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夾雜着寒意,我與碧流拎了兩壺酒,應櫻和之邀,前往。
偶爾月亮鑽出雲層探出頭來,灑下一地光亮。
輕輕退開落英軒的門,一個淡色的身影立在院子中的梅樹下,正等着我們。
有幾絲月光灑落在他的身上,深深淺淺的光影映着素衫,形成了別樣的花紋。似乎感覺到了我們的來臨,他開始舞動。
同那時一般的幽蘭出谷,同那時一般的弱柳扶風。
我們慢慢走近,感受這久違的靈動。
一舞畢,他收起了動作,立在我們面前,衝着我們笑,眼睛彎成了好看的月牙形,臉頰上掛着小酒窩。
他用柔軟的聲音對我說:“落主子,這段舞可滿意?”
恍然間似乎似乎回到了那個夜晚,他說不怨我,他說慶幸遇上了我。遇上我纔是不幸吧?倘若不是我,也許他就能順利完成任務,就可以過的比現在好上千倍百倍。
“櫻和……”
“落主子,外面風大,請隨我到屋裡。”他笑着說着,然後比了一個請的動作,與那一晚幾乎一模一樣。
進了屋,屋內早就備好了酒菜,我將手中的酒壺放下,找了位置來坐,很自然地又是那一晚一樣。
櫻和爲我們添酒,然後率先舉杯,“落主子,這杯酒,我敬您,感謝您對我的寬宏大量。”
一飲而盡。
“櫻和,你應該知道今晚我來的目的。”
他繼續笑着,說道:“喝過這杯酒,我會毫無保留回答你的問題。”
我也仰頭,一飲而盡。我相信櫻和不會說謊。
“碧寧的死與你們有沒有關係?”我問道,這是我最在意的。
“沒有。我們曾經想把她算計在內,但是有人先了一步。”
“是誰?”
“當朝荀相。”
好吧!這個問題的答案問了等於沒有,我相信裡面的內容,不是櫻和所能探尋到的。
“櫻和,你可曾怨過我?”這個問題,我在那個夜晚,曾經問過,但是我現在還想問一遍。
櫻和先是一愣,然後邊搖頭邊笑開了。
“落主子,您真是善良。”笑完了,他嘆道:“假如我說從來沒有怨過,那是在騙您。只是,我還是那個答案,能夠遇到你們是我的幸運。一個祭品,卻能擁有朋友和選擇的機會,這是我從未想到過的事情。我這條命,原本在松原的時候就應該結束,謝謝您給了我活下去的機會。”
我最後給端雲家提的條件,就是要麼放了櫻和,要麼善待他。看來,端雲家很守信,放他自由。
一個作爲工具,作爲祭品的悲哀。這樣的人有什麼過錯嗎?櫻和的失敗,在於他也太善良,從未有過加害我的心。一個沒有追求淡薄的人,偏偏要讓他參與勾心鬥角權欲之爭,對他來說本身就是折磨。
櫻和這樣的男子,就應該被人好好守護着,或者大隱於世,或者歸隱山林。
“櫻和,你願意的話,可以在這裡好好生活。我還是像以前一樣,會爲你找一名良偶。”這是我對他的補償,他值得更好的生活。我這才知道,原來我一直放心不下的並不是他們曾經做過的那些事情,而是我對他的歉疚一直都在。
從我拒絕與他行成年禮開始,我就已經毀掉了他的人生。真誠地確認他的答案,然後讓他自己想象他的行爲並非對我造成傷害。想知道他的想法,因爲我不想再揹負一份心靈的負擔。
一個活着就是個悲劇的男子,卻用一顆善意的心去看待一切。
一個秀雅而內斂的男子,卻不能擁有淡然的人生。
每個人都有所追求,我相信,在櫻和的心裡,一定也有所期待吧?
櫻和聽了我的話,只是輕輕地搖搖頭。
“落主子,不用再爲櫻和費心了。您能夠收留我,我已經感激不盡。能夠遇上你們,是我這一生,最大的幸運。”他笑的,我能夠感受到那裡面的真誠,還有留戀。
“櫻和,你還年輕,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他深深地看着我,然後點點頭。說道:“是啊!我們都還年輕。落主子,櫻和爲您撫琴如何?”
那一晚,他也是這麼說,只是我逃走了,而今天,不想再錯過。
“好。”
櫻和起身,走到一邊的親臺前。那裡有張很舊的琴,他一劃指,作爲試音,這琴,音色很悠遠。
琴音在指尖悠悠地漾開,他應着琴聲,開始和歌。
百尺紅綃罩雲樓,
清霜如雪月如勾。
碎了今朝夢,
別了離恨秋。
殘燭泣淚終會休,
流年總會付東去,
抽刀斷水,
舉杯澆愁,
怎奈何,
飲不盡的瓊漿玉酒,
斷不了宿世情仇。
難回首,
莫回首,
卻回首,
回首處,
花自飄零水自流,
小舟已逝,
江海餘生。
一派浮生夢,
萬世隨風幽……隨風幽……
我似乎看見了他眼角的淚,當手掌停住了鳴唱的琴絃,再擡眼時,已是滿面笑容。
我的心,象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地抓住了。
“落主子,櫻和唱的可好?”
