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夜,於清瑤都睡得不安穩。
昨夜,柳絮匆匆趕回秋雨軒,告訴她自己並沒有及時趕到竹軒——柳絮還沒有走近竹林,遠遠地就看到燈光,幾個小廝打着燈籠匆匆往竹林那邊去了。雖然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可柳絮還是藏在一旁,等那些人走遠了,才悄悄溜回秋雨軒。
柳絮什麼都沒有問過,在慈萱堂當過差,她當然知道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好。就是雪兒,幾次想要開口,都被柳絮藉故繞開話題。
知道雪兒很擔心她,可是於清瑤卻沒有心力去對雪兒解釋什麼了。逐走應該值夜的雪兒,她一個人蜷在牀上,左思右想,仍記不得自己到底有沒有落下什麼痕跡。
進了竹軒後,她並沒有碰過什麼東西,可踩在地上的腳印卻分明是瞞不過的。哪怕腳印再淺,可終究還是留下了痕跡……雖然知道憑着幾個腳印,未必就能追查到她身上,可於清瑤還是懊惱不已。
可惡明明大哥那時候是被嚇到的樣子,爲什麼還會派了人去竹林那裡查探呢?難道……不,他們應該沒有深究到她當時就躲在竹軒裡纔對。或許,就因爲他怕了,怕了那怪異的情形,這纔會派人去一探究竟吧?
到底,還是心中有鬼……
突然間,猛地坐起身來,於清瑤細細想着當時她聽到的話。越發覺得她那個三哥,雖然說的話都似無意而出,可其實句句有深意。後來說什麼鬼什麼鬼門的,究竟是隨口說還是根本就是知道些什麼?
捏着手指,她越來越覺得冷。實在想不出來,她倒在牀上,用薄被把自己緊緊握緊裹住,連頭也包起來。在沉悶的空氣裡,她有些眩暈。可就在這時,她腦中突然閃過一線靈光。
其實,她根本就不用去糾結於三哥到底知道什麼。他知道不知道,本來就對事情不會有任何改變。哪怕是真知道事情真相,三哥也絕不會去揭發,只可能是以此向大哥換取更大的利益。
她怎麼可以忘記,大哥和三哥根本就是一個陣線的。只是,他們兩兄弟費盡心思,卻是站錯了陣營……等等,她怎麼知道他們到底是不是站錯位置了呢?五年後,她死的時候,皇嗣之事還未能定下。說不定到最後,真是恭平王世子成了未來的皇上呢?如果真是那樣,她的大哥還真是沒有看走眼。只是,如果真如前世,那兩位兄長,可能根本就看不到他們期盼的榮耀了。
不管怎樣,她終究還是沒有那個能力去挽救大廈之傾,可是,她絕不甘心就這樣被埋在痛苦的廢墟中。
什麼家族的榮耀,同生共死,爲家族分擔苦難憂患,她可沒有半分那樣的心思……
卯時過後,她帶着兩個丫鬟一路往慈萱堂去的路上,滿眼風景,落在眼中,只似一片荒宅廢墟,再看不出半分雍容華貴。
這個家,根本就不值得她去付出……
往事如煙,前世今生,歷歷在目,在腦中走馬燈一樣轉過。
當她站在慈萱堂門前時,那個聲音格外清晰起來。是,她纔不管這個府邸裡其他的人都會有什麼遭遇,於她而言,她只要儘快逃離這個家,就好了。
邁進院中,於清瑤一擡頭,目光不由凝住,隨即微笑起來。
晨光和熙,投在並肩站在臺階下的一男一女身上,帶着淡淡的金光。雖然二哥於子懷仍是神情淡淡的,並不見多少歡喜之色。而她的新二嫂葉如霜也不見什麼新婦嬌不自禁的羞意。
兩個人,只是那樣靜靜地站着,甚至沒有交談,更沒有去看對方。可是,於清瑤就是覺得面前的兩個人身上,有着一些令她覺得歡喜的感覺。
“二哥,”她走近,笑着喚了一聲,又轉過頭去睨着葉如霜,笑得****:“二嫂……”
臉上不見半分羞色,葉如霜落落大方地應了一聲,笑道:“二妹來得好早。”
“我再早,也不及二嫂你早啊”於清瑤微微一笑,擡眼看向仍合着的門,目光微閃:“母親還沒有起身嗎?”
