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9章 第七二〇章 少年初見江湖路

第779章 第七二〇章 少年初見江湖路

夜空上是流淌的銀河。

夜色下,偏僻貧瘠的小山和村莊,村莊老舊,房舍院落雖不多,但處處可見人活動留下的痕跡,顯然村人已在此生活許久。山坡上一間寺廟則顯然是新砌起來的事物,紅瓦黃牆,在這荒僻的山村間,是不容易見到的顏色。

子夜時分,一道身影搖搖晃晃地從山林裡出來了,一路朝那寺廟的方向過去。他的步伐虛弱無力,行走之中,還在山坡上的茅草裡摔了一跤,隨即又爬起來,悄然前行。

這是一名半身染血、衣衫襤褸的少年人,腳下的草鞋破舊,鮮血結痂後的頭髮也亂如蒿草,一雙眼睛裡沒有太多的神采,看來與這鄉野山間隨處可見的村人也並無多大區別。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腰間懸着一把破刀,刀雖破舊,卻顯然是用於劈砍殺人的武者之刀。

少年人悄然接近了寺廟,腳步和身形都變得小心翼翼起來,他在院牆外摸索了片刻,然後悄然翻了進去。

世道已亂,廟宇之中也並非全無警戒,只是與好應付的鄉人打慣了交道,守夜的僧人早在屋檐下打起盹來,少年摸索着過去,猶豫了片刻,然後直撲而上!

破舊的刀子朝着僧人的脖子割下去,少年用盡全身力氣將那和尚的嘴按住,將他壓在臺階上。片刻之後,和尚不動了,血腥的氣息瀰漫開來。

少年便朝着院子裡的第一間房子摸過去,他挑開了門閂,潛行而入。房間裡兩張牀,睡着的和尚打着呼嚕,少年人籍着微光看見那和尚的脖子,一手持刀柄一手按刀背,切將下去,再用整個身體壓上,夜裡傳來些許掙扎,不久之後,少年往另外一張牀邊摸去……

天空上星河流淌,星空下的寺廟之中,少年腳步踉蹌的連殺了幾個房間的和尚。到得後頭幾個房間時,才終於鬧出了動靜,打鬥聲在房間裡響起來,一名胖和尚衣衫不整撞門而出,他手中****一根棒子,叫了幾聲,但小小院落裡守夜和尚的鮮血早已溢出一大灘。

後方少年衝出,手中還是那把破刀,目光兇戾形如瘋虎,撲將上來。胖和尚持棒迎上,他的武藝力道均比那少年爲高,然而這樣單對單的生死搏殺,卻往往並不由此定輸贏,雙方纔交手兩招,少年被一棒打在頭上,那胖和尚還不及高興,踉蹌幾步,低頭時卻已發現胸腹間被劈了一刀。

胖和尚平日練武,也不是未有殺過人,然而羣毆與放對終究不同,他原本自持武藝必能殺了對方,精神緊張間卻連胸口中刀都未覺得疼痛,此時一看,頓時愣在了那裡。少年已再度衝上來,照着他頭臉劈了一道才又迅速跑開,繞到和尚身後又是一刀,胖和尚倒在地上,片刻間便沒了呼吸。

那胖和尚的房間裡這時候又有人出來,卻是個披了衣裳睡眼朦朧的女人。這年月的人多有夜盲症,揉了眼睛,才籍着光芒將外間的情形看清楚,她一聲尖叫,少年衝將過來,便將她劈倒了。

另一個房間裡又傳出響動。少年神色焦躁起來,衝過去踢開門,看了一眼,房間裡有女人的聲音響起,有女人叫了一聲:“狗子!”這名叫狗子的少年人卻知道寺中若再有和尚他便必死無疑,他去開了寺廟裡剩下的一扇門,待看見那房間裡沒人時,才微微鬆了一口氣,原來方纔那胖和尚,就是這廟裡最後一個男人了。

先前的房間裡有兩個女人衝出來,看見了他,尖叫着便要跑。少年回過頭來,他先前頭臉間便多是血跡,方纔又被打了一棒,此時血流滿面,猶如惡鬼羅剎,兩個女人尖叫,少年便追上去,在廟門處殺了身形稍高一人。另一人身形矮小,卻是名十四五歲的少女,跑得很快,少年從後方將刀子擲出,打中那女子的腿,纔將對方打得翻跌在草叢。

