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鐘,躺在一張絢麗華貴大牀上的人正拼命地彎曲着身體,就像嬰兒蜷縮在母親的肚子裡一樣,片刻後,她徒然驚醒。
望着頭頂的白紗,夜習語深呼吸了幾下,光潔的額頭上卻是佈滿了密密麻麻的汗漬,小臉更是白的嚇人,更襯得眼睛黑的發亮,那雙眼裡充斥着驚惶和迷茫,不斷變化着,幾個呼吸過後,因緊張而收縮的黑色瞳孔已經慢慢舒展開來。
層層疊疊的牀幔中央吊着一盞淡藍色的燈,在黑暗裡閃爍着微弱的光芒,懸掛在頭頂,像個幽冥路上的指路燈一樣。不受控制地回想起夢中的場景,和她身穿一樣校服的女生,渾身上下都被黑霧結結實實的纏繞着,那人臨走前對她說:“你這個怪物……”
夜習語閉上眼睛,重新側躺下,微微顫抖的睫毛出賣了她的內心。說無動於衷是騙人的,就算再能熟練地面對心思醜惡之人,知道如何應急以及處理,但不代表她麻木不仁,毫無感覺啊。她現在也只是個過着優渥生活的在校大學生,就連每次與他們對抗之後,也還是逃不過內心的質問和譴責。
罪不至死吧?
只要將警方的懷疑引到林家,再在合適的機會將林曉蝶給出去的信物再還給她,等她拿回信物之後再湊巧的抓個正着,證據確鑿的情況下,也是可以避開自己。而自己已經贏得陸瑤的信任,這樣算下去,夜家大小姐是一點被懷疑的風險都沒有的,沒人知道是她將陸瑤引到林曉蝶眼中,從而才激發林曉蝶的嫉妒,大家只知道是林曉蝶找人行兇,而她夜習語是在衆目睽睽之下捨身救人的好學生……
怎麼看,都不是現在這樣的死局。
但,不能這樣做。
林曉蝶這種人什麼都敢做,憑她爬上天台將輿論指向自己的時候,夜習語就下定決心不會留她。如果給她和警方接觸的機會,一定會將自己牽連進去,那個信物也可以污衊成夜小姐借刀殺人,事情會變的很麻煩,她不能也不會將希望放置在對方不會說的前提下。
從上次宴會來看,陸家並不相信她,很有可能她還是重點懷疑對象,一旦有人指認她,不說警方那邊會怎麼糾纏,陸家更會藉機調查她是否真的對陸瑤懷有殺心,那樣的情形對本來就躲躲藏藏的她很不利。
所以,這樣一個不穩定的因素,不永遠消失掉,夜習語才睡不安穩。
況且,她還有別的事要做。校園裡接二連三浮現出來自地下深淵裡的能量,究竟是誰在背後搞她?
“唉……”夜習語抱着被子無奈嘆氣,看來自己並不是真的很無所謂,至少這個夢一直纏繞着她。
一團黑色的影子正在向這棟別墅靠近。它企圖和黑夜融爲一體,卻在月亮的照射下,身形畢露。
夜習語猛的掙開了雙眼,赤腳跳下牀,腳步急促地走出房門,來到二樓露臺上,眼看黑影越來越近,她冷着臉,沉聲呵斥:“黃惡,你竟然私自跑出來。”
黑霧盡數散去,露出一張蛇臉,他的身體卻是人的身體,說話時的聲音也是從腹部傳出:“少主,好久不見。”
“這副鬼樣子也敢出來見我。”夜習語冷冷地看着他,手中凝聚一股力量,狠狠打向懸浮在半空的人。
黃惡像是早料到如此一樣,只見他身子一晃,堪堪躲了過去。
空中漸漸形成一個完整的人體,五官似人,卻有着動物一般的眼睛,在月光下,顯得妖冶神秘,對着暴躁,不可一世的夜習語,面部帶着膜拜神一樣的癡狂,興奮的聲音響起:“少主…惱…怒了嗎?黃惡只…是前來恭…賀少…主完成第…一步計劃,今…日少主的…所作所爲,讓地下…的魔族們…安心了不少。”
夜習語呵斥道:“放肆!你是在監督我?!”
“少主怎…會…這樣想,”黃惡發出一聲刺耳的笑聲,從喉嚨裡斷斷續續擠出來幾個字:“這次…連大祭…司也讚歎,一向……肆意無度……的少主能爲……了大計如此…小心蟄伏,愚蠢…的人類…一定找不到……黑……天使的。想必您…也不會讓…屬下…等待太久,畢竟地下可…是常年沒有…陽光啊,其他人也都等的…不耐煩了。”
先是獵青,現在又是黃惡,大祭司派出手下叫的上名的助手,是因爲要監視她還是有別的安排?
黃惡那雙蛇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她,彷彿能看清她在懷疑什麼,這種被人看透的眼神,至今所遇到的全是摸不着看不透的疑團,又因噩夢而過分掙扎,她的眼睛已經因怒氣泛紅,心裡叫囂着:破壞他!