我點頭。
“好。”
“落主子要是有興致聽櫻和撫琴唱歌,就請人傳喚一聲。”
“櫻和,你不必如此……”
他搖搖頭,說道:“落主子,櫻和的用途也就只有這個,請落主子不要拒絕。”
“你……”
我何德何能值得你們如此這般傾情相待?本是我誤了你一生,我不過是在償還罷了。也許很多人會說,這不是我的錯,命運弄人而已。但是,現在的我有能力去幫助別人,有能力去償還,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結果都是一樣的,所以我自認我有推卸不了的責任。
即使櫻和的身份沒有被發現,這也是當初不與他行成年禮的條件,從來沒有改變。
我已經下定決心,爲櫻和尋找配得上他的人。
這樣美好的男子,一定要得到幸福。我對他的傷害,就用將來的幸福來彌補吧!
“櫻和,何爲有孕,也真的要你多照顧着了。碧纓的事情,你也知道,何爲的孩子會是碧家的繼承人,所以……拜託了。”
櫻和笑道:“落主子,別說的這麼嚴重,何爲的事情,不用您說我也會做。”
“你和何爲……”一直弄不明白他們的關係。
櫻和說道:“過去就像是一條船上的兩個人,相依爲命。現在是共過患難的朋友,道不同,至少有個共同的去處。”
何爲比他幸運,因爲雖然碧纓不爭氣,但是至少出乎意料地專情。
“何爲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我想確定一下碧家繼承人的父親是不是有資格教導這個孩子,現在已經不存在陰謀不陰謀了,重要的是他個人的品格。何爲比櫻和張揚,但是表面上來看也是一個多才多藝的好男人。
櫻和笑道:“落主子,您現在倒像是一個嚴格的祖母。”
“祖母?”我有這麼老嗎?
“是啊!不用擔心,何爲會把這個孩子教的很好。”
“恩。”既然有櫻和這句話,我想就沒有什麼問題了。
“落主子,您的妹妹,也許並不像您所見。”
“我知道。”
我嘆氣,我也知道碧纓絕對不是一個草包,只要她平靜下來,也許是一個可塑之才,只可惜,她對我的怨恨太深,因爲那個根本性的決定問題沒有解決。
“不說這個了,櫻和,我會在宮裡,碧流會經常留在府裡,你要是有什麼事情可以直接找他。要是你願意的話,可以搬到碧霄樓去住,你們也好有個伴。”碧流一個人留在碧家的時候通常會住在碧霄樓,那裡後來就改成了他的居所。
櫻和笑着對碧流說道:“流,落主子擔心你晚上會寂寞。”
碧流不好意思地看看我,不說話。我知道碧流在想什麼,只是沒有想到櫻和說的這話也太過曖昧了。
“櫻和,我告訴你一件事情,你可不要笑哦!”
“什麼事?”
我點點碧流,說道:“還記得那天晚上吧!我還以爲你們兩個人那個什麼的。嘿嘿……”因爲那天櫻和的眼神很曖昧,而碧流的態度也不明確,害我就誤會了唄!
“哈哈。”櫻和大笑,然後說道:“我確實喜歡流。”
這個同人男。
“那你的意思是,如果是你喜歡的,男女都沒有問題嘍?”我揚揚眉,問道。
櫻和很大方地點點頭,回答道:“那是自然。”
“那就好辦了。”男女不限,那範圍又擴大了,機率也就大了。比如說鏡縷啊,絕對是優秀的男人,而且在接受程度上面,絕對比其他人要強。
“好辦?”櫻和不解,我倒是瞄到了碧流的眼睛,碧流可是明白的很,在那裡嘆氣呢!
“沒事沒事。”我打哈哈,就這麼決定了,只可惜我估計沒什麼機會去祈國了,而鏡縷身爲祈國的大人物自然也不可能隨便離開,這怎麼撮合呢?恩,回頭先問問鏡縷喜歡那一型的,也許剛好對上了,先書信往來也不錯。
就這麼辦!
“落……落……別想了,回魂了。”碧流走到我面前,用力地揮揮手。
“咦?”
“在想鏡縷?”碧流問道。
“啊!”我簡直是佩服地五體投地了,這個人怎麼可以一下子就猜出我在想什麼!
碧流嘆氣,摸摸我的頭,就像在摸小狗。
“時候不早了,走吧!”
“哦!”
最後我在櫻和的笑聲中被碧流架着離開了落英軒,真是丟臉。
流,你的朋友,很好,我沒有讓你爲難吧!
人生,有時候就像是一方未雕琢的印章,我們可以把它刻成不同的形狀和造型,不同的字形和圖樣。但是,基石卻只有一樣。
人生就是人生,假如你停住不前,假如沒有雕琢的過程,即使走完了全程,也不能算是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