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兵團”不得不解散化整爲零,“三面紅旗”(總路線、大躍進、人民公社。)中的“大躍進”這面旗幟在老百姓的苦不堪言裡降下,大鍊鋼鐵鳴鼓收兵,從村裡抽走的青壯年勞力陸續返鄉。大鴻父親楊武登回村當村支書,楊安邦貶爲六生產隊隊長,張漢文搖身一變當上隊裡的會計。人們重新回到入社(農戶把解放後土改所分到的土地,除規定的自留地外全部交人民公社,以生產隊爲基本單位經營覈算。)時的模式下生產生活,倖存者爲着填飽肚子的勞動積極性和熱情,就象冬季裡陡然變暖了的天氣。
皎潔的秋月下,老天在川南盆地雖收斂不少的悶熱,偶爾還恩賜一陣涼爽的晚風,但一入夜就進屋裡睡覺仍是睡不着的。大黃桷樹下那院壩的四角上,燜燃着四堆青草,冒出青草香味兒的濃煙,象天敵一樣將垂死掙扎的秋蚊子,驅除領地並築起一道來犯者不敢輕易逾越的屏障。
滿院子的男女老少坐在院壩歇涼,男人們似乎忍痛割愛地放棄了談論川戲的永恆話題,興致轉到大兵團打爛後的憧憬上,女人和娃兒們自然當了最好的聽衆。楊大漢兒嘆道:“唉,大兵團就差沒象三國書上說的人吃人了……現在總算熬出了頭。幺爸,你是在外見過大世面的,現在又是大家的主心骨村支書,你說說,現在大家真的有了望頭嗎?”楊武登說:“這還用說?共產黨把蔣介石的八百萬軍隊都打垮了,難道還填不飽大家夥兒的肚皮?這幾年我在鋼鐵廠跑採購到過不少地方,看見有些地方耕地收割打米磨面都用機器。特別是抽水機,一個人守在旁邊閒着,它就能把水抽幾十丈高,上百成千的勞力用水車也抵不過它。我想過幾年日子好些了,村裡在黑灘子回水沱上修一道石河堰,攔上河水除灌溉外還用來發電打米磨面,到了那時,大家就過上‘樓上樓下電燈電話’的好日子了。”
衆人興奮得一陣議論,樹林爸說:“可眼下這日子昨過?”楊武登說:“村裡抽去大鍊鋼鐵的勞動力很快就會陸續回來。現在上面的政策好,只要大家扭成一股繩,還愁地裡長不出好莊稼?現在恢復了自留地,大家抓緊種下一些趕急的瓜菜,俗話說瓜菜半年糧嘛,還愁餓肚皮?”楊大漢兒說:“幺爸,我還有一點不明白,楊安邦張漢文在大兵團壞事做絕,怎麼還讓這兩個混蛋當隊長和會計?”“大兵團的事兒不是哪一個人的錯,我們農民嘛該幹啥的還得照樣幹啥。你我都是解放前幫地主的放牛娃,籮筐大的字兒不識幾挑,誰會撥算盤珠兒?”“大兵團時,張漢文抄了我們的家,難道這事也河沙壩上寫字兒抹了?”“凡事得向前看,過去的‘結’還沒解,總不能又去打上一個吧?張漢文的腦袋瓜比你我轉得快,他會閒着?”“唉,罷了。不過,幺爸,這往後的日子要是真象你剛纔說的那樣,我楊大漢兒什麼都認了。”“要相信上面,要相信我們自己,明天的日子總會比今天的日子好過。”
明天,究竟是什麼呢?在今天裡誰能真正說得清楚?人們心裡總是憧憬着明天,似乎它是一個永遠做不醒的夢。這夢,無論終歸是美夢還是惡夢,可它畢竟是一種希望,是今天裡的一切的萬能誘發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