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半個月行至一半。沒有美酒沒有美景,沒有美人啊那個他。有的只有黃哥時不時的奚落、打擊和挑撥離間。
……這日子沒法過了……
第N次摔飛手機,沙朗抱頭疾呼:“這日子沒法過了!”
兔牙自認倒黴地撅着屁股趴在地上,伸長了胳膊去撿茶几底下受苦受難的手機。撇開角度刁鑽,縫隙窄小不說,兔牙還要負責傾聽老大的抱怨,七天如一日的陳舊話題重複話語讓他頭疼不已,只得苦着臉哀嘆。
“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胖子帶着一個連日夜二十四小時輪番保護,他還有什麼不滿意?哼?”大爺派十足的沙朗氣呼呼地坐回沙發中,踢了一腳磨磨蹭蹭的兔牙。
“是!他不識好歹!”兔牙回頭答,心中忿忿地想老大有本事的話幹嘛不當着錢北的面,把剛纔的話原原本本再說一遍?
“混蛋,我老婆也是你能罵的?閉上你這臭嘴!”沙朗怒道,隨後像泄了氣的皮球一般迅速進入了哀怨狀態,一手支着下巴眼神飄到窗外,十月初的雨帶走了沉悶的濁氣,戶外秋高氣爽萬里無雲,只有幾縷淺淺的雲線劃開蔚藍的絲緞,純淨的感覺撲面襲來。不過再美也沒用,錢北不在身邊,大好風光都被庸俗瑣事糟蹋殆盡。
自從他被緊急召喚到R市以來,每天例行公事包括兩件:一,給錢北打電話留言發短信,二,等老婆回電話回留言回短信。應付黃哥此類可有可無之事則從未進入沙朗的考慮範圍內。第一件他辦的一絲不苟,第二件他等得心急如焚,總之要不是胖子一天三次的生活報告,他還以爲錢北自殺了或者被外星人綁架了,長期潛水也得上岸透個氣不是?
這不,今早剛打完電話,沙朗驀然覺得自己窩囊死了,窩囊到了人神共憤的地步!如此低三下四、夫綱不振,想他沙朗當年的雄風都哪裡去了?他右手握拳狠狠地錘了沙發一下子,可惜沙發質地過於柔軟,勝似錢北的反應,讓他空有一身武藝,卻無計可施地乾瞪眼團團轉。
黃了了死丫頭在他臨走時捏着蘭花指幽幽的預言:“小沙沙,如果你再不在嫂子面前奮起反抗挺直了腰板,那你頂多一輩子做他的乖乖犬啊乖乖犬……”
一輩子……
乖乖……
犬……
沙朗由默默哀怨轉成了驟然哀嚎。
兔牙作爲方圓數米內僅存的頭腦清醒之人,從容的在高分貝噪音裡直起腰板,大叫一聲:“別吵了!!!”
愣掉十秒的沙朗磨磨後槽牙,這個世道連小弟都造反,可見如今反抗□□乃大勢所趨,莫非,我真的可以……在友好協商創造共贏的前提下……向暴躁冷酷的女王陛下……爭取爲夫的小小權益?
沙朗一把抓住兔牙的肩膀,臉上泛起一絲扭曲的笑容,“小子不賴啊,敢和老子叫板……”
勇氣可嘉的讚美還沒有出口,只聽兔牙一聲悲泣:“我沒有這個意思!!老大,小弟跟了您這些個年忠心大大的!”
沙朗凝重的看着兔牙,柔聲道,“那你嚷什麼?難道那不是心靈的呼喚積攢已久的宣泄?”
後者擦汗,體若篩糠、恭恭敬敬地把手機遞上前去:“天大的喜事當然要第一時間稟告——嫂子回短信了。”
“嘎?”沙朗猛地直起身子,一把奪過手機,激動地打開短信,等候的0.5秒鐘裡萬千可能竄過腦海:
卿之罪重罪不至死,念其心可嘉,前日之冒犯朕暫不計較,思之念之,速歸!
