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一念轉過,於清瑤先就失笑了。
田氏是什麼人?那是於清瓊的親孃,把於清瓊從懷抱的娃娃一直寵到大。只事涉及到於清瓊的事,就沒有不盡心盡力的時候。若說於清瓊哄別的人,也就罷了。又豈會哄騙田氏呢?
目光一轉,掃過於清瓊沒有半分笑意的面容,於清瑤又有些躊躇。
世間人心最是複雜,現在的於清瓊可還是從前那個聽孃親話的純真少女?
甩了甩頭,她丟掉心裡那怪異的想法。在於清瓊轉目看向她時,露出一抹笑容。不管於清瓊剛纔那一出到底是真是假,事情的結果總還是她所樂見的。既然與她無礙,她又何必管那麼許多呢?
“二妹,想來你也不願在此多留的。左右也算順路,不如你我同車而行,也好好說會體己話……”於清瓊的聲音淡淡的,卻帶着不容拒絕的威儀。不等於清瑤回答,她已轉過頭去,默默望着那緊閉的祠堂門。
其實,這裡只能算是祠堂的後進。這扇門,也並非是往年拜祭時所開的正門。從前,都是從安樂侯府那頭的甬道,直入那寬敞的大院。從那扇門,一眼就能看到那陳列着無數牌位的朱漆木架。而現在,從這裡看,卻只看到一片深幽。
默默望着那扇門,於清瓊沉默許久,才忽然低聲道:“從此後,祖宗的榮光,大概也只能這樣深鎖在這暗不見天日的祠堂中了……”
於清瑤聞言,也不由擡眼看去。不過只是一瞥就收回目光。許是因爲庶出的關係,雖然同樣是於家的女兒,可是她對什麼祖宗的榮耀卻沒有於清瓊一樣感同身受。現在,也沒有那麼深的傷感。
許是於重山夫婦心有怨意,於清瓊姐妹倆自後院而出,穿過前院,做爲主人的兩夫婦居然一個都沒有露臉。反倒是沈盈盈的丫鬟文竹出來相送。不知是被於清瓊冷眼相看嚇到了,還是也覺實在失禮,文竹的表情訕訕的,一個勁地眨眼。只說“三爺剛纔傷了頭,這會兒我家太太正幫着她上藥……”說了這一句,她先就面上微紅。
於清瑤看在眼中,卻不曾說別的,只是笑道:“母親方纔也不過是急了,並不是真的生了你們爺和太太的氣。你回去,可是要和你們太太說,莫把這些事放在心上。家裡一大家子,可都是指望着她呢!要是她着急上火,傷了身子,叫大大小小的如何過活呢?”
於清瓊瞥了於清瑤一眼,卻沒當着文竹的面說什麼。待上了車,才笑道:“二妹,可還記得從前?”
“從前?不知道姐姐說的是什麼?”於清瑤笑着回話,卻並沒有回眸去看於清瓊。反倒仍然在打量着豪華的車廂,興致勃勃。“姐姐,果然還是你們恭平王府的馬車漂亮。啊,這隻小櫃裡放的原來是茶几啊!”
