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君墨今天心情非常好,他覺得自己帶丁瑢瑢來香港,簡直是一個絕佳的主意。
離開了D市,她心裡的防線就沒有那麼堅固了。雖然她仍然有那麼一點兒小小的矜持,但是他們之間的關係已經有實質性的進展,她已經沒有那麼排斥他了,不是嗎?
雖然這並不是最後的結果,還有許多的問題擺在他們兩個中間。但只要她心向着他,所有的問題就都可以解決。
整個上午,他的心裡都有一個歡樂的小人兒在唱歌。將上午的工作都完成之後,他推掉了下午的兩個不太重要的約會,趕回了他位於九龍的公寓中。
他開門進了屋,屋子裡靜悄悄的。他走到丁瑢瑢的臥室門外,輕輕地一推,門開了。
她沒有像昨晚那樣鎖上臥室的門,這是不是說明,她的心已經向他敞開了呢?
明君墨心裡有小小的歡喜,他進了臥室,見她安靜地躺在牀上,像是睡着了。他走到牀邊,低頭看她,一眼就發現她的右側臉頰又腫了起來。
怎麼回事?醫生不是已經處理過了嗎?昨天和今早他都有監督她按時吃藥啊,是香港的天氣太熱了,她不適應嗎?還是……
明君墨想起昨晚這間臥室裡差一點兒擦槍走火的場面,看着丁瑢瑢微腫的臉腮,心裡突然早出來有一個邪惡的猜測。
他偷偷地笑了,跑去衛生間,拿了一條毛巾浸上涼水,回到牀邊,輕輕地敷在了丁瑢瑢的臉上。
臉上突然一涼,丁瑢瑢就驚醒了。
她睜開眼睛,看見明君墨坐在身邊,手裡拿着涼毛巾:“吵醒你了?我看你的臉又腫了,想給你敷一下。你中午吃藥了嗎?是不是香港太熱?怎麼又腫起來了?”
丁瑢瑢看着他的嘴脣開合着,說着那些關切她的話,她的心裡一酸,眼淚差一點兒涌出來。
明君墨見她眼裡浮出一層水霧,還以爲自己剛纔下手重了,弄疼她了,就俯下身去哄她:“疼嗎?對不起,我應該等你醒來再敷。”
他靠得那麼近,她能聞到他身上陽光的味道。她很想哭,但是她得忍着。她伸手推開他,然後說道:“我來了香港,身體一直也不太好,沒有辦法在工作上幫到你,反而給你添麻煩。你給我買一張機票吧,我想回去了。”
明君墨看着她支在他胸前的那隻手,心便往下一沉。
這是怎麼了?早晨走的時候還好好的,纔過去幾個小時而已,她怎麼就變成這樣了?不但沒有了昨晚的熱情歡樂,好像連以前那種跟他吵架打鬧的興致都沒有了。
她就像一隻蝸牛,他好不容易纔引着她探出個頭來,稍一不留神,她又縮了回去。而且這一次,她好像藏得更深了。
他凝眉看着她,略一思忖,問道:“上午有人來找過你?他們說了什麼?”
“沒有!”丁瑢瑢很乾脆地否定,“我在香港沒有熟人,哪裡有什麼人來找我?我只是身體極不舒服,想家了。你要是很忙,我會打電話給我媽,讓她在內地給我訂好返程的機票。”
明君墨坐了起來,丁瑢瑢神情和言語上的疏離,像一盆冰水潑進他火熱的心裡。他默然片刻,說道:“我明天還有一個重要的會議,所以我可以訂下後天的機票,我帶你來的香港,當然要一起回去。你現在給你媽打電話,只會嚇着她,讓她以爲你在香港走丟了呢。”
丁瑢瑢答應了一聲“好”,心裡卻在想:就一天了嗎?她和他相處的日子就只剩下這麼短的時間了?幻想的氣泡是多麼容易破碎呀,今天早晨的時候,她還看到幸福像一隻頑皮的土撥鼠,不時從地下探出頭來望向她,現在卻只剩下一個空空的洞,留在她的心裡。
明君墨去了廚房,揭開粥煲看了一眼,早晨煮的椰汁銀耳燕窩粥還剩下好多。他回頭問她:“你沒吃午飯嗎?想吃點兒什麼?”