這少女在草叢裡爬,看見那惡鬼般的少年跑近了,哭着喊:“狗子,你莫殺我、你莫殺我,我們一起長大,我給你當婆娘、我給你當婆娘……”那少年走過來,張開嘴低吼了幾聲,似在猶豫,但終於還是一刀劈在了少女的頭上,將她劈死在草叢裡了。

將這最後一人劈死後,少年癱坐在草叢裡,怔怔地坐了一陣後,又搖搖晃晃地起來,往那寺廟回去。這小小寺廟正殿裡還燃着香燭,笑口常開的彌勒佛在這修羅場中靜靜地坐着。少年在各個房間裡翻箱倒櫃,找出些米糧來,然後巴拉出柴火鐵鍋,煮了一鍋米飯。煮飯的時間裡,他又將寺廟各處蒐羅了一番,找出金銀、吃食、傷藥來,在院落裡擦洗了傷口,將傷藥倒在傷口上,一個人爲自己包紮。

藥觸到傷口上時,少年在院子裡發出野獸一般的嘶吼聲。

過得一陣,飯也好了,他將燒得有些焦的飯食拿到院子裡吃,一面吃,一面抑制不住地哭出來,眼淚一粒粒地掉在米飯上,然後又被他用手抓着吃進腹中。夜晚漫長,村子裡的人們還不知道山上的廟宇中發生了此等慘案,少年在寺廟中尋到了不多的金銀,一袋小米,又尋到一把新的尖刀,與那舊刀一同掛了,才離開這裡,朝山的另一邊走去。

夜色漸開,少年翻山越嶺,走出了十餘里,太陽便漸漸的熾烈起來。他疲累與傷痛加身,在山間找了處陰涼地睡下,到得下午時分,便聽得外間傳來聲音,少年爬起身來,到山林邊緣看了一眼,不遠處有看似搜尋的鄉人往這邊來,少年便連忙啓程,往林野難行處逃。這一路再走了十餘里,估摸着自己離開了搜尋的範圍,眼前已經是崎嶇而荒涼的陌生林野。

這位殺人的少年小名狗子,大名遊鴻卓。他自小在那山村中長大,隨着父親練刀不綴,俗話說窮文富武,遊家刀法雖然名聲不障,但由於祖輩餘蔭,家中在當地還算得上富戶。儘管遊鴻卓七歲時,女真人便已南下肆虐中原,由於那山村偏僻,遊家的日子,總還算過得下去。

曾經太平的中原換了天地,小小山村也難免受到影響,抓丁的軍隊過來,被遊家用錢財應付過去,饑荒漸臨,遊家有些底蘊,總還能支撐,只是大光明教過來傳教時,遊鴻卓的父親卻是深信了廟中和尚們的話語,不能自拔。

此時中原大地的太平年景早已遠去,只能從記憶中苦苦尋覓了。大光明教趁勢而起,道這些災難便是因爲人間窮奢極欲、不知敬畏,佛祖以厄難大王下界,使女真崛起,再在人間降下三十三場大難,以滌清世間無知無信之人,這些年來,那饑荒遍地、蝗災興起、黑旗肆虐、戰亂連連便是例證。遊鴻卓的父親信了這大光明教,便依着那教義捐出大量家財,****唸經,以滌除家人罪孽。

到得這一年,村中大光明教已收了不少人,遊家雖還能支撐,但家中財物也七七八八的進了那廟宇中了。廟中和尚猶不滿足,覬覦遊家餘財,這一日以祈雨爲名,降下“神蹟”,竟選中游鴻卓的母親,要將其作爲祭品沉入河中,獻給龍王。遊鴻卓父親苦苦哀求,道願以家財平息龍王憤怒,事情還未談妥,覬覦遊母美色的和尚卻將遊鴻卓的母親騙入廟中****了。

這時山中偏僻,普通鄉農女子每日裡勞作不息,原本難有太多美色。遊家素有底蘊,遊母原本還算是半個書香女子,自嫁入遊家後,遊鴻卓的父親也待其甚好,偶有些胭脂水粉買回來,比起一般村姑美麗得太多,廟中和尚原本也就是腦子稍微靈活的村人、流氓組成,覬覦已久。****之後,遊母被逼瘋了赤身跑出來,和尚們追殺過來將遊母順手殺了,便說她突發瘋症,恐已觸怒龍王,實乃大罪,反而斥責遊家。

