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晚飯,李德放下碗就進屋睡覺去了,菊香忙着收拾,盲娃兒坐在旁邊默默地抽旱菸,心裡嘆道:“唉,自己什麼也看不見。算年齡妹妹已經長大了……鄉親們在我面前誇她又能幹又漂亮,我真捨不得她離開這個家呀。可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前些日子,舅娘三番五次登門來爲她提親,不知爲啥自己一直未給她講。我知道,她同大鴻從小一塊兒長大,若應允了舅娘不就……唉,大鴻爸是個地道的忠厚人,雖當大隊書記,人前人後沒誰不說他好,但能當飯吃?家裡還不是照樣窮得叮噹響?何況大鴻弟兄姊妹七個,站着象梯子坎兒似的,哪個猴年馬月才翻得了身?特別是這地方除人平三四分田外,連山坡粗砂地也不多,每年勤巴苦作下來,只有半年時間能讓紅苕填飽肚子,年年的‘荒月’難過啊……舅娘外侄家住在成都大平原上,隔市區不過幾里路,四季吃白米飯,農閒又可偷偷摸摸進城掙些零花錢。多好的條件呀,主動求上門去的人比趕場的人還多……人家全是看上妹妹的人才。這門親事成了,不但妹妹一生過好日子,而且今後還能幫助李德讀書,我也可以一年半載的去大成都逛逛,鄉親們不羨慕死纔怪?”
盲娃兒想到這裡,心中喜悅不盡。他長長地吸口旱菸,彎下身子在板凳腳上怦怦磕掉煙鍋巴,伸直腰咳嗽一聲,估計菊香已經收拾停當,從衣兜裡摸出旱菸盒子,不慌不忙地裹好一支裝進菸斗裡,湊近煤油燈啪嗒啪嗒的點燃朝竈屋裡喊:“菊香,哥有事給你說。”“啊。”
菊香走來坐下,拿出針錢活兒做。盲娃兒說:“菊香,你在幹啥?”“啊……給李德扎一雙鞋墊兒。”盲娃兒伸手去摸摸說:“李德現在能穿這麼大?撒個謊也不象。”菊香羞澀地笑一下說:“哥……”盲娃兒心裡明白了,他有些不悅地吸口煙說:“菊香,你今年滿了十八歲了吧?舅娘幾次來向她成都的外侄唐海舟提親。這事我考慮好些日子了,決定把這門親事定下來。”菊香心裡一驚,針猛的紮在手上:“啊,哥,我在家裡可沒吃閒飯啦?你就這樣急着趕我走?”盲娃兒說:“哥心裡怎麼捨得你走。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我和李德哪能耽誤你一輩子的事?”“哥,我這年齡還早。”“菊香,哥畢竟比你在這世上多吃幾斤鹽巴,你心裡想着些啥還有不清楚的?可你想過沒有,大鴻已經初中畢業了,憑他的成績和他父親的關係,完全可能推薦去上完高中又上大學,城裡有工作,有文化又漂亮的姑娘就不會讓他動心?那時他還能看上你?俗語說‘男人十八後一朵花,女人十八後老疙瘩’真到那種地步,你就象翹扁擔挑糞桶兩頭失掉呀。這世上可從來就沒有後悔藥賣。當然,哥的心裡也覺得大鴻很不錯,但這種事兒得靠緣份,你倆間沒有這緣份。爲他好也爲你好,你應該去訂下這門親事。再說世上有親哥哥害自己妹妹的嗎?”“哥,我和大鴻青梅竹馬,憑什麼說沒有這種緣份?”“可你能同他一起去上初中高中大學,飛出這山旮旯嗎?”
菊香茫然了,心頭亂糟糟的。盲娃兒說:“別人求之不得的一門親事,你倒想推開,難道你想呆在這山旮旯裡過一輩子窮得叮噹響的日子?唐海舟到舅孃家耍,你也見過的,雖說人長得醜一些,歲數也比你大十來歲,可這些算什麼?人年青漂亮就能當飯吃?人家看在舅舅舅娘面兒上才……平洋大壩裡的男人,有多少願同高山上的姑娘攀親的?爹媽死得早,
這事哥就給你作主了。等我同舅娘約好時間,你和她一起去看看家就定下來。”
菊香沒吭聲,捂着嘴跑進自己屋子,撲在牀上悄聲哭泣着想:“我就是死也不能與大鴻分開……”
菊香躺了一會,覺得滿腹的心裡話想向大鴻傾吐。她擦了擦眼淚來到大鴻家。熊幺娘提着一桶豬食去餵豬,菊香跑向前接過來提去豬圈邊,熊幺娘說:“菊香,你家裡家外忙了一天,讓我自己來吧。”菊香邊用瓜瓢舀了餵豬邊說:“幺娘,沒事。我現在年青。”“多好的姑娘,勤快又體貼人。今後哪家娶了你做兒媳婦,就是哪家的福氣呀。”菊香不好意思的說:“幺娘,看你誇的。其實我哪有這麼好。”“哪是誇呀,三溝兩汊的人誰不這樣說。你看大鴻與你同年的,可他成天風風火火,不知天高地厚。你們在一起時,你可別由着他。”熊幺娘說着又樂呵呵的笑起來。“幺娘……啊,大鴻哥在家嗎?”“你看,我只顧高興說話,忘了告訴你,大鴻今天下午被他樑家溝的一個同學叫去幫忙了,說是要好幾天纔回來。你找他有事?”“啊,沒要緊事,只是隨便問問。”
菊香從大鴻家出來去黃桷樹下,望着羣星閃爍的夜空,回味着兒時同大鴻一起在這樹下嬉戲的情景。她獨自一人笑了,笑出了聲;哭了,哭得淚流滿面:“大鴻啊,怎麼我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卻偏偏不在我身邊?難道真是象我哥所說的……我們、我們間沒有緣份嗎?……老天呀,難道真的沒有這緣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