往常她這個時候來,田氏已經起了的。尤其是最近,她還常常幫着錦葵幾個服侍田氏。怎麼今天……
雖然她只是問了一句,可葉如霜卻已經明白她的意思:“錦繡姑娘剛纔出來打過招呼了,說是母親昨晚上太開心了,所以睡得不太好,今天就起得晚了些。”其實,聲音稍頓,她若無其事地道:“錦繡姑娘同我說,叫我先回去。等母親醒了再去叫我的。我也知道母親仁善,體恤我們這些做媳婦的。可雖然我是小家小戶出身,該守的禮,該盡的孝,卻不敢有半分怠慢。所以,纔在這裡候着,只望母親一起身就能伺候她老人家……”
這一番話,說得溫柔恭順,讓人挑不出半分不是之處。可於清瑤在心底裡暗自琢磨了下,卻深覺這番話說得真是太……
嗯,看來,葉如霜果然根本就不像她們所說的一樣,是像她一樣怯懦無用的木頭二小姐……甚至,或許比現在的她更堅強更有本事。
微微笑着,於清瑤轉開目光,就在她的目光落在門上,門無聲地打開。一臉燦爛笑容的錦繡邁出門來:“二小姐也過來了啊二太太,老夫人已經醒了,快進來坐吧”
於清瑤垂眉淺笑,心中暗笑:如果不是葉如霜說了那樣的話,還不知這扇門要什麼時候打開呢
正在推讓間,院外已經響起一陣笑聲:“喲,二嫂來得好早啊”
隨着笑聲,沈盈盈當先走入,之後纔是於重山和孩子們。
瞧見面色如常的於重山,於清瑤掩在袖中的手輕輕一顫,面上笑容卻更深了幾分。
而在她身邊的葉如霜更是笑着迎上幾步,搶在沈盈盈之前,先笑着道:“三弟妹來得時間剛剛好,母親也是才起身。”
目光掃過跟在沈盈盈身後的兩個女人,葉如霜笑笑,在兩個女人笑着上前施禮時,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連話都沒有說過。雖然兩個女人面上閃過羞惱之意,可沈盈盈的笑容卻更燦爛了幾分。拉着葉如霜的手就更緊了幾分。
兩人正說笑間,大房的人也已經到了。不多時,尚未成家的於鈺也到了。在正房同田氏請了安,按着長幼輩份坐了。
就自有人捧着菜盤過來。平日裡只負責外間事務的田媽媽親自上前,捧了茶與葉如霜:“二太太,先給老夫人敬茶吧”
雖然過了婚前禮,行過正婚禮,入了洞房,可是沒有行過這“成婦禮”,就不算是真正完結了婚禮的程序。如果公婆沒有飲了這杯媳婦茶,那這嫁進來的新媳婦,別說在婆家的日子不好過,甚至有過份的人家還會以此爲由休了媳婦。
心裡先存了小心,葉如霜自然就加倍小意。接過田媽媽手中茶盞,葉如霜小碎步上前,恭敬地跪倒在地,低下頭,把茶盞捧過額前。恭聲道:“母親喝茶……”
一句話說完,她垂着眼簾。眼前下,那正紅色的裙襬下,淡紫色的鞋尖,輕輕動了下。可手中的茶卻仍然沒有被立刻接過去。又過了數息,才覺手中一輕。
抿了下脣,葉如霜沒有擡頭,只是笑道:“母親,如霜初入於府,有許多規矩還不明白,以後還請母親多加訓誡。”
手中茶蓋輕輕釦在茶盞上,田氏擡起眼,看了看葉如霜,忽然笑道:“你很好,比我想得還要好……以後有你照顧子懷父女,我也算是放心了。”
於清瑤在末座上,偷眼瞧着,雖然明知田氏這樣的話也未必是出於真心,可看她的神情,卻倒真是慈祥無比。
“起吧……”田氏淡淡吩咐了一聲。一直站在葉如霜身後的於子懷,腳步一動,手似乎是想要伸出去,可只是一下,就又垂了下去,到底沒有去扶葉如霜。
饒是這樣,沈盈盈已經立刻笑起來:“看二哥,果然是很疼新嫂子的……”
於子懷笑笑,也不說話,只是轉過頭去。葉如霜卻是回眸看着他,眼中盡是笑意。
田氏瞧着,嘴角似笑非笑地揚了下,纔回手在錦惠捧着的托盤中取了一隻玉鐲,笑着套在葉如霜手腕上:“玉乃石中君子,謙仁有禮,望你今後溫潤如玉,爲我於家傳宗接代,光輝門戶……”