沙某人跪地謝恩,感激涕零,唯有以身相許……
這都是什麼和什麼!沙朗閉上眼,甩了甩腦袋,重新睜開的時候,極好的視力第一時間把幾個不大不小的字清晰地傳達到位。
“不必再發,我一條也沒看”
嚥下一口唾沫,又掃了一眼,沒看錯,清清楚楚十個字加一個逗號。生硬的語氣冷漠的內容,聯想到發信的人,但心中滿滿的都是他溫柔的面潤澤的眼。好像摻冰冷水當頭潑下,刺骨的寒冷殘忍如刀。
不久前男人還躺在自己懷裡,極盡纏綿的接觸間沙朗明明看到那雙眼眸裡含着情動的火焰,熱烈而深情地接納他的存在——唯有那個時候他可以天真的幻想,男人也是愛他的。
錢北,錢北。
一直是這樣,你不經意間的迴應都會讓我欣喜若狂。可是我也會累的,很累很累,爲何你遲遲不肯施捨哪怕一點點的信任和真心?
看到沙朗瞬間麻木的表情,兔牙雙手合十,心說仁慈的主啊,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一點吧……
這次暴風雨來臨前很靜很靜,沙朗抱臂而坐,頭髮在微風中吹亂,四周的氣場已經開始凌亂不安地波動,彷彿有醞釀戰火的小火花噼裡啪啦地迸濺開來。兔牙知道,老大要爆發了,像他五年前一樣。不過這一次的對內戰爭……呃,絕對比赤膊械鬥的難度係數高、取勝機率小。
“兔牙聽令。”沙朗目光如炬,“隨我火速殺回梅景鎮!就不信這天底下有我沙朗收拾不了的人,包括我老婆!”
“老大,今天在R市的行程都取消了?城西的地盤搞不定怎麼向黃哥交代?!”
“黃哥我會向他解釋。至於城西姓陳的猥瑣男,告訴那個兔崽子,今天的會面取消推遲到明天,等我勇猛地擺平了內人,陳堯還算個p啊!”
兔牙滴汗,看來今天,雖然雨過天晴風景秀麗,卻註定是個不平靜的日子……考慮到此行之兇險,他違心的鼓勵說:“老大,您絕對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哈哈!”沙朗扯開一貫的凶神惡煞式笑容,“看我的……老虎不發威,當我是hello kitty?”
時鐘指向七點,白亮天光透過紅粉窗簾籠罩着獨坐的俊秀男人,面前的水早已涼透,他若有所思的微微蹙眉,沉靜的表面掩不住內心的躁動不安。
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預感,我們叫它第六感,或者直覺。
穆翔終於放手,帆羽即將離開,但是他仍然被困在過去的陰影裡不可自拔,深埋卻不曾消解的陰影隨時可能吞噬他的一切,包括他這些年的安寧、倔強和堅持。按照原本的打算,他應該去找炎夏非做個了結,無論是誰欠了誰,誰害誰受的傷,都已不再重要。他不需要解釋,只想要爲這難解的牽絆畫上終點符,用他的或者對方的命。
孤身一人拖着殘缺的身體苟延殘喘,不正是爲了那一天?稚嫩的幼雛不知不覺已經漸漸具備了展翅高飛的能力,他作爲唯一擋路的屏障,越早撤出他的生活,對他的未來越有利。帆羽會爲他傷心,不過孩子畢竟是孩子,他爲他安排了一條平坦的路途,相信那個向來聰明堅強的少年能很快的恢復,繼續他的人生。
帆羽的相貌,比起他的生身父親,其實更像少年時的錢北。而他的性格不像錢北般脾氣火爆倔強,凡事恣意任性卻容易優柔寡斷——他繼承了炎夏非的堅定意志,某種決絕而冷酷的東西。這正是錢北擔心的,帆羽是個好孩子,但如果身處養在惡劣的環境恐怕會走上與炎夏非相同的路。讓他遠離自己,遠離炎夏非的勢力範圍,對於錢北來說無疑是最明智的選擇。
現在他當真成了孤家寡人,當初暗自許下的誓言成了萬劫不復的深淵,張開黑洞洞的大口等待活生生的獻祭,等待他剖開舊日傷口,挖出鮮活的心臟作爲犧牲品。
千里之外的S市,炎夏非在那裡。
只需要邁出這一步,禁錮的靈魂就能獲得最終的解脫和救贖。
錢北深深吸了一口氣,手心沁出細細的汗水,左胸膛裡面怦怦直跳,那是多年積久的恐懼、激動還是釋然,他無暇分辨。
客廳裡的電話響了。
