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哥和趙姐身在社會底層,除了婚喪嫁娶等,歷來都是請人家吃飯,而且請的也不過是些熟人小吏,何曾見過這麼大的場面?所以開始有些拘謹,但是後來發現這些官員個個慈眉善目的,說話也十分謙和,於是也就放開了,又喝了幾杯,居然有些放浪形骸,稱兄道弟的說話也有點不分大小了,甚至當沈浩提出極其優惠的條件的時候,他們還裝模作樣的說要‘回去考慮考慮’。好在沈浩和一干官員也都是把着‘有始有終’的原則,一直對他們很客氣。午飯後,那些官員雖然走了,但是城管局的幾名工作人員和沈浩身邊的人都留了下來,整個下午陪着這一干人洗頭洗面,打牌釣魚,直吃了晚飯才安排車輛把他們送了回去。
經此兩飽一醉,劉哥和趙姐等人都有些飄飄然,隱隱的覺得自己還是一號人物,歸程中談笑風生,甚至還開了幾句葷玩笑,卻不曾留意馮楠已然早就單獨走了。直到快進城時趙姐才隨意提了一句:“哎,小馮什麼時候走的啊。”
劉哥當即就說:“哎呀你管他幹什麼,天知道到哪裡快活去了。”
人吶,總是喜歡拿自己做尺子比別人。
趙姐聽了就不在說什麼了,其他人和馮楠更是不熟,也就沒人提了。
劉哥回到家,一進門就發現屋裡坐了一屋子的人,有認識的,也有不認識的,見他回來就一擁齊上,嘰嘰喳喳的羣情激奮的想說點什麼,可憐劉哥酒還沒醒,這些人說話又不分主次,哪裡聽得清,好容易理得順了,卻驚出了一身冷汗,酒也都和着汗水出了。
原來就在劉哥等人和沈浩等人杯盤交錯的時候,這邊已經動用了警力清了場,幾個領頭的年輕人也給抓了,大家給劉哥等人打電話也打不通,幾個被抓年輕人的父母就合夥一起來找劉哥拿主意,並說一直在給劉哥等人打電話,只是他們的電話一直處於無人接聽狀態,最後乾脆關機了。
劉哥雖說酒醉,卻是真的不知道這些人給自己打過電話,因爲早晨一去山莊,電話就被交了,一直到了被送回家門口下車時才歸還。這一直還沒來得及看呢,馬上掏出來看時,發現被設了靜音,未接來電和短信都被翻看過,他畢竟不笨,頓時給嚇了個三魂出竅,慌忙想了幾句安撫的話,並承諾馬上找熟人爭取擺平這件事,東說西說好一陣子,總算是把這些人都忽悠走了。
忽悠走了衆人,劉哥忽然覺得渾身發冷,不停的打抖,老婆趕緊泡了熱茶來,他捧了縮在沙發裡,好一陣子才緩過來,然後長出一口氣嘆道:“唉……胳膊拗不過大腿呀。”
正感嘆呢,電話又響了,他沒敢接,讓老婆去看看是誰打來的,老婆看了,說是趙耀梅打來了,這纔拿過來接了,結果趙姐在電話裡又是一陣語無倫次的嘰裡呱啦,想來也是知道了情況沒了主意。劉哥強打精神作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哄着劉姐掛斷電話後就把手機關了,然後讓老婆收拾幾件換洗衣服,帶了孩子回孃家,他自己也不敢再呆在家裡,就找了個小旅店對付了一夜。
躺在小旅店的牀上,劉哥哪裡睡得着?越想越是害怕,領頭的年輕人被抓了,怎麼處理還不知道,今天給自己打過電話的人也被人家入了號。他清楚,這件事其實最終是他們在背後出主意,讓那幾個年輕人衝鋒陷陣的,說的不好聽的叫幕後黑手,可如今幕後黑手被待若上賓,衝鋒陷陣的全中槍落馬,這……這裡頭可有大文章啊。
想來想去想了大半夜,劉哥心一橫:人不爲己天誅地滅,此時能自保尚且不易,別人的忙算是幫不上了,更何況按照沈浩提出的條件,今後的生意算是能做大了,沒什麼不好的。這麼一想,心居然想開了,精神一放鬆,總算是睡了小半夜。
第二天一早,劉哥先是悄悄的回家換了一套衣服,然後又去理髮洗頭,弄的跟相親似的打扮了,這纔拿了昨天沈浩留下的聯繫方式想和沈浩聯繫,但接電話的卻不是沈浩本人,而且態度冷冰冰的,不過總算是答應了見面,劉哥這又纔打了一個車,到了沈浩總司的一個辦事處,沈老闆不在,負責接待的職員昨天也見過的,當時殷勤的很,現在的態度確是兩重天。劉哥忍了,沒辦法,現在人家是佔了主動權。
劉哥正領了張‘申請表’在一旁填着,外頭又陸續進來幾個人,原來是趙姐和另外幾個商販,看來在犧牲隊友保存自己這一方面,大家都想到一塊兒去了。
雖說大家平日裡很熟識,此時卻相視無語,只是默默的填自己的表格,填好了給工作人員看,人家還不耐煩,指指點點的,一點弄錯了就要重填,一直折騰到了下午兩點多才弄完,中午的時候人家職員一人要了盒飯吃了,也沒管他們。等最終辦完所有的手續,人家還說:“你們啊,算是撿了大便宜了,等迴歸的商戶,二十比一的比例都不到。”
趙姐畢竟是女人,心軟,壯着膽子問了一下昨天被抓的幾個年輕人的情況,結果人家又說:“他們啊,聽說很嚴重,聚衆衝擊國家機關,破壞國家機關正常工作秩序,很嚴重,很嚴重啊。”