見妻子死去,遊鴻卓的父親這才醒悟,與兒子****尖刀便往廟中殺去,然而這些年來遊氏父子不過是在家中練刀的傻把式,在鄰人的告密下,一羣和尚設下埋伏,將遊氏二人當場打倒,遊父曾被傳說頗有武藝,便被和尚關照得最多,當場就打死了,遊鴻卓被打得頭破血流,暈厥過去,卻是僥倖未死,夜裡便又爬回來。

這遊家刀法遊父也只是練好了架子,未有實戰的經驗,到得遊鴻卓手上,十餘歲的年紀,每日裡練着套路,原也不會如何去用。只是這世上多有性情奇特之人,他因母親之死心中激憤,與父親殺去廟中,遠本想的也只是單對單的搏殺,對方出什麼招數,自己順勢格擋、還招,然而被和尚伏擊當場,他一招未出便險些被打死,心中反倒因此而豁然貫通——原來武藝竟是這樣用的。

這一下的開竅,他回到廟宇之中,便連殺了十餘人,連那三名女子,原本也是村中的鄰人,最小的那少女與他一道長大,本是訂下娃娃親的未婚妻,這一年遊家家底已去,對那邊未能有接濟,少女便被送入廟宇給了和尚****。當時遊鴻卓心中稍有猶豫,卻未想清楚,手中的刀已順勢劈了下去。

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儘管有着太過血腥的開頭,少年的這一走,便在之後走出了一片新的天地來。

這一年,是武建朔八年,大齊朝建立的第六個年頭,距離女真人的第一次南下,已經過去了整整十年時光。這漫長的十年碾碎了中原延續兩百餘載的繁華與昇平,就連曾經存在於記憶中的富庶,也早變得猶如幻象一般。類似遊鴻卓這種少年人已不復當初中原的印象,他這一路間山中出來,見到的便多是乾涸的土地、懨懨的稻麥與逃難的行人,雖是初夏時分,蝗災卻已然開始肆虐。

天地悠悠,遊鴻卓四顧茫然,不知該去向何方,便只是下意識的往南而行。他雖然未有太多遠行經驗,但畢竟是少年人,聽聽看看之間也就弄懂不少事情。此時的黃河以北,雖才進入夏天不久,但許多地方已然有了乾旱的痕跡,早先兩年的饑荒、蝗災肆虐之後,不少人自知難以支撐,也已經開始棄家離鄉,往南面去求一條生路。

中原混亂的幾年以來,這樣的事情,年年都在持續。此時,中原數處地方便都有流民形成了規模,肆虐不息……遊鴻卓對這些事情尚未有太大的概念,他身處的還算是中原腹地相對太平的地方,至少金銀還能買到東西,不久之後,他囊中漸空,胸中猶充滿仇恨之意,便開始以各處光明教的小廟、據點、信衆爲目標,練刀、奪物爲生。

此後的一個月裡,遊鴻卓流竄各處,又連殺了七八人,搗了一處光明教的小據點。他少年無知,自以爲無事,但不久之後,便被人找上,也是他命不該絕,此時找上他的,是綠林間一夥同樣以黑吃黑爲業的“義士”,相逢之後稍稍交手,見他刀法凌厲兇狠,便邀他入夥。

十餘歲的遊鴻卓初嘗江湖滋味,對方一行六人與他結拜,自此便有了第一幫猶如家人般的兄弟。經那幾人一說,遊鴻卓背後才驚出一身冷汗,原來他自以爲毫無來歷,隨意殺人後遠飈,光明教便找不到他,實際上對方已然盯住了他的行蹤,若非這六位兄弟早到一步,他不久之後便要陷入殺局圍困。

這六位兄姐有男有女,對遊鴻卓這位初入江湖又有不錯功夫的小兄弟頗爲親切。

其中大哥名叫欒飛,已是四十餘歲的中年人,面有刀疤不苟言笑,卻頗爲穩重。二哥盧廣直身材高大魁梧,一身橫練功夫最是令人欽佩。三姐秦湘面有胎記,長得不美但性情極爲溫柔,對他也很是照顧。老四名叫況文柏,擅使單鞭。五哥樂正一手妙手空空的絕技,性情最是開朗。老六錢橫比他大兩歲,卻也是同樣的少年人,沒了父母,市井出身,是極重義氣的兄長。

