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着趙氏的話,再看趙氏那不掩輕蔑的神情,於清瑤只覺氣血上涌,臉上不覺發燙。
雖然頭一句話聽似客氣,可是後面的話再加上她那神情,分明就是不把沈秀娘看在眼中。這也不能抱怨,像趙氏這樣的神情,原本也屬平常。
從古至今,就沒見哪家正妻會瞧得起這做妾的。於清瑤不論前世今生,俱是爲人正妻,又如何不明白這妻與妾,就像是天生的對頭,根本就不能並存。
對妾仁善,只會讓妾爬在自己的頭上作威作福,甚至最後可能還會危及自己的性命。這樣的道理,於清瑤已經從慘痛的教訓裡明瞭。
所以這一世她纔會硬起心腸,絕不再想給任何一人機會傷害她。可是,從另一方面來說,她卻是妾的女兒。打小,所受到的冷遇讓她知道爲人妾有多麼不容易,而庶出女又有多艱難,多委屈。
就因爲如此,於清瑤一直很是矛盾。她不想被妾害,也不想和那些小妾爭鬥不休,所以打從心底裡先就斷了與人共侍一夫的可能,這才同林華清說絕不允納妾的話……
現在看到趙氏這樣的神情,她心裡又覺苦澀,又覺不自在,就因爲那分不自在,她把頭仰得更高。
沉聲道:“回母親的話,前不久,媳婦就找到了生母。因爲近來家中事多,所以一直沒有向母親回稟……是媳婦的錯。”
趙氏擡眼,看了於清瑤一眼,淡淡道:“怎麼說也是親戚,既是姨娘來了,那自然要好好款待的。晴好,你吩咐下去,叫廚房多做幾道好菜,也留姨娘在咱們屋裡用飯。”
沈秀娘施了一禮,柔聲道謝。趙氏卻不曾應聲·只是微微笑着,笑得既矜持又高傲。
“姨娘坐吧!都是自家人,也不要太過客氣了······”話雖如此,可是她的表情·卻讓沈秀娘和於清瑤臉上的笑怎樣都歡暢不起來。
沈秀娘還好,哪怕趙氏態度再冷淡,她爲着女兒都能忍下來。事實上,她心裡還有些抱怨於清瑤不該這樣把她的身份說出來。雖然也是感動女兒維護她,可是她想的更多的卻是因爲自己,女兒會做到的非難。
像她這樣身份的人,別說現在已經不是於家的姨娘·就是仍是,也萬萬沒有正室夫人不來探望,卻讓她個姨娘上門的道理。所以,這會兒,沈秀娘心裡很是忐忑。
於清瑤卻沒有想那麼多。往日裡,她想事情時也諸多考慮,可是如今事關親孃,她有些事情就一直轉不過彎來。她不是不知道生母這樣來林家·有些不妥,可是不管怎樣,她都不能讓娘在這兒受到委屈。爲了這·她什麼都顧不上了。
“母親,我娘已經另嫁了人,現在夫家姓楊······”
趙氏挑起眉,“哦”了一聲。雖然這時候婦人改嫁的也不少,就是公主,也有再嫁的。可是像這樣從大戶人家出去的妾,卻又嫁了人的妾,卻是有些少。一般的妾,老爺死了,不是要陪着大婦守寡就是被送去寺廟或是道觀出家了。
睨着沈秀娘·趙氏淡淡道:“姨娘……不,楊太太的命倒也算是不錯……”趙氏何等精明,單只是聽於清瑤一句話,就知道她的意思了。
雖然覺得有些可笑,可到底於清瑤現在肚裡懷着他們林家的骨肉,也不必太過計較。這樣想着·趙氏雖然仍面色冷淡,卻也未曾太過爲難沈秀娘。不過說些家常裡短的小事,又問沈秀娘這些年是怎麼過活的。在聽到沈秀娘說現在家裡還有個兒子時,還笑着說回頭可要包了禮物帶回去給小舅爺。
沈秀娘陪着笑,臉上仍帶着小心翼翼的神態。趙氏問的話,她雖然都是答了,可是卻答得很是謹慎。比如說從前被賣給的本是長安城裡一富商的經歷,她只是一筆帶過,基本上就沒有說什麼,只說出了京,那富商就破了產,直接在洛陽把她賣給了楊老實爲妻。
又說現在家裡是開了雜貨店,雖然不是什麼大富大貴,卻是吃穿不愁。之前也送了兒子去讀書,私塾裡的先生還誇着孩子聰明,是個讀書的材料云云……
雖然話都說得實在,可是卻多少是摻了水份的。不過,哪怕是摻了水份的話,在趙氏這個侯府夫人來說,仍不過是小門小戶的事兒。又怎麼會放在心上呢?
何氏想也是聽出沈秀娘話裡話外透出的意思,嘴角的嘲笑就越發濃了起來。拿眼睨着於清瑤,嘴裡說的話卻是對沈秀娘說的:“親家母,聽起來你們家念奴比我們鬆哥兒還小些。可是巧了,我們鬆哥兒從前穿小的衣裳還留着好些。既然親家母來了,那就把東西一齊打包帶回去好了……”
沈秀孃的嘴角一僵,臉上的笑很是尷尬。於清瑤卻是直接翻了臉,衝着何氏冷笑道:“二嫂,你的好意我幫着我娘謝謝你了過我家念哥兒雖然自幼清貧,可也是嬌慣着大的,怕是穿慣舊衣裳。
鬆哥兒那些衣裳,就留着給你孃家的侄兒穿吧!”