他一連說了幾個很嚴重,趙姐也不敢問下去了。
劉哥和趙姐等人辦完手續回來,把買賣就停了,也沒敢在家住,一是怕幾個被抓年輕人的家長上門‘討主意’,二是想四處走動走動,多籌點點錢,最重要的是怕沈浩腦子裡哪根筋不對了,在對他們來個不依不饒。事實證明這有點道理,因爲凡是那天給他們打電話的人全被片區警察‘約談’了。
又過了一兩週,有被抓的年輕人被放回來了,最嚴重的也只是拘留了幾天,親戚朋友們走動了一下關係,也就放了,可惟獨髮卡女孫莉和另外兩個小夥子因爲當時‘鬧’的最厲害,說是要勞教。趙姐一聽就越發覺得內疚了,因爲髮卡女孫莉開始是不願意去的,是她親自勸說了兩回硬把她推到前頭的。
由於是在受不了良心的譴責,趙姐就託了一個拐彎的熟人親戚,拜託着見孫莉一面。會見的那天,趙姐買了吃的喝的還有女人用的,一大包東西,提着去了。結果一見着孫莉,孫莉就哭着喊着:“趙姐,你救我啊,你不是說過沒事的嘛。”
這一哭鬧,屬於情緒不穩定,會見也就被迫提前終止,上來兩個警察就把孫莉給拖回去了。趙姐也哭了一個淚流滿面,無奈,只得拜託管教幹部把東西轉交給孫莉,又在孫莉的賬上存了幾百塊錢,好讓她花用,誰知她回到家又被老公罵了一頓:“你也不看看什麼時候,別人躲都來不及,你還往上頭貼?”
這次孫莉算是得了教訓,原來誰說話都是靠不住的:劉哥趙姐等人說‘不會有事’靠不住;就像去請願的時候某個接待官員說不會‘秋後算賬’也靠不住;現在想想倒是當初馮楠的話是金玉良言,只可惜,馮楠也只是能幫她擋擋城管,現在的局面怕是也搞不定。而且馮楠和她原本就無深交,人家話已經說到,也算是盡了同街擺攤的情分了。
以淚洗面了半個多月,孫莉算是完全想明白了,勞教一年半而已,咬咬牙也就過來了,所以到了臨出發那天她已經相對的堅強起來了。
去勞教所在上車前,孫莉又見到了和她一起請願的兩個小夥子,也都判了勞教,但男女勞教去的地方不一樣,所以分別上了兩輛車。見面的時候大家相視無語,有話警察也不讓說,只催着上路。
孫莉這輛車上一共有四個警察:一個開車,一個帶着槍坐在副駕上,另外兩個警察一男一女,都陪着孫莉坐在車後箱的警備區,帶鐵籠子的。臨上車時那個男警還逗孫莉:“你不錯哦,專車。一般重刑犯纔有這待遇。”
孫莉被他這麼一說,眼淚又差點下來,再是專車,可按上囚車倆字兒,也不是什麼好事啊,而且和誰比不好,偏和重刑犯比啊。可無論孫莉的心情如何,也改變不了她即將面臨的命運,她只有乖乖的上了車,然後隨着車子的開動,她也就隨之離開了這座城市,而且越來越遠。
孫莉要去的女子勞教所位處深山,是個極其偏僻的地方,好在近年來搞村村通工程,大部分的公路也上了等級,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路程是山間公路,其中有幾個急彎,非常的險峻。這次囚車的司機是個老司機,也常跑這條道,經驗豐富,在介紹在這種路上跑車的經驗時常說:“在這條路上跑啊,關鍵要養成一個習慣,無論出現何種情況,去的時候右打盤,回來的時候左打盤,這樣就算是撞上了山坡,也比掉下山去的好。”
這次這位老司機的經驗算是用上了。下了等級公路,又往前顛簸了半個多小時,有個急彎,才一打盤子,就看見一個人大搖大擺的站在路口,眼看就要撞上了,司機趕緊往右一打盤,就把自己卡在山坡上了,纔要張口罵,就見那人一揚手,一個***就扔了過來,在汽車引擎蓋兒上砸了一個粉碎,那火苗子騰的一下差點連駕駛室都包圍了,司機也顧不上罵人了,慌的就開了車門往外跳,結果一出來就捱了一棍,頓時覺得手腳發軟,眼前發黑的倒了下去,在倒下去之前,他眼睜睜的看見那個人把另一個***扔進了車裡。
孫莉原本坐在後車廂正那自哀自憐呢,先是忽然一打盤,弄得她失去平衡,手銬把手掛了個生疼,緊接着就聽見轟的一聲,感覺到車前頭一亮,火已經起來了,前頭的司機和另一個警察第一時間就衝出車外。後箱裡的男女警察也是慌神的,女警察去開門,沒打開,急的也快哭了,還是男警察厲害,伸手把門打開了,並隨着門開自己個兒也幾乎是‘跌’出去的,女警察雖然嚇的腿軟,但逃命的本事還是有的,也隨之跳出車外,只剩了一個孫莉,不是不想逃,手被手銬靠在車欄杆上的,急的哭喊道:“你們也救救我啊!”
這時原本已經逃出了的那個男警察又從車門露了頭,但見火光熊熊的也不敢上車,只扔過一串鑰匙來頗爲內疚地說:“對不起……”然後就逃的無影無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