此後月餘時間,一行七人輾轉數百里,精心踩點後挑了兩處光明教的據點。每日裡無事時,七人聚在一起說些江湖、天下之事,老五樂正對這些最是瞭解也最愛說起,對方的滔滔不絕之中,遊鴻卓才漸漸瞭解到衆多的天下局勢、綠林傳說。

有時候,樂正會說起大光明教的由來,當初攪動天南的那次起義。那綠林英雄輩出的上一代傳說,聖公方臘,魔教聖女司空南、方百花這些人的恩怨情仇,到最後遺下了幾個倖存的,收拾起破爛,纔有今日的大光明教。

有時候,他會說起曾經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鐵臂膀”周侗縱橫不敗的傳說,到女真南下時,他率領羣豪北上搏殺,一杆鋼槍“蒼龍伏”,幾乎誅滅粘罕於槍下。當說到最終老英雄身死於軍陣中時,遊鴻卓也會免不了紅了眼眶,聲音哽咽。

有時候,衆人會說起金人肆虐時,衆多義軍的傳說,說起黃天蕩那令人唏噓的一戰。也有的時候,他們說起那最爲複雜神秘的大宗師“心魔”寧毅,他弒君而反的暴烈,幾年前黑旗於西北縱橫,力壓女真的豪情,他留下的爛攤子將大齊弄得焦頭爛額的大快人心。最近兩年來,雖然偶爾便有心魔未死的傳聞出現,但大部分人還是傾向於心魔已死。

說到那場大戰之後,女真人幾乎將西北屠殺成一片白地的殘暴行徑,遊鴻卓也會忍不住跟着幾人一起破口大罵金狗不仁,恨不能持刀手刃金人。

而到得此時,許多的英雄已去,如今盤踞黃河以北的最大勢力,恐怕要數割據一方的虎王田虎,鎮守河北、山東一帶的平東將軍李細枝,義師王巨雲的百萬之衆,以及在民間趁機蔓延、信衆無數由天下第一高手林宗吾坐鎮的大光明教。至於流民結羣南下的由王獅童率領的數十萬“餓鬼”,八臂龍王等義軍勢力,則都因爲根基不算牢固,難與這些人相比擬。

這些事情樁樁件件的,將遊鴻卓的眼界開拓到了他往日想都未曾想過的地方。他心中幻想着與這些人一道馳騁江湖,將來有一天打出難以想象的大大的名聲,然而江湖的複雜在不久之後,也迅速地逼到眼前來。

結拜月餘後的一天,他們一行七人在山中休息,遊鴻卓練功之時,便聽得四哥況文柏與大哥在不遠處吵了起來,不多時,秦湘加入其中勸說,盧廣直也過去了,幾人說話聲越來越快,也越來越激烈,遊鴻卓還未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有人從樹林遠處包抄過來了。

他只聽得大哥欒飛怒吼了一句:“你吃裡扒外——”隨後便是一片混亂的廝殺,大光明教的分舵高手殺將過來,遊鴻卓只來得及看到大哥欒飛與四哥況文柏殺在一起,之後眼前便只有血腥了。

大光明教的舵主,外號“河朔天刀”的譚正親自帶隊而來,根本不是幾個在江湖上隨意結拜的綠林人可以抵禦的,遊鴻卓眼看着三姐秦湘被對方一刀斬去手臂,又一刀斬下了頭顱,他奮力廝殺,到最後,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浴血逃出的,待到暫時脫離了追殺,他便又是煢煢孑然的孤身一人了。

許多年後想起來,那事情或許是因爲大哥與四哥的分贓不均而引起,又或者是因爲大光明教的高手將注意力都放在了幾位兄姐身上,才令他僥倖的逃出了包圍。但江湖的複雜,對於當時的他來說,難以想象和估測,他爲自己包紮了傷口,惘然奔逃。

此時他身上的金銀和米糧終於沒有了,吃掉了最後的些許乾糧,周圍皆是貧瘠難言的地方,田中稻麥爲數,早已被飛蝗啃光,山中的果子也難以尋覓。他偶爾以蝗蟲爲食,由於五哥樂正與他說的不少英雄故事,他雖然帶了有刀,附近也偶有人煙,但他終於沒有持刀去搶。