“媳婦必謹守本分。”淡淡答道,葉如霜深施一禮,又笑着轉開,在田媽**示意下,向在座諸人一一敬茶。只是不同於田氏,向孟慧娘、沈盈盈、於清瑤這樣的妯娌、小姑敬茶時,卻是由她這新嫁入門的新婦送上首飾。雖然不是多貴重的,卻是個禮數。
只是在孟、沈身後站着的幾個姨娘卻是不夠資格受葉如霜這杯茶了。而那些小輩,雖不向葉如霜敬茶,卻亂哄哄地叫着二嬸、二伯母的,依着慣例得了些小禮物。
忙了好一陣子,這些該盡的俗禮纔算了了。田氏就笑着招了葉如霜近前坐下。拉着她的手,看了又看,才柔聲道:“初到於家,你可有什麼不太習慣的。若是有,儘管找你大嫂,她管着這個家,手裡可是有不少好東西……”
葉如霜笑笑,回眸看看孟慧娘,竟是真地笑道:“府裡樣樣都好,媳婦之前真是不敢想自己竟會嫁到這樣的好人家來……”說着話,她擡起手,拭了拭眼角,在田氏笑着輕拍她的手安慰時,忽然話鋒一轉,道:“只怪媳婦之前在家裡住得慣了,對清槐院中有些地方覺得……母親,媳婦想要重新修茸一下院落,不知母親您意下如何?”
“重新修茸?”田氏凝目看着葉如霜,一時之間並不說話。
別說田氏,就連在稍遠的座位上坐着的於子懷也暗暗皺眉。他實在是沒有想到新婚妻子會在這時候提起這樣的事來。雖然不知她究竟爲何要提這個,可對於葉如霜竟不和他商量就做出這樣的莽撞舉動來,他委實有些不悅。
雖然心中不悅,可到底還是開口嗔道:“娘子,你怎麼還這樣不曉事此次的婚事,所需俱是公中所出,你怎麼還能再求什麼修茸院子呢?”
這話,聽來似在責備葉如霜,其實卻是暗中爲葉如霜下臺階。於子懷心中有數,他所住的清槐院,如非必要,田氏絕不會讓他搬動的。
雖然是新婚,可是從昨夜所見,於子懷心裡只覺妻子定然會明白他的意思。卻不想,葉如霜咬着脣,眼中已隱約有淚意:“母親,媳婦並不是故意的,只不過是想小小修一下院子,並不是要大修的……到底住了那麼多年,夫君也是有感情的,我又怎麼會鬧着要搬呢?”
葉如霜這樣哽咽着開口,田氏反倒不好拒絕了。也只能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既然有不習慣之處,那就修修好了。選個宜動土的好日子,你儘管去找你嫂子商量好了。慧娘,這事兒,就交給你了。”
孟慧娘笑着應了聲,神情卻很是冷淡。葉如霜瞥見,立刻就道:“母親,公里的錢到底是有數的,媳婦院裡這點事,就不動用公里的錢了,要不然,媳婦更覺對不住大家了……”
田氏笑笑,也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另一頭的孟慧娘忙出聲表態:“二弟妹不用這樣客氣,修茸庭院的事,自然是要用公里的錢……”
妯娌倆一個謙讓一個堅持,還是沈盈盈笑着道:“二嫂別再客氣了再客氣下去可就不是一家人了……”
葉如霜一笑,這纔不再謙讓。坐下去,又陪着田氏說了幾句閒話,纔在田氏笑着道:“你們都去忙吧”時,笑着告辭。
知道田氏也是厭了一羣人都在,於清瑤等人自然都起了身。可是往常總是請了安就走的於千韌和於重山,卻是落在後頭:“母親,兒子有些話要同您講。”
於清瑤心中一動,立刻放慢了腳步,雖然她們前腳一出門,後腳錦葵就在示意下合了門,可是於清瑤卻還是聽到裡頭傳來於千韌的聲音:“母親,昨個夜裡,有人闖進了竹軒,打碎了父親慣常用的一方澄泥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