“你不用忙了,我牙疼,吃不下。”丁瑢瑢給自己倒了一杯冰水,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慢慢地喝着。
明君墨心裡醞釀着一股火氣,他聽丁瑢瑢這樣說,也不催她吃飯,只交待了一句:“我有點兒事,出門一趟,晚上我會回來。你吃了藥就躺下休息,我給你帶晚飯回來。”
說完,他穿了鞋子就出了公寓,下樓坐上車,吩咐司機:“回山頂的家裡。”
明家別墅,平展的草坪上搭起了涼棚,明老爺子正和三老太太祁雪娥坐在草上喝下午茶。見到明君墨的車從大門開進來,祁雪娥就說道:“墨兒這麼早回來,不會是要興師問罪吧?”
老爺子將描了金邊的紅茶杯放回去,哼了一聲:“問什麼罪?還反了他了!我是看那個女孩子人品不錯,替他張羅一下,人家不同意,能怪罪到我們頭上嗎?難道他還敢向我提毀婚的事?看我不打斷他的腿!”
兩位老人家正說着話,明君墨已經下了車,大步地走了過來,站在明老爺子的面前,也沒有問下午安,開口就說道:“爺爺,你是不是去找過丁瑢瑢?”
明老爺子眼神閃爍了一下,接着卻一板臉:“這是什麼語氣?你是專門跑回家來質問我的嗎?你站那麼直,就打算讓我一直仰着臉跟你說話?”
明君墨瞭解他自己的爺爺,只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他一定是找過丁瑢瑢了。他心裡非常生氣,卻又不得不蹲下身去:“爺爺,你能不能別管我私生活上的事?是不是隻要我看上哪一個女人,你一定要去把人家嚇跑?我到底是不是你孫子?”
明老爺子擡手照着明君墨的腦頂一拍,將他拍地坐到草地上:“不知好歹的混小子!我是看那孩子人品還不錯,把她接過來,讓你三奶奶說和說和。如果她不介意名分的事,我也不反對你把她安排在內地一起生活……”
明君墨一聽,當時就急了:“爺爺你還是這樣嗎?也不跟我商量一下,就擅自去幹涉我的事情?丁瑢瑢是什麼秉性脾氣你瞭解嗎?你這樣說,她當然不能同意!”
自從楊倩宜那件事後,明老爺子不太管明君墨私生活上的事。因爲他也覺得那件事是自己處理得過於急躁,才傷害到了明君墨。雖然到今天老爺子依舊堅持楊倩宜不是什麼好女人,但在當時,完全可以用一些和緩的手段,讓明君墨慢慢接受。
之前明君墨交往過數不清的女人,他從旁觀察着,不過都是玩玩而已,明君墨沒有認真,他也不必緊張。
但是昨天看到明君墨不顧儀式正在進行中,從臺上衝下去,抱起丁瑢瑢跑出去的情形,他心裡就明白,他的孫子對這個女人動了真心了。
如果明君墨提出撤銷與董家的婚約,娶丁瑢瑢爲妻,他這一關肯定過不去的。但是這種事在明家一向不難解決,明家的長孫養多少個女人養不起?當然他不會允許孫子帶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回家,但丁瑢瑢看起來還是挺不錯的,讓他想起了年輕時候的祁雪娥。
所以他也是抱着先下手爲強的態度,搶在明君墨之前,把丁瑢瑢的身份先定下來。誰知道那個女人不給面子,連個餘地都不留,拒絕得十分徹底。
祁雪娥將丁瑢瑢的話轉述給他的時候,他一方面感慨,他的孫子玩了這些年,總算是看上一個靠譜點兒的女人,另一方面又忐忑,不知道丁瑢瑢回去後會怎麼說,孫子會不會來找他算帳。
