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暴風雨後,大鴻早早起了牀,揉了揉脹痛的眼睛,扛起鋤頭出工,走到黑灘子回水沱放下鋤頭,坐在岸邊的大石包上,望着回水沱裡一個個大大小小的旋窩發愣。洪水從上游衝來的雜物,有的在水面上漂浮着幾經迴旋順流而去,有的被推向岸邊絆留在亂石叢中,有的被旋窩猛地吞沒再也沒有掙脫出來。
大鴻無限感慨地站起身,沿着岸邊俳徊。他忘記了時間,忘記了去出工。
華梅從成都回家後接到公社通知,叫各大隊政治夜校校長和各生產隊的輔導員,十五號到青龍小學集中培訓一個星期。早晨,她悄悄帶上在成都買的那瓶藥去各隊通知。路過黑灘子回水沱到改土專業隊工地通知大鴻。
華梅摸出手絹揩揩額頭上的汗珠,想着馬上又要與大鴻見面了,並且能把藥直接送給他,心中的喜悅之情趕走了秋陽的炎熱。回水沱岸邊,一個徘徊的人影闖進視線,華梅不禁收住腳步:“大鴻……他在那裡幹啥?”
大鴻駐足長嘆一聲,從褲兜裡摸出昨晚寫給李瑞芹的回信,遲疑一下後,毅然撕個粉碎拋向回水沱,紙屑被河風吹得晃晃悠悠地飄落在水面上,一些被旋窩吞食,一些被洪水帶走,一些被浪頭推到岸邊擱淺。華梅悄悄走到了大鴻身後,大鴻悵然若失,自言自語:“既然去意已定,那就隨意去吧。”
華梅心裡明白了八九分,愣一下叫道:“大鴻。”大鴻無精打采地轉身看着華梅沒吭聲兒。華梅故意玩笑說:“哦,可能現實欺負我們的理想家囉,對吧?”大鴻苦澀地笑笑說:“華梅,別逗了。你不知我心裡多難受……告訴你吧,瑞芹寫信同我吹了。”華梅收住笑容嘆道:“沒想到她的動作這麼快呀。”“怎麼?你早有預料?”華梅吱唔說:“這怎麼可能呢?現實中哪有神機妙算的諸葛亮。”“唉,什麼山盟海誓,什麼生死與共……全是謊言!世間上找不到一種永恆的東西!”“我們的友誼呢?”“當然不例外,只要條件一變,自然也會跟着變的。”“大鴻,你不要太難過。我現在雖然找不到最恰當的理由說服你,但你不該要麼肯定一切,要麼否定一切。李瑞芹這樣同你分手,的確讓人想到很多。可這個大千世界,不就是因爲有個體差異才存在嗎?大鴻,不論怎麼說,瑞芹和菊香一樣真愛過你。如果她今後有難,你是趁機報復還是伸出援助之手呢?”“她與菊香有本質區別,但至少我沒理由報復她。”
華梅想:“從個人感情來說,他現在完全有理由對李瑞芹咬牙切齒,可他沒有,這說明什麼呢?”華梅想罷說:“今天這樣的結局,應該說違背了你倆的初衷。不然她怎麼會首先主動提出同你訂婚呢?我想,你倆的這一首浪漫曲雖然唱得很短,畢竟也有不少動人的音符,把它平靜地溶入記憶裡去吧。”
大鴻沉思片刻擡起頭說:“華梅,聽你一席話,心裡好受多了。人生多象眼前的河水啊,要來的擋不了,要去的留不住,來來去去順其自然吧。”“你的階段性總結太好了。是啊,人生旅途上,將會捲入多少個大大小小的旋窩,迴避不了就拼命抗爭。決不做半途中沉澱下來的泥沙雜物,要做奔流不息的河水,歷經迴旋卻勢頭更猛,一去不回頭地衝向大海!”
大鴻感激地說:“華梅,你的話,真是一劑對症的良藥哇。”“你承認我這個‘大夫’,那我就再給你開一劑良方吧。”
華梅說着臉色變得緋紅,她從布袋裡拿出一瓶安神補腦汁遞給大鴻。
大鴻詫異地接在手上望着她說:“這是……”
華梅羞澀地笑笑低聲說:“你最近不是晚上失眠又盡做怪夢嗎?我看這更對症。”
中午的秋陽變得溫情脈脈,迴旋奔流的河水,似乎感動得失去了野性,生怕驚憂了令人陶醉的一幕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