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點天使將長鬃飄灑的馭馬寬出軛架,控系在填滿仙料的食槽旁,將馬車停靠在滑亮的內牆邊。兩位天使靠息在金鑄的長椅上,和其他天使聚首,強忍着悲愁。
就在這個時段,老大撒旦駕着駿馬拉着輪緣堅固的戰車,從他距坐的山上回到凱薩琳山頂,如同閃電行雷一般,降臨地面,來到衆天使議事的廳堂;聲名遐邇的裂地天使爲老大寬鬆馭馬的繩套,將馬車擱置在車架上,蓋上遮車的篷布。
沉雷遠播的大能撒旦彎身坐上他的寶座,巍偉的凱薩琳山在他腳下搖盪;衆天使圍攏在他的周圍,都想和他套近乎,只有牛眼天使和羊眼天使遠離着他就座,既不對他說話,也不對他發問。
但是,撒旦心裡明白,開口說道:“爲何如此愁眉不展,羊眼天使和牛眼天使?在凡人爭得榮譽的戰場,你倆自然不會忙得精疲力盡,屠殺你們痛恨的東城人;瞧瞧我的一切,我的力氣,我的無堅不摧的雙手!凱薩琳山上所有的天使,你們連手行動,也休想把我推倒;至於你等二位,在尚未目睹戰鬥和痛苦的戰爭時,你們那軟弱的肢體就會嗦嗦發抖;我要直言相告,我的話語將付諸實踐:一旦讓我的閃電劈碎你們的車馬,你們將再也不能回到天使的家居!”
老大撒旦如此一番訓告,人人認真傾聽,一直保持正襟危坐,然而羊眼天使和牛眼天使卻根本不予重視,自管小聲嘀咕,二人坐得很近,謀劃着如何使那些二天使痛恨的東城人遭殃。
羊眼天使靜坐不語,面帶慍色,對老大撒旦心懷強烈不滿,狂烈的暴怒揪揉着她的心房,卻強制自己隱忍不發,保持沉默。
但是,牛眼天使卻忍受不了心中的憤怒,他對老大撒旦說道;“可怕的王者,唯一的老大,你說了些什麼?我們知道你的力量很大,豈敢和你作對?然而,儘管如此,我們仍爲地上那場廝殺的西城一方的槍手們痛心,他們不得不接受悲慘的命運,戰死疆場;是的,我們將不介入戰鬥,遵照你的命囑,只想對西城的那些人作些有用的勸導,使他們不致因爲你的憤怒而全軍覆滅。”
聽罷這番話,臉上匯聚烏雲的老大撒旦答道:“明天拂曉,牛眼睛天使,你將會看到,倘若你有這個興致,那裡將制導一場更大的浩劫,殺死成行成隊的西城槍手;強壯的挪丙將不會停止戰鬥,直到西城人立起在海船旁,那天,他們將麇聚在船尾的邊沿,爲爭奪挪庚的遺體拼死苦戰。此乃註定要發生的事情;至於你和你的憤怒,我卻毫不介意,是的,哪怕你在遊蕩中去了深不可測的海底,我也毫不在乎你的恨怨——世上找不到比你更不要臉的無賴!”
撒旦如此一番斥訓,牛眼天使沉默不語。
那個時候,紅海的波濤已收起太陽的餘輝,讓黑色的夜晚籠罩盛產穀物的田野。
對東城人來說,日光的消逝事與願違;而對西城人,黑夜的垂臨則是一種幸運,他們何等熱切地祈盼着夜色的降臨!