他是被楊倩宜那件事嚇怕了,那一次,十九歲的明君墨從酒店的窗欄躍下去的那一瞬間,他的心臟都停跳了。後來明君墨整整一年不跟他這個爺爺說話,也害得他難受了好一陣子。
他是想補償當年給明君墨造成的傷害,正式約談丁瑢瑢,是想以明家大家長的身份對丁瑢瑢表示認可。但是看明君墨此時的臉色,他偷偷地想,好像事情又被他給搞糟了。
老爺子板着臉,梗着脖子,但是祁雪娥從旁看得出來,他被孫子問得心慌了呢。
於是她接過話來:“墨兒,你冤枉老爺了,他是看你喜歡丁小姐,想約她來談談,表示咱們家是認可她的。我並沒有說什麼過分的話,但是丁小姐堅持要一份完整的愛情,我怎麼勸都不成。本來老爺還想給她一些錢,向她表達一下我們家的誠意,也是希望她能過得好一些。但是她不肯收,就告辭走了……”
“你們還給她錢?”明君墨氣得差點兒跳起來,“爺爺,你是不是以爲每一個女人都像楊倩宜,給錢就能擺平呀?如果丁瑢瑢是錢能擺平的,我還用騙她來香港嗎?我在內地拿不出錢來嗎?爺爺……”
“你騙人家來香港?”明老爺子聽到了一個這麼大的八卦,眼睛都瞪圓了,“哎呀!我孫子可遇上大麻煩了,連這種手段都使出來了!不過……你把她弄來香港,就不怕我反對嗎?”
“其實她已經辭職了,而且她快要結婚了……”明君墨一說起這事兒來,感覺渾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直挺挺地向後倒去,仰躺在草地上。
“要結婚了?那你還妄想什麼?我還以爲那女孩子有多喜歡你呢!”明老爺子看着孫子,心有點兒疼。
老爺子有四個兒子六個孫子,但他始終最疼愛明君墨。一則他老人家嫡庶有別的觀念很重,明君墨是正房嫡孫,二來明君墨雖然從小生活奢貴,但是他的父親酷愛漂泊,母親又不太靠譜,所以他的成長過程中,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靠他自己抉擇和把握。
雖然有爺爺奶奶疼,但是畢竟隔着一代呢,有些事根本沒有辦法溝通。
初戀被打擊到後,他浪蕩了這麼多年,難得看上一個女人,人家還快要結婚了,這小子的命真是太不好了!
老爺子想到這裡,拍了拍明君墨的腿,說道:“墨兒,
她的未婚夫是什麼樣的人,要不然讓你媽找些人去嚇唬嚇唬,看他還敢不敢娶我孫子喜歡的女人……”
“爺爺……”明君墨被老爺子這個餿主意氣得翻白眼。
“那要不……給他一筆錢,讓他放棄丁小姐……”老爺子是真心護孫子,主意卻是越想越糟糕。
明君墨嘆氣:“一筆錢一筆錢!爺爺除了會用一筆錢解決問題,還會什麼?就算那個男人放棄了丁瑢瑢,我可以娶丁瑢瑢嗎?”
“除了名分,她要什麼給什麼!”老爺子拍胸脯。
“她就要名分!”明君墨突然跳起來,看着老爺子:“爺爺,我要退婚!本來菲兒就是妹妹,我從來也沒有愛過她,她也知道呀!菲兒跟着我只會受委屈,不如我們把婚約解除了,讓她去找一個真正愛她的男人……”
“不行!”老爺子不等明君墨說完,聲色俱厲地斥了他一句,“你休想退婚!我們和董家三代交情!你退了婚,我如何向你董爺爺交待?再說了!我們和鴻泰合作開發的W市金融一條街工程纔剛動工,你這個時候談退婚?”
