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鴻從挎包裡摸出他的詩集《花笑喜鵲唱枝頭》側躺着身子看一會兒,拿着詩集的手癱軟下來擱在枕頭上,合上眼想靜靜地養養神。可腦海在昏沉沉中忽明忽暗地閃現着黑龍坳口、鶯子巖巔、小小房間……
練兵場上,董魯漢叫副班長周志彬帶着全班訓練,他站在側邊想:“楊大鴻這小子是不是在裝病……那次教訓張軍亮險些讓他捅出一個大窟窿……”他想着跑到寢室門口輕輕推開一條縫隙,瞅見大鴻閉着眼睛,手上拿着一本又大又厚的日記本:“這小子,原來真是在裝病。”董魯漢試着輕輕推開門溜進寢室,踮起腳跟走向前去,一把奪過大鴻手上的詩集。大鴻一驚睜開眼睛:“班長,這是我的日記本,你不能看、快還給我。”董魯漢擺出一幅嚴肅面孔說:“革命部隊裡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再說我們的一切都要敞開給黨看……”“你是黨嗎?快給我呀。”董魯漢翻翻似懂非懂的突然覺得裡面的問題不小,心想:“難怪他這麼怕見人?”於是板着臉說:“楊大鴻,老實跟你講,我一看這裡面就有嚴重的政治問題,我得立即上交。回頭才找你算賬!”“我等着你的緊急集合!”
其實新兵連裡的班長暗暗搞這樣的“緊急集合”,並非是董魯漢的專利。雖然集中政治學習時,指導員、教導員、政委都在講官兵一致,不準打罵戰士,不準懲罰性地訓練,戰士有權直接或越級反映情況等等。然而,新兵蛋子們誰都明白,三個月的新兵訓練結束後何去何從,從某種角度上說,全憑班長的一句話。這些“小班長”在心目中比軍團司令還大。他們下的“聖旨”,誰敢說個“不”字兒?
董魯漢匆匆去新兵連連部,想:“潑猴兒,我看你這次得意去吧。”他走到門口立正喊報告,應聲推開門進去,田政委方宏勳賈指導員坐在裡面。賈指導員看一眼董魯漢手上拿着的本子問:“董魯漢,你有什麼事?”“報告指導員,我發現一個嚴重問題。”賈指導員想:“這個大老粗,既然是嚴重問題,你爲何要當着教導員政委的面兒……”於是暗暗盯他一眼故作玩笑道:“你呀,總愛把芝麻大的事兒說得比西瓜還大。你沒看見政委教導員正在跟我談工作嗎?”董魯漢急於想表功請賞,自然將這話當了耳邊風,說:“指導員,我看這是一個嚴重的政治問題。”田政委接過話頭說:“哦,賈指導員,你讓他說來聽聽?”賈指導員不吭聲。方宏勳說:“董魯漢,政委讓說你就快說吧。”
董魯漢情緒很激動,把大鴻的詩集雙手遞上說:“這是楊大鴻的,我一看就覺得裡面寫的東西非常反動。”賈指導員晃他一眼說:“是嗎?我看看。”順手接過去翻翻笑道:“董魯漢啦董魯漢,現在讓你當個班長也已經是破格兒提拔囉。政委、教導員你們也看看吧。”方宏勳謙讓,田政委接過去看得津津有味兒。賈指導員說:“董魯漢呀,你當班長的要注意關心和愛護新戰士,做他們的思想工作要耐心細緻。特別是這批新戰士大多文化程度較高,這方面你得向他們學習。當然你一向階級覺悟高是該肯定的。不過,動不動就給新戰士上綱上線,亂扣大帽子,這可不好。你如果沒別的事兒就回訓練場去,這本子裡寫的東西等我們仔細看看後再說。”
董魯漢紅着臉啪地行禮出去了。田政委看着詩集不吭聲,賈指導員散了煙。方宏勳說:“小賈,這個楊大鴻訓練中的表現到底怎樣?”這時,
田政委自言自語嘆道:“嗯,不錯不錯。”嘆罷又默默地往下看。賈指導員心裡舒了一口氣,於是回答方宏勳說:“他各方面表現都不錯, 只是對董魯漢在班上的一些管理有自己的看法。也難怪這個董魯漢畢竟纔讀了一年小學。”田政委突然接過話頭說:“毛主席教導我們說,沒有文化的軍隊便是愚蠢的軍隊。”田政委說罷將詩集遞給方宏勳:“老方,該讓你欣賞欣賞裡面的佳作了。”
方宏勳接過去翻閱,田政委說:“小賈,你能引見我結識這位小詩友嗎?”“是,我隨後就去安排。”“嗯。你通知食堂做病號飯了嗎?”“通知了。”田政委點點頭說:“部隊的發展急需人才啊。老方,你看着裡面的詩與我有同感嗎?”方宏勳點點頭。賈指導員看看錶說:“啊,午飯時間了。政委、教導員就按你們的指示安排在食堂同戰士們一起就餐。”田政委說:“這樣好哇。我們去吧。”
今天的午餐,炊事班特地做了四菜一湯。往日新兵蛋子們吃的那些馬肉或邊角牛肉羊肉的不知跑到哪裡去了。開飯時,首長同戰士一起進餐,讓食堂裡的氣氛異常熱烈。董魯漢叫張軍亮把大鴻的病號飯拿給他親自端到寢室裡:“楊大鴻,吃飯吧。”大鴻從鋪上坐起說:“班長,謝謝你了。我不想吃。”董魯漢故做玩笑說:“就爲今晚的七次緊急集合,你也該吃飽肚子呀。”
大鴻心裡嘀咕:“他的態度怎麼突然急轉彎兒?真讓人費解。從來到部隊的第一天晚上,他踢飛張軍亮韓泉河的洗腳盆到這之前,他在班上一直陰沉着的一張臉,竟然會掛上此時的笑影?看見‘魔鬼’笑可不是好兆頭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