈子喊話悶聲悶氣的。張平幾個“浪漫派”,暗中叫她“有腮脊椎動物”這個名兒雖然雅中帶俗,可她的背景便把那“俗”全遮掉了。當時不論什麼人,只要是吃“國家糧”的自然就比吃“農村糧”的高出一大節。
韓樹均中高個兒,冬瓜臉,看上去很厚道。但一多接觸,初次印象全變了。據說初中時他就同班上的幾個女生談過戀愛,一進高中又戀上了,由於他是班主任指定的班長,於是大家戲稱他“戀愛班長”可他畢竟是吃“農村糧”的,對班上吃“國家糧”的同學崇拜得五體投地。特別是對吃國家糧的女生,白胖胖的臉蛋兒和洋氣兒的打扮,還有人前人後高高在上的地位……他甚至暗暗怨恨自己,怎麼象豬八戒一樣投錯了胎。而唯一慶幸老天爺總算在關鍵時刻向他睜隻眼,讓唐高傑指任當上代班長,而今又去掉了“代”字兒,自己在班上同學中多少有點地位,連吃國家糧的同學也得叫自己“韓班長”然而,最讓他惱火的是李薇薇,仗着她是九龍區委書記的千金,竟然在他這個一班之長面前也傲氣十足,從不叫他一聲“韓班長”欣慰的是葉水芬這位‘九百金’一見面就韓班長去韓班長來的。聽着雖然悶聲悶氣,但畢竟別有一番滋味兒在心頭。韓樹均第一眼見到她時,暗地裡就有那種衝動,這還不到一個學期,傾慕之情便自覺或不自覺地在大庭廣衆之下也禁不住顯露出來,並攪得他成天心神不寧。
大鴻晃一眼笑笑沒吭聲,肩後突然被人拍一巴掌。他轉頭一看原來是“老貧農”跑過來湊熱鬧。“老貧農”沾當孤兒的光被保送來讀高中的。學習成績比吳春旺還差。但平時不論大掃除還是幹校辦農場裡的活兒,每每讓唐高傑賞識。他老實憨厚,性格開朗,同男生女生都和得來,時不時的演出一些笨掘中帶乖巧的鬧劇逗樂。不知誰出於什麼用意給他取了綽號“老貧農”於是大家習以爲常的叫,他也習以爲常的應允。
“老貧農”的手按在大鴻肩上問:“你們笑的啥稀奇?”張平搶過話頭說:“老貧農,你啥時候學會賣乖裝傻的?你這是明知故問嘛。”張平停住話頭又指指如癡如醉的韓樹均:“明白了吧,要不是你最早發現向我們泄漏天機,我們能欣賞到這種羅曼蒂克兒嗎?”老貧農張平哈哈大笑中見唐高傑走進來,立刻收住笑聲跑回自己的座位上。
第二天早晨,一陣清脆的上課鈴聲中,趙文雄腋下夾着講義走上講臺。他四十多歲,偏矮個頭,缺乏男人的粗腰闊胸,卻有幾分女性的苗條;粗黑的落腮鬍,時常修颳得很乾淨;寬高額頭下的鼻樑和腮顯得太小。 常穿一身純黑中山裝套白襯衣,隨時繫着風領釦;戴着高度近視眼鏡,
看人時總愛偏着頭;話音高而尖厲,一副大知識分子派頭。他摘掉右派帽子落實在九龍中學任語文課。他在學生中的聲望很高,但仕途上總是不得志,常發泄一些憤世嫉俗的言辭,與他大學的同窗唐高傑形成鮮明的反差。
趙文雄站在講臺上不慌不忙地掃視一眼,轉身板書“作文評講”回過身雙手撐着講桌用他“高而尖厲”的聲調說:“首先評講作文。上次寫得最好的仍然是楊大鴻同學。採用小小說體裁,兩千多字,結構嚴謹,筆調流暢,塑造的人物有個性。不足的主要是,有些用詞生硬和描寫不切合生活實際。稍後範文評講時再一一指出評點。楊華梅、李薇薇、張平、王燕青、劉碧瓊、杜中奎等同學也寫得不錯。寫得比較差的還是韓樹均吳春旺等幾位同學。順便問問,我們的韓班長同學,你的作文是咋寫的嘛?唉,我的班長同學呃,你到底聽的什麼課?你這樣下去可要不得喲。”
鬨堂大笑。韓樹均紅了臉低着頭,他心裡明白,同學們不是因趙文雄講話風趣幽默而發笑。趙文雄邊讀大鴻的作文邊評點,大鴻心裡感到樂滋滋的。同學們向他投來欽佩的目光,他想:“我的作文接連幾次選來評講,上星期全校物理競賽奪得年級第一名……看來沒有辜負爸媽的期望,實實在在的學得了一些知識。”坐在同排右邊的劉碧瓊,手放在桌子上支撐着頭,愣愣地望着大鴻,大鴻象磁石一樣把她的目光磁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