何氏臉上立變,怒道:“四弟妹,你莫以爲自己出身侯門,就瞧不起人了。我何家也是大族世家,家中堂兄弟哪個不是讀書人?比起你們敗落的候門,更顯清貴呢!”
“哦,二嫂這話說得倒是有趣了,我不過是說你們鬆哥兒的衣服,哪裡就說得到什麼瞧不起人了呢?怎麼?你的好意只對我兄弟,卻是不對自家侄兒?”
何氏爲之一窒,還想再和於清瑤吵,趙氏已經挑起眉來,沉聲道:“晴好,這飯怎麼還沒好呢?”
晴好會意,忙笑着應聲,去廚下催飯。
趙氏就微笑道:“楊太太,你難得來一次,一會兒我也就不留你了,你好好在府裡住着,也是多陪陪清瑤。”
趙氏謾′得客氣,果然在吃完飯後真的沒有挽留沈秀娘。
回去的路上,挽着沈秀孃的手臂,於清瑤一直偷眼看着沈秀娘,“娘受了委屈……”
“哪裡有什麼委屈?”沈秀娘打起精神,笑道:“你婆婆也算是個仁厚的人了,對我已經很算客氣了……”
“哪裡客氣?不過是自重身份,不肯……”聲音稍頓,於清瑤忍不住又怨道:“她只喚您楊太太,是不把戇看作親家的。”而何氏那一聲親家母,卻又盡是嘲弄之意。
沈秀娘停下腳步,看着於清瑤,微微搖頭。
“清瑤,從前娘是個沒用的,教你的根本就是些用不上的——可有一樁,娘覺得教得很對······”沈秀娘靜默片刻,才又道:“雖然世上的事不是靠隱忍二字就能成事的,可有時候太過強勢也不是件好事。就比如說剛纔······娘知道你是生怕娘受了委屈…···可就算是跪上一跪,又有何妨呢?”
看着於清瑤抿緊脣,卻不出聲,她也知道於清瑤是不贊成她的話。雖然明知如此,她也不想一力說服於清瑤聽她的,只是柔聲道:“其實你婆婆也沒做錯什麼。雖然我是你的親孃,可論道理,只有夫人才是你的母親,纔是她的親家母,我心裡很清楚,自己當不起她喚那一聲的……”
“清瑤,娘知道你是心疼娘,可是有些事,就是你再本事,也改變不了的······”她低聲說着,垂下眼簾,眼圈也不由泛上一圈紅。不是不覺得委屈的,可是既然已是事實,她再委屈又有什麼用呢?
看着沈秀娘,於清瑤立刻軟了下來,“娘,你莫難過。我知道,我又讓你擔心了······以後我不會再這麼莽撞…···”可是,我真的不想看到您在別人面前低聲下氣。雖然那些所謂的倫常道理,我沒有辦法改變,可是讓我眼睜睜地看着,卻也是不能······
不知於清瑤心裡打定了怎樣的主意,沈秀娘只因於清瑤服軟而感到開心。拉着於清瑤又規勸了好些,只盼她婆媳和睦,妯娌相得。於清瑤聽着,諾諾應是,心裡另做打算卻不提。
兩人回到蘭院時,林華清已趕了回來。見着沈秀娘,很是親熱,一口一聲孃的,全無半分隔閡,甚至帶着不落痕跡的討好之意。
沈秀娘如何不知這是爲着什麼,看着於清瑤的目光就帶着笑。很是開心女兒能嫁得這樣知疼知熱的夫婿。
又過不多時,大房那頭,明氏特意過來。想是也聽說了消息,明氏帶了份不輕不重的禮物。面對沈秀娘,也是溫和有禮,客氣非常。和何氏相比,完全是兩個態度。沈秀娘見此,自然知道明氏和於清瑤的關係甚好了。對明氏更多了十二分的溫柔和善。原本沈秀娘就是個溫婉柔順之人,雖然這幾年在市井中沾染了幾分兇悍之氣。可對着明氏卻全不顯露,言詞得體,聲音也是和柔如春風,倒讓明氏對她高看幾
有了大房作表率,三房那頭也來湊趣。不過朱氏人卻是沒有來的,只是打發了大丫頭親自送了份見面禮過來。嘴上雖說是身子不適,待日後來親自請安。可衆人都心知肚明這不過是句客氣話罷了。
不過於清瑤倒也不指着朱氏過來問好請安,因着雨霽之事,她心裡多少有些不自在,只想着和三房以後井水不犯河水,並不想過多糾結。
一日忙碌,待到靜下來已是夜裡。於清瑤原想和沈秀娘一起睡,卻硬生生被她推出了門。無奈,她只得回房。躺上牀上,想了想,卻忍不住微微笑起來。
林華清睨着她嘴角的笑,也不說話,只是默默看着她,看着她閉上眼,漸漸睡去,嘴角仍帶着那抹笑……
一夜無夢,竟是數日來少有的香甜……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