這時周邊的樹梢瘋狂擺動起來,強大的黑暗氣勢撲面而來,黃惡眼見情況不妙,他立刻從空中落到地上,接着毫無遲疑地跪了下去,虔誠地用腹語說道:“少主息怒,屬下並無監視的意思,這就立刻離開!”
許是覺得動靜太大了,擔心驚擾別墅裡的人,夜習語背過身子強壓下在體內亂竄的邪氣,不帶一絲感情地開口:“滾吧,今天只是給你一個警告,若再出現在我面前,定不饒你。”
“是……”黃惡望着窗邊的背影,不出現嗎?這可能不太現實了……
終於風平浪靜了。
夜習語早已疲憊不堪,只好手扶着牆壁,一步一步走向東邊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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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現在幾點了,不知道哥哥回來了沒?
隨着門把手轉動的聲音,門竟然開了。
沒上鎖……是忘了嗎?夜習語的脣角露出一絲雀躍的笑意,她看到了平躺在牀上的人,窗簾並沒有完全合上,月光偷偷溜了進來,悄悄地撫摸着男人堅毅的臉龐。他的胸膛微微起伏着,平緩的呼吸聲在房間裡響起。
夜習語輕手輕腳地走到牀邊,輕輕地在一邊躺下,還不忘把腳丫子懸在牀沿上。和她一躺下去整個身體都會陷進去的牀墊不同,身下的牀墊稍硬點,不過躺上來剛剛好,望着夜庭瀾熟睡的臉莫名安心了不少,暴躁的心也慢慢平靜下來。
鬼使神差地擡起手放在對方高挺的鼻子下面試了試,還好,是正常呼吸,夜習語笑自己的行爲很傻,也笑自己沒有吵醒他。
被窩很暖和,冰冷地身體慢慢升溫,鼻尖伴有特有的男性氣息,明天醒來看見她在這裡,會嚇一跳嗎?還是很平靜?
抱着捉弄他的心態,她就這樣沉沉地睡了過去。
睡夢中的夜庭瀾對此一無所知,他的睡眠一向穩定,這也是他經常很晚才休息,身體還能吃得消的原因之一,睡眠質量高還是很有好處的。
“叮叮,主人該起牀了。”
清晨六點,播報“管家”準時響了起來,伴着一段輕音樂,夜庭瀾緩緩地睜開了雙眼。
剛一睜開眼睛大腦就飛快運轉開來,上午處理什麼事情,下午去見什麼人,晚上有什麼安排等等,一系列事物在腦海裡展開,然後他看到了一張放大版的臉,茶色的瞳孔收縮了一下,少見地失神了,是做夢吧,下一刻,便又重新閉上眼。
一股淡淡的清香味從他身旁傳來,像是終於確定了什麼一樣,他認命地睜開眼睛,茶色的眸子劃過一絲無奈。
這是怎麼進來的?哦,好像昨晚回來順手關上門,並沒有上鎖……
望着某人睡的香甜的臉,毫不客氣地拿開搭在他腰上的手,怪不得夢裡總感覺被什麼壓着一樣,又瞥見對方緊皺的眉頭,捏着女子手腕的手停頓了一瞬,又拿起枕頭放進對方懷裡,少女心滿意足的抱緊枕頭,順便拽走他身上的被子,再次睡的不省人事,整個過程連眼睛都沒睜一下。
夜庭瀾深思了一會,將結論放在:夜習語可能有夢遊症。當下決定要找個醫生檢查一下才行,卻也沒忍心將人叫醒,起身下牀時,下意識地放輕動作,眼睛瞥見牀邊一雙白嫩的腳丫子還在外面,不由得皺了皺眉,手握着她有些冰涼的腳踝塞進被子裡去。
從浴室出來後,髮梢還是溼的,還有幾滴水滴掛在胸膛上,精瘦有力的腰身掛着浴巾,手上正拿着剃鬚刀在臉上比劃着。鏡子裡的人,膚色並不是特別白,因常年堅持鍛鍊,所以身體比一般男人要結實很多,鏡子裡的眼睛深邃又迷人。
出門前特意看了一眼還賴在牀上的某人,想了想,將空調的溫度上調了一度,確認對方即使不蓋被子也不會着涼後,關上了房門。
下樓時,夜庭瀾邊走邊說道:“李嫂,早飯我去公司再吃。
對了,今天不用上去叫小姐起牀,早飯先放着,等小姐下來了再準備也不遲。”
助理自他下樓起就站在門口等着了,熟練地打開車門,“小姐今天不用上課嗎?”