大光明教信衆處處,他暗中躲藏,不敢過分暴露,這一日,已連續餓了四五天,他在一戶人家的屋檐下餓得癱倒下去,心中自知必死,然而彌留之中,卻有人自房間裡出來,小心翼翼地喂他喝下了一碗米湯。

他因此僥倖未死,醒轉之後,想要道謝,那戶人家卻只是在家中緊鎖門窗,不肯出來,也並不說話。遊鴻卓搖搖晃晃地遠走,在不遠處的山中,終於又僥倖挖得幾塊根莖、野菜充飢。

如此又逃了兩日,這日傍晚,他在山中一處破廟間偶遇幾名旅人——此時流民四走,偶爾遇上這樣的人倒不算什麼奇怪的事情。那山中廟宇猶有瓦片遮頂,聚集的大概是兩戶人家,其中一戶約有七人,乃是大人帶了家人、孩子南下逃難的隊伍,有包袱也還有些米糧,便在廟宇中升起柴禾煮飯。另一邊則是遠行的一男一女,料是夫妻,妻子的臉上戴了面紗,佔了一個角落吃些乾糧,他們竟還帶了一隻青騾子。

遊鴻卓看着那七人組成的一家子,想起自己原本也是兄弟姐妹七人,不由得悲從中來,在角落裡紅了眼眶,那一家人間他揹負雙刀,卻是頗爲警惕,身材敦厚的男主人握了一根棒子,時刻戒備着這邊。遊鴻卓看見他們喝粥吃飯,卻也不去打擾他們,只在角落裡小口小口地吃那苦澀的野菜根莖聊以充飢。

這天夜裡有雨下起來,偶遇的三方在破廟裡一同住了一晚。第二天早晨,一行七人起了牀,收拾着要上路,那對夫妻中的丈夫則以昨晚收在廟宇中的柴枝生起火來,拿出一隻鐵鍋煮了一小鍋粥飯。米香傳來,遊鴻卓腹中空空,躲在角落裡假裝睡覺,卻忍不住從懷中掏出存着的最後些許塊根吃進腹中。

還在偷偷地吃東西,那男人拿着一碗粥過來,放在他身邊,道:“萍水相逢,便是緣分,吃一碗吧。”

他端着其餘兩碗粥,到那邊去與妻子分食。

遊鴻卓下意識地坐起來,第一念頭原本是要乾脆地拒絕,然而腹中飢餓難耐,拒絕的話終於沒能說出口來。他端着那粥晚,板着臉儘量緩慢地喝了,將粥碗放回給那對夫妻時,也只是板着臉微微躬身點頭。若他江湖再老一些此時或許會說些謝謝的話,但此時竟連話語也沒法說出來。

不久前他快要餓死時在那屋檐下得了一碗米湯,此時又有一碗粥,似乎在告訴他,這世道還未壞得令人絕望。

但片刻之後,絕望便來了。有八名男子自遠處而來,兩人騎馬,六人走路,到得破廟這邊,與遊鴻卓打了個照面,其中馬上的一人便將他認了出來——這八人皆是大光明教教衆,且是先前跟隨在那河朔天刀譚正身邊的高手。此時爲首的男子四十餘歲,同樣揹負長刀,微微揮手,將破廟圍住了。

“大光明教緝拿兇徒,此人殺我教衆,乃窮兇極惡之輩,爾等何人,爲何與他一道?若無牽連,給我速速去了!”

先前一家七口吃了些東西,此時收拾完畢,眼見着各持刀兵的八人守在了前方,連忙便走。一旁的那對夫妻也收拾起了鐵鍋、要將鍋子放進布袋,背在青騾背上。此時先走的一家人到得廟中,八人中的一名嘍囉便將他們攔住,喝問幾句:“可有官文?”“與那匪人是什麼關係?”“可有幫他帶走東西?”七人連忙分辨,但免不了便被搜查一番。

遊鴻卓身上傷勢未愈,自知無幸,他方纔喝完熱粥,此時胸腹發燙,卻已不願再連累誰。拔刀而立,道:“什麼大光明教,土匪一般。你們要殺的是我,與這等貧弱何干,有種便與小爺放對!”

爲首那大光明教的刀客目光冷冽:“你這無知的小娃娃,譚某兄弟成名之時,你還在吃奶。連刀都拿不穩,死到臨頭,還敢逞英雄……”他頓了頓,卻是舉步向前,“也好,你有膽出刀,譚某便先斬你左手!”