明君墨也來了脾氣:“董爺爺也是一個注重利益的人,W市的金融一條街項目對明信和鴻泰都有利,難道就因爲我退婚,鴻泰就會撤資嗎?如果董爺爺真那樣做,那麼我對與鴻泰合作也沒有什麼信心,明信不缺資金,還怕找不到合作伙伴?”
“我們有錢,但我們對內地的地產行業不熟悉!董家有高層背景,是內地排名第二的地產巨頭,W市的金融一條街投資三百多億,是明信進軍內地地產行業的第一炮,我豈能讓你如此兒戲?”說起生意上的事,明老爺子就完全不是剛纔那個寵溺孫子的老人家了,他板着臉,非常嚴肅地嚮明君墨道明利害。
“拿我婚姻去綁一個地產項目?”明君墨當然知道這其中的利害,但是他此刻心裡只想着丁瑢瑢。如果這一趟來香港沒有收穫,那她回去D市後,緊接着就辭職結婚,到時候他還拿什麼抓住她?
可是明老爺子十分堅持:“這是你身爲明家長孫的責任!我當年娶你奶奶,還不是爲了一條從美洲到亞洲的航線!”
明君墨知道再多說也沒有用,冷着臉站起身來:“爺爺,我奶奶跟着你一生操勞,委曲求全,你這樣說她很不公平,小心她老人家從祖墳裡爬出來,半夜來找你。”
說完,他邁開大步就離開了。
明老爺子氣得眼睛都立了起來,在他背後指着:“混小子!你敢這樣說爺爺!你給我回來!”
明君墨哪裡肯聽,頭也不回地走出這片草坪。他打發了等在車裡的司機,自己坐進去,開了車子,離開了別墅。
下了山,擠進下班高峰階段擁擠的車流中,車子停停走走,明君墨的心裡七上八下。
雖然他的爺爺和三奶奶擅自找丁瑢瑢,沒有跟他商量,讓他很是惱火。但是三奶奶對丁瑢瑢說的那些話,又何嘗不是他想說的?
剛纔他衝動之下,向爺爺提出退婚的請求。但是他的理智就一直在告訴他,退婚幾乎是不可能的。身爲明家的長孫,他在生活上的自由度根本就比不上幾位堂弟。他的堂弟中,甚至有一位讀了電影專業,現在當一名導演,那曾經是他多麼嚮往的一個職業啊。
再說婚姻,幾位成年的堂弟找女朋友,根本就沒有他這些限制。而他卻一再地被族裡人告知,他是長房長孫,是未來明氏挑大樑的人物,他肩上的責任很重!
他以前就很煩惱被賦予了這麼多的期望,現在他更加切實地感受到,原來他真的是不自由的,他的脖子上套着一個金光璀璨的鎖鏈,他只能順從這條鎖鏈的牽引前行,沒有別的路可走。
以往遇上堵車,他都會非常急躁,甚至會丟下車子步行,走到不擁堵的地方打車去。但是今天,他很有耐心地車流裡龜行,因爲他不知道回去公寓,要如何面對丁瑢瑢。
磨磨蹭蹭的,車子開到了公寓的樓下。他正準備把車開進地下停車場,卻看見丁瑢瑢穿戴齊整,坐在公寓樓前的樹蔭下。
她看到了他的車,站起身跑了過來,拉開車門坐進去:“你打算把我餓死在香港嗎?燕窩粥都被我喝光了,可我還是餓。你也不給我留個吃飯錢,再不回來,我就要前胸貼後背了!”
明君墨還怕見了她尷尬呢,沒想到她倒是先恢復了心情,他也不由地鬆了一口氣。
不管他對她的期望能不能實現,兩個人能和氣相處,也是很好的。
他轉頭端詳她的臉,還是有一點點腫,就開玩笑道:“吵着牙疼,還這麼能吃,小心變成小肥豬!你想吃什麼呀?我帶你去。”
“你問我?”丁瑢瑢不滿地瞪他,“好像你纔是主人吧,我頭一回來香港,怎麼知道哪裡有好吃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