他跟在夜庭瀾身邊有七八年了,也比別人更瞭解老闆的脾氣,偶爾還能說上一兩句閒話,即使這樣,也比一般職員強很多。畢竟他的老闆是出了名的冰山總裁,慶幸的是,本人距離網上傳的霸道總裁還要更接地氣一點,平時也隨和,雖然他常常跟不上老闆的思維,不過作爲下屬,只要聽命令照做就行了。
他發現一件事,凡是旁人提起小姐時,這位總裁大人,似乎都是一個表情。
夜庭瀾低頭整理了一下袖口,頭也沒擡說道:“不用”。
就像現在,微妙的迴避還有不易察覺的保護欲。
上午的陽光照射進來,牀上的少女扭動着身子,慵懶地伸了個懶腰,隨後,一臉茫然地看着天花板。
這好像不是她的房間?
啊對了!終於想起來自己在哪了,再一看身邊空着的位置,夜習語鮮少窘迫地捂着臉哼哼唧唧,“完蛋了!”
她不僅沒趁對方醒之前溜走,還睡得那麼沉,連他什麼時候離開的都不知道,這下讓她連裝作不知道都不太可能了……
就這樣抱着被子在牀上滾來滾去,被窩裡充斥着讓人無法忽視的男性味道,感覺有什麼東西在心底炸開了,一朵紅暈悄悄爬上她的臉頰,還有如天雷雷滾滾的心跳聲,震耳欲聾,吵的她無法思考。
十分鐘後,夜習語抱着被子坐了起來,總算接受自己爬牀被發現還沒被趕出去的這個現實了。
這是一套處處寫滿了主人的低調還有內涵的房間。
應有的不應有的配置都齊全了,但在一貫奢華的夜習語眼裡,就只剩下簡潔。
完全無法透過房間的內在配飾判斷出哥哥的喜好呢。
很快,夜習語就找了雙男士拖鞋穿上,將牀單整理好後關上門走了。
用過早餐後,在一間練習場裡,已經有人在等她了。
夜習語上前一步,尊敬地彎下腰對着面前的人說道:“抱歉,我遲到了,請老師責罰。”
這個人三十歲左右,神情嚴肅,“今日練習速度,不練完不準吃飯。”
“好的,老師”。
夜習語痛痛快快地應下,走到一邊武器架上拿起其中一把顏色較深的劍,還好只是練劍而已,如果讓她跟老師對打,死狀一定很慘。
面前一整面牆壁上,架子上,掛滿了刀劍,還有弓箭,長槍等等。練習場之所以叫這個名字,就是因爲這裡面積夠大,武器夠多。放眼望去,這裡除了武器也只有她和教**師兩人,很安靜。
今天的這位老師,只負責教她劍術,她還同時學習弓箭,當然,這些老師不會同時出現,夜家對於聘請的老師都是簽了保密協議的,他們每個人也只認識夜習語。
手裡拿着的長劍,劍身都是鏽跡,這也是擔心她會誤傷到別人或者自己,特意找出來練習用的。
“先閉上眼睛,將注意力都放到你手中的這把劍上。
忘掉你看到的鏽跡,現在你拿的是一把鋒利無比的好劍,你的速度決定一切,不要因爲次數多就懈怠了,如果不合格就重來。”
嚴厲的聲音從她身後響起,來不及多想,她便按着老師的話去做。
夜習語調整一下呼吸,因爲眼睛現在看不到,所以聽覺和嗅覺格外敏感,她聽到了這裡有兩道呼吸聲,外面還有幾隻小鳥停在樹梢上歇息。
空氣中的灰塵鑽進了她的鼻子裡,就在這時她動了。
手中的劍“唰”地一下砍向前方。
就在她的正前方有個稻草人,她今天的任務就是攻擊稻草人身上的各個部位。
原本不難,只是這個稻草人並不是乖乖站在那裡捱打的,它身上裝了感應器,如果感覺自己被攻擊了就會迅速躲開。
就像現在這樣,她的劍只劃過空氣。
“你停在那裡是等它過來捱打嗎?繼續!”
夜習語先是跟着稻草人跑,她屢屢刺過去都撲了空,幾回下來只傷到稻草人的胳膊和大腿兩下。
而她已經呼吸急促起來,體力太差,這也是老師給她懲罰的目的所在。
偏偏稻草人可以隨便躲,每次都在她就快刺到重點部位時,就趕緊跑開,又在安全區停下等着她。
這麼下來不是辦法。
夜習語閉着眼睛沒有再動,她的額前的頭髮已經被汗水打溼。現在一是休息一會,二來她重新調整一下戰術,不能一直跟着對方跑,如果這是真的敵人,那她……
啓程默默站在一旁,不是很明白這個少女住這麼好的地方,有別人幾輩子都掙不到的財富,爲什麼這麼喜歡這些冷冰冰的武器?對於出入都有保鏢的人來說,根本不用擔心安全問題吧。
就在這時,夜習語動了,一個躍起,小腿繃起一條弧線,身輕力巧,她舉起劍,先是朝稻草人的位置刺了一下,稻草人立刻跑向一邊,而這時,她手中的劍突然改變方向,手腕一轉,稻草人的胳膊便被她卸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