光榮的挪丙召集起所有的東城兵丁,把他們帶離海船停泊的地方;挨着紅海的波濤,在一片乾淨的土地上,唯獨那裡沒有橫七豎八的屍體。
衆人從馬後步下戰車,聆聽撒旦鍾愛的挪丙的訓示。
挪丙手握槍矛,十一個肘尺的長度,杆頂閃耀着一枝青銅的矛尖,由一個黃金的圈環箍固,倚靠着這杆槍矛,赫克託耳對他們喊道:“聽我說,我的東城勇士,盟軍朋友們!我原以爲,到這個時候,我們已蕩滅西城人,毀了他們的海船,可以回兵進駐到東城城內;但是,黑夜降臨得如此之快,拯救了西城兵壯和他們的海船,在激浪拍岸的灘沿,黑夜給他們提供了最好的保護;好吧,讓我們接受黑夜的規勸,整備食餐,將長鬃飄灑的馭馬寬出軛架,在它們腿前放上食槽;讓我們從城裡牽出牛和肥羊,要快,從家裡搬來香甜的飲酒和食物;我們要壘起一座座柴堆,這樣,就能整夜營火不滅,直至晨曦初露的時候;衆多的火堆熊熊燃燒,映紅夜空,使那些西城人不至趁着夜色的掩護,啓程歸航,踏破潔森的水路,逃跑回到他們的故鄉;不,不能讓他們踏上船板,他們必須作一番苦鬥,付出死亡的代價,纔有脫逃的希望!我們絕對不能讓他們悠悠哉哉地離去!我們要讓他們返家後,仍需治理帶血的傷口,羽箭和鋒快的投槍給他們的饋贈,在他們踏上木船的時候,這些東西一定和他們如影隨形;有此教訓,以後,其他人就不敢再給我們的族人馴馬的好手帶來戰爭的愁難。讓老大鐘愛的使者梭行全城,要年幼的男孩和鬢髮灰白的老人前往大能者興造的城堡,環繞全城的牆樓;讓他們的妻子燃起一堆大火,在自家的廳堂;要佈下崗哨,徹夜警戒,以防敵人趁我軍離出之際,突襲城堡;這便是我的佈署,心志豪莽的東城各族人,按我說的去做。但願你們遵從我的嚴令,馴馬的好手,也聽從我明晨的呼召!我要對老大撒旦和衆神祈禱,滿懷希望,讓我們趕走西城人,毀了他們,這幫惡狗,死的命運把他們帶到這裡,用他們那些烏黑的海船!今晚,我們要注意防範;明天一早,拂曉時分,我們將全副武裝,在深曠的船邊喚醒兇暴的戰神!我倒要看看,是強有力的墨得斯把我打離海船,逼回城牆,還是我用銅槍把他宰掉,帶回浸染着鮮血的酬獲;明天,他就會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大的能耐,是否能頂住我的槍矛;明天,太陽升起之時,他將,我想,倒在前排的隊列,由死去的夥伴簇擁。哦,但願我能確信自己永生不死,長存不滅,如同羊眼天使和戰天使阿波羅那樣受人崇敬,就像堅信明天是西城人的末日一樣確鑿不移!”
挪丙言罷,東城諸人報之以贊同的吼聲。
他們把熱汗涔涔的馭馬寬出軛架,拴好繮繩,讓它們在各自的戰車上拴牢,然後可以圍繞戰車自由走動,得到休息。
他們動作迅速,從城裡牽出牛和肥羊,從家裡搬來香甜的飲酒和食物,壘起一座座柴堆。
他們敬奉全盛的祀祭,給那些他們敬畏的大能者,晚風託着噴香的清煙,扶搖着從平原升向天空,但幸大能者沒有享用,他們不願,只因切齒痛恨挪亞他的手握粗重木杆槍矛的兵衆。
就這樣,東城的兵勇精神飽滿,整夜圍坐在進兵的空道,伴隨着千百堆熊熊燃燒的營火,宛如天空中的星宿,遍撒在閃着白光的明月周圍,放射出晶亮的光芒;其時,空氣靜滯、凝固,高挺的山峰、突兀的石壁和幽深的溝壑全都清晰可見——透亮的大氣,其量不可窮限,從高天沒瀉下來,突顯出閃亮的羣星,此情此景,使牧人開懷。
就像這樣,東城人點起繁星般的營火,在東城城前,紅海的激流和海船間,過了一夜;平原上騰騰燃燒着一千堆營火,每堆火邊坐着五十名兵勇,映照在明燦燦的火光裡;馭馬站在各自的戰車旁,咀嚼着燕麥和雪白的大麥,等待着黎明登上它們的座椅,放出絢麗的光彩。
就這樣,東城人挪丙麾下中兵將徹夜警戒。
另一方面的西城人呢?他們的情況卻是糟糕透了。
對天使信息給他們帶來的威脅造成的恐慌,冷酷無情的騷亂的夥伴,揪揉着他們的心房;難以忍受的悲痛極大地挫傷了他們中所有最好的戰將。一如在魚羣遊聚的大海,兩股勁風捲起水浪,橫掃過來,突奔衝襲,掀起渾黑的浪頭,洶涌澎湃,衝散海草,逐波洋麪,西城衆人心緒焦惱,胸中混糊一片。
挪戊帶着滿腹愁腸,穿行在隊伍裡,命令嗓音清亮的使者召聚衆人,要直呼其名,但不要大聲喧喊,而他自己則將和領頭的使者一起操辦,兵勇們在集會地點下坐,垂頭喪氣。
挪戊站起身子,淚水涌注,像一股幽黑的溪泉,順着不可爬攀的絕壁,瀉淌着暗淡的水流,他長嘆一聲,對着衆人說道:“朋友們,各位首領和統治者們!撒旦,已經把我推入狂盲的陷阱,他就是這般兇殘!先前,他曾點頭答應,讓我在蕩劫牆垣精固的東城後啓程返航;現在,我才知道,這是一場赤裸裸的欺騙!他要我不光不彩地返回近東故鄉,在折損了衆多的兵將以後;這便是力大無窮的撒旦的作爲,使他心火怒放的事情;在此之前,他已打爛許多城市的頂冠,今後還會繼續砸搗,他的大力誰能抵擋?算啦,按我說的做,讓我們順從屈服,登船上路,逃返我們熱愛的故鄉,因爲有撒旦的作梗,我們永遠搶攻不下路面開闊的東城大城!”