身子猛地一震,某些微弱的暖流經過乾涸的心房,他這些天來極力避免的情緒突然崩壞閘門洪水般涌現,一幕幕閃過腦海:狂妄的他,霸道的他,呆愣的他,溫柔的他,把自己當做易碎品般小心翼翼呵護的他,明明氣得不行卻低聲下氣關心討好的他,做錯事後嘟着嘴眨着明亮眼睛乞求原諒的他……二十歲的沙朗,一個年紀輕輕魯莽衝動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小混混,卻是讓他措手不及、始終無法徹底推開的……唯一依靠……
嘟,嘟,嘟——節奏分明的鈴聲,響過三聲之後自動進入留言狀態。
“錢北!額,咳咳,最親愛的老婆大人,女王陛下,青天大老爺,看在小的日夜牽掛、茶不思飯不想的份上,您給回個信吧!一個字,兩個字都行,當然,三個字的話就更好了……再不理我的話,我不高興了啊,真的不高興了啊,這次是確定一定以及肯定不高興!(沉默五秒鐘)我剛纔是不是說重了?嘿嘿,別生氣傷了身子,爲夫賠罪,娘子回個電話,要不回個短信嘛……”
錢北木然地拿過桌上的手機,那是沙朗臨走時讓胖子送過來的,只有他一人的號碼。七天來第一次開機,沒多久無數的未接來電、未讀短信接踵而來,鈴鈴的提示音不絕。
短信一直在往外蹦。無意中打開了其中一條,上面寫着一個笑話。
“一對情侶吵架,女的氣急,打了男友一巴掌。男的覺得公共場合被打掛不住,吼道:有本事你再來?!女友聞言,隨即又扇了一耳光。
呵呵,你猜,那男的怎麼反應的?他居然說:看在你這麼乖的份上,我饒了你~
北北,你覺得我是不是比他還好?是不是是不是?哪一次我不是把腦袋湊過去供你練手的~開玩笑啦,一個人睡莫害怕,老公我送上遠距離的晚安吻,(╯3╰)~”
手指像是不停使喚,打開了另一條。
“胖子說你受涼感冒了,有點咳嗽,還好不嚴重過後就好了。北北當心身體,牀頭的抽屜裡有常用藥,每天胖子送來的營養餐也要定時足量的吃,胃病必須好好養,否則很難受的,我可沒有嚇唬你!得,估計你也只是挑着眉毛說我小題大做——我關心你的說!那啥你怎麼不讓人家給你按摩啊,專業按摩師,又不是色狼你怕什麼?明天安排個盲人可以了吧?老婆大人行行好,爲夫跪求回覆啊!”
不期的暖意燙得他難以消受,轉化成了另一種難耐的徹骨折磨,他受不了這種令他軟弱的虛無感情。抖着手胡亂摁了幾個字,迅速地發送。
熱了一杯牛奶,如嚼蠟般的解決早飯,剛剛發出的短信突然浸上心頭,他不能說不愧疚,他欠沙朗的看來真的無法還清。
既然要走,他應該寫一封信的,可是除了對不起之外,他想不出其他的言語。除此之外的任何語句,都顯得如此虛僞、污穢和無情。
攤開一張白紙。他低頭寫下一串飛揚漂亮的字。
沙朗,我走了,對不起。
錢北上。
他這麼做沒有錯。他所有的選擇都沒有錯,對帆羽而言,對沙朗而言。可爲什麼心會痛,彷彿丟失了很重要的一塊,再也拼湊不全。
不由自主地捂住嘴,溫熱的液體從眼眶溢出,掠過眼睫劃過臉頰,打溼了潔白平整的紙張,墨跡未乾的線條微微暈開,像是水墨像是雲煙,蒸發後只剩下褶皺的些微痕跡。
把紙折了三下塞進牛皮紙信封裡,放在客廳最顯眼的位置。錢北沒有收拾任何東西,只帶了□□和一些零錢,乾乾淨淨地出門,就像平時他去酒吧一樣。雖然他身體不便,可甩掉沙朗的手下只是小菜一碟而已。
電梯上的數字逐次降低,叮的一聲電梯停下,門緩緩開啓,對面筆直地站着一個人,攔路虎似的氣勢凌厲地瞪着電梯裡面。看到下來的是錢北,他的氣勢頓時消減一半,勉強維持着嚴肅的撲克臉,中氣十足地說:“不要去酒吧了,回家!”
“沙朗,你讓開。”錢北沉聲道。僵持間電梯門開開合合,其他人見這架勢以爲是討債的上門堵人,紛紛繞道。
沙朗繃住一口氣,頂着錢北森冷的目光跨入電梯,摁下8樓的同時一把將他從輪椅中抱起死死摟住,在對方耳畔喘息着說:“北北,我們要好好談一談。你用拳頭用牙齒請隨意,只是提前通知你一下……我不會放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