這譚姓刀客說話之際,遊鴻卓已手持雙刀猛地衝上。他自生死之間領悟打鬥便要無所不用極其後,便將所學刀法招式已自然而然的簡化,此時雙刀一走,刀勢兇狠凌厲,直撲過去,對方的話語卻已順勢說出“斬你左手”幾個字,空中刀光一閃,遊鴻卓左手猛地閃避在,只見血光飛起,他左臂已被狠狠劈了一刀,隨身帶着的那把破舊長刀也飛了出去。

那譚姓刀客順勢道:“再踢你臉。”遊鴻卓面上頓時猶如響雷炸開,整個人已被踢飛出去,他腦袋嗡嗡地響,口中被踢得滿是鮮血,背後撞上牆壁才停下來。這刀客乃是“河朔天刀”譚正的親弟弟,雖不如“河朔天刀”那邊聲名遠播,但與遊鴻卓比起來,卻也實在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他一步步朝遊鴻卓過去,不遠處一個聲音響起來:“這刀法還可以。”譚姓刀客則說道:“你刀法實在太差,就去死吧!”

兩個聲音匯在一起,顯出些許的不協調來。遊鴻卓用力一躍,口中吐血往地上滾去,譚姓刀客一刀揮在了破廟的土牆的,拉出重重的刀痕來。這個時候,先前那一家七口正在門邊被大光明教的教衆檢查,當中的婦人身上被搜了幾下,也是敢怒不敢言。另一對夫妻也牽着青騾子走了過去,他們的目光朝打鬥的方向望來,方纔開口的,似乎便是蒙了面紗的妻子,譚姓刀客回頭看了一眼,一名教衆已經過來,聽到“這刀法還可以”的話,喝道:“你們是什麼人!?”便要朝女子伸手。

那一刻,遊鴻卓只以爲自己快要死了,他腦袋嗡嗡響,前方的情景,並未見得太詳細,事實上,若是看得清清楚楚,恐怕也很難形容那一刻的微妙情景。

教衆伸手時,那女子便也伸出了手,她抓住了對方腰間的刀柄。

這件事情,隨意而又詭異,因爲那一瞬間,那大光明教的教衆也已經在伸手拔刀,他握向刀柄的動作慢了一瞬間,女子的手隨意地將那刀拔了出來,刀光一折,往上,掠過了這人的臉頰,然後是往左邊人臉的一劈,刀光劈下的同時,女子跨了一步,伸手扯過了另一名教衆手中的劍,刷的轉了一圈,又順手扎進了一個人的脖子,她身形趨進,手中奇異的又奪了兩柄刀,一前一後的一插,又刷的一下,前轉後後轉前,一柄刀刺進人的喉嚨,一柄刀放進人的胸口裡。

遊鴻卓只將這場面看到了些許,他以往揮刀、斬人,總有破風呼嘯之聲,越是猛烈迅速的出刀,越是有刀光肆虐,然而女子這片刻間的簡單動作,刀光和呼嘯全都沒有,她以長刀前切後斬,甚至刺進人的胸膛,都像是沒有任何的聲響,那長刀就如同無聲的歸鞘一般,等到停止下來,已經深深地嵌進胸口裡了。

一柄長刀飛向譚姓刀客,那刀客幾乎是下意識的躲避,又下意識的開口:“我乃河朔刀王譚嚴家兄河朔天刀譚正何方神聖敢與大光明教爲敵——”他這番話說得既急且切,遊鴻卓的眼中只看見女子的身形如影子般跟上,雙方几下騰挪,已到了數丈之外,譚嚴手中刀風飛舞,然而空中沒有鐵器擊打之聲。那話語說完,譚嚴在幾丈外定下來,女子將一把小刀從對方的喉間拔出來。

人的喉嚨裡自然不可能憑空拔出一把刀,然而這片刻間,女子竟像是沒有揮刀的過程,只是憑空地拔了一刀,遊鴻卓聽她喃喃說道:“林惡禪都不敢這樣跟我說話……”

另一邊,七口之家怔怔地定在那裡。這對夫妻中的丈夫還牽着青騾子站在那裡,周圍的七名大光明教成員都已死了,或喉間、或面門、或胸口中刀,就此倒下,鮮血噴了周圍一地,山裡的風吹過來,形成一幅血腥而詭異的畫面。

那蒙着面紗的女子走了過來,朝遊鴻卓道:“你刀法還有點意思,跟誰學的?”