他言罷,衆人默不作聲,全場肅然,悲痛中,西城人半晌說不出話來。
終於,嘯吼戰場的墨得斯開口打破了沉寂:“挪戊,我將率先對你的愚蠢開戰,在集會上,我的王者,此乃我的權利;所以,不要對我暴跳如雷;在我們這些人中,我的勇氣是你嘲諷的第一個目標;你誣我膽小,不是上戰場的材料;這一切,大家無不知曉,不管是年老的,還是年輕的兵壯;工於心計的大能者給你的禮物,體現在兩個方面:他給了你那支王杖,使你享有別人不可企及的尊榮;但他沒有給你勇氣,一種最強大的力量;可憐的人!難道你真的以爲,我們的人就如你所說的那樣懦弱,那樣經不起戰爭的摔打?不過,如果你真的想走,那就走你的吧!歸途就在眼前,水浪邊停着你帶來的海船,黑壓壓的一片!其他人將留在這邊,直到攻下這座城堡,攻下東城!即使他們也想駕着海船,跑回他們熱愛的鄉園,我們二人,墨洛斯和我,也要留下,用戰鬥迎來東城的末日,別忘了,我們和福佑我們的天使一起前來!”
聽罷這番話,所有兵勇全都放聲高呼,贊同馴馬能手墨得斯的回答。
就在這個時候,人羣裡站起了車戰者斯托耳,那個受人尊敬的老者,他說道:“墨得斯,論戰鬥,你勇冠全軍;論謀辯,你亦是同齡人中的姣傑;我們這些人中,誰也不能輕視你的意見,反駁你的言論;然而,剛纔,你卻沒有順着話題,道出解決問題的方案!我知道,你還年輕;論年齡,你甚至可做我的兒子,最小的兒子;儘管如此,你,面對我們的王者,說話頭頭是道,條理分明;現在,讓我也說上幾句,因爲我自謂比你年高,能夠兼顧問題的各個方面,誰也不能蔑視我的話語,包括強有力的挪戊,那一個熱衷於和自己人爲敵,挑起可怕的爭鬥,以此沽名釣譽,誰就將和他的部族、家庭和祖傳的習規絕緣!眼下,我們還是接受黑夜的規勸,準備晚餐。各處崗哨要準時就位,佈置在護牆前,我們挖出的壕溝邊;這些是我對年輕人的勸導。接着,應由你,挪戊,作爲最高貴的王者,行使統帥的責權!擺開宴席,招待各位首領;這是你的義務,和你的身份相符。你的營棚裡有的是美酒,我們的海船每天從外地運來,跨越寬闊的海面,各種豐盛的供應,盛情款待是你的份事,你統治着衆多的兵民;衆人聚會,我們要看誰能提出最好的建議,以他的見解是從。眼下,我們全軍,亟需聽到中肯、合用的主張,敵人已迫近海船,燃起千百堆篝火。此情此景,誰能看後心悅?成敗定於今晚,要麼全軍潰敗,要麼熬過難關。”
人們認真聽完這位智者的講話,服從了他的安排。哨兵迅速出動,全副武裝,分別有各位頭領管帶。
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