人在江湖,會遇上很多很多的人,但即便在許多年後,當遊鴻卓已經是名震天下的刀道宗師時,他也會始終記得這一天的這一幕。這便是他與這對夫妻的初識。

八千字,嗯,這集可以開始了。

(本章完)

第302章 我來接人第367章 諜影重重第383章 夜色第366章 雨幕第319章 第三〇八章 鐵劍山河 天涯再會(上於世道——關於我爲什麼變成微博上最嚴肅的第771章 凜鋒(完)第716章 新家園 舊家園(大家新年好)第459章 噩夢終末 冰涼一嘆(下)第716章 新家園 舊家園(大家新年好)第220章 災變(一)第1013章 浪潮(上)第1075章 第一〇一六章 小丑(完)第1170章 大江歌罷掉頭東(十)第888章 焚風(九)第1178章 決裂(五)第602章 蒼雷(二)第656章 第六〇九章 超越刀鋒(七)第654章 對近來幾章更新一點小事說明一下第23章 秋末冬初(下)第723章 琴音古舊 十面埋伏(四)第22章 秋末冬初(上)第782章 風起雲聚 天下澤州(二)第535章 第五〇六章 仁善之家 天下福祉第1031章 彌散人間光與霧(六)第521章 疑雲漸生 恩仇難泯第1054章 孩童與老人(上)第783章 風起雲聚 天下澤州(三)第1062章 掙扎第216章 第二〇九章 晴朗第1169章 第一一一〇章 大江歌罷掉頭東(九第341章 第三三〇章 暴雨(二)第753章 誰家新燕啄春泥第420章 第四〇一章 星辰此夜 風露中宵(第第140章 陽謀(上)第554章 吃麪 玩笑第1063章 在地獄裡第499章 壞心眼第1097章 第一〇三八章 歡聚須無定 回首竟驀第266章 無趣之人第1181章 決裂(八)第100章 時局(下)第824章 雙鋒(下)第647章 第六〇二章 悲悽殺戮 漫長血河(三第499章 壞心眼第879章 第八二〇章 沉落前夕 最後光芒第348章 暴雨(七)第34章 第一步(下)1251.第1228章 大風(十)第247章 回家的路(五)第738章 靂靂雷霆動 浩浩長風起(五)第971章 逆風起時第217章 第二一〇章 送一盒蠶第828章 鏑音(中)第515章 餘燼(七)第158章 風雨初平第866章 第八〇七章 建朔十年春(二)第554章 吃麪 玩笑第813章 父親匪號血手人屠(下)第1160章 第一一〇一章 插曲(下)第988章 轉折點(六)第1106章 第一〇四七章 是爲亂世!(二)第167章 血脈第77章 心如猛虎(二)第792章 天地不仁 萬物有靈(上)第613章 洪流(下)第795章 譬如興衰 譬如交替(下)第652章 第六〇六章 超越刀鋒(四)第441章 第四二〇章 潰勢 定局第78章 七十五章作了修改(並拉票)第904章 煮海(四)第193章 晚上更兩章第1158章 第一〇九九章 插曲(上)1254.《贅婿》實體書六七冊已上市,另推薦一第十集小結第625章 兵鋒掠地 難挽狂瀾第1220章 第一一六〇章 大風(二)第211章 第二〇四章 怪心情第1001章 大決戰(六)第748章 愛和平 不要戰爭(下)第1036章 綿藏錦繡劍與刀(四)第341章 第三三〇章 暴雨(二)第838章 骨錚鳴 血燃燒(二)第133章 露臺第243章 回家的路(一)第921章 惶恐灘頭說惶恐 零丁洋裡嘆零丁(下第667章 驚蟄(二)第434章 惡念東昇(八)第644章 凝冬雪海 生死巨輪(八)第960章 第九〇一章 大地驚雷(三)1286.第1262章 第一二二章 幾回落葉又抽枝(第1101章 第一〇四二章 文人心無尺 武夫刀失第244章 回家的路(二)第644章 凝冬雪海 生死巨輪(八)第883章 焚風(四)第116章 連環第164章 餘波第398章 風起 雲聚第165章 展望第1029章 第九七〇章 彌散人間光與霧(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