拉開櫃子,於清瑤看着滑出來的小茶几,拍手叫絕,一幅小兒女的情態。於清瓊在旁瞧着,並不說話。
倒是隨車侍候的丫頭瞧着於清瑤,露出鄙夷的目光,輕聲道:“姨太太,若是您餓了,奴婢就拿些點心給您吃吧!您還是坐在這邊椅子上的好。”
於清瑤擡眼瞥去,跟上來侍候的卻正好是剛纔在屋裡說話的那個丫頭。“這位姑娘叫什麼?能隨身服侍姐姐,想來是得寵的。”
“奴婢名喚懷香,姨太太只叫奴婢的名字就是。”那丫鬟笑言着,說完後,卻突然面色微變,似乎是想起什麼似的瞥了眼於清瑤,眼中頗有幾分忌憚之色。
於清瑤也不去看她,倚在椅上,只笑着支使:“你們府裡最出名的是什麼點心?想來一定是帶了的。不如就拿出來與我吃,還有那溫茶,也倒上一杯……”
偷眼看了眼於清瓊,見自家主子仍是一臉淡然,懷香就似乎鬆了口氣,轉身去拿點心。只是,仍不敢擡頭去看於清瑤。
睨着於清瑤,於清瓊微微笑着,忽然道:“我還記得,那時候娘找了先生教我們識字。二妹從來就沒有一學就會的時候,每次,總是惹得先生惱怒,大聲喝斥……”
“是啊,我從小就笨……”於清瑤低聲說着,抿脣微笑。那時候的事,她都是記得的。只不過,在於清瓊心裡,大概還算美好的回憶,在她心裡,就不是那麼有趣了。
“還有教我彈琴的慧春娘子。那時候妹妹你總是彈錯弦,後來更是說學不會改學了笛子。可那笛子,學了不過半月,就又耽下……我那時候,只當妹妹你是真的資質不佳,又不肯用功。可現在想來,竟似乎不是那回事。”
看着於清瑤,於清瓊半眯起眼,緩緩道:“清瑤,你若是資質不佳,不肯用功,那去歲牡丹宴中,又怎麼會一鳴驚人,就連恭成王王妃都贊你笛藝驚人呢?!”
於清瑤微笑,並沒有答話。而於清瓊也沒有等她說話,仍是那樣慢慢地說下去:“我仔細想過,或許,你從前並不是資質不佳,也不是像師傅說的不用功。而是根本就是在藏拙……二妹,你果然是個聰明人。”
“姐姐繆讚了。”於清瑤微笑,仍然不曾說於清瓊的猜測到底是不是真的。
於清瓊冷冷地看着她,沉聲道:“這裡沒有別人,難道這個時候妹妹還不肯和我說真話嗎?還是,妹妹心裡真的那麼多怨,以至於不把我看作是親姐妹呢?”
低頭淺笑,於清瑤沉默了片刻,才淡淡道:“我還記得,第一次和姐姐跟着先生學寫大字時,心裡很是開心。雖然知道我能跟着學習字,全是因爲姐姐。可是能拿着筆,像哥哥們一樣拿着墨條研墨,那種感覺真的是讓人很興奮……”
抿脣微笑,於清瑤臉上毫不掩飾對當年的緬懷之色。
那個時候,她是真的開心。她還記得,自己寫的第一個字是個於字,那時,先生告訴她們這就是她們的姓氏。雖然她怎麼寫都不及姐姐寫得好看,可是她仍是十足的認真。那天先生走後,她拿着那張紙悄悄給娘看,娘攬着她,又是笑又是哭,又告訴她一會就用這個討好母親。母親若是看到她這麼聰明,一定很開心。
可是,當她想把那張紙拿給母親看時,母親卻連正眼都不曾看過她一眼,只是摟着姐姐誇她聰明,寫的字又工整又好看。她拿着那張紙孤零零地站在角落。遠遠地對上娘無奈的目光,聽着娘討好地奉承着姐姐是隨了母親的聰明。聽着田媽媽無意無意地說:“二小姐就是笨些,也不打緊,左右也不過是讓她在那坐着,給大小姐做個伴兒的……”
拿在手中的紙,漸漸揉成了個紙團。雖然年幼,可是她已經清楚地知道,她就該笨些的。她只是姐姐的伴兒,哪怕她學得再認真,也不過就是那樣,沒有人在意。
“清瑤,你要記住。寧可笨些,也不要搶了姐姐的風頭。要是搶了姐姐的風頭,夫人她……”
娘那時雖然沒有說得清楚明白。可是她臉上的畏懼與膽怯,她卻是記得清清楚楚。從那以後,她於清瑤也就只是個安樂侯府的笨木頭罷了。
可是,現在……
擡起頭,於清瑤默默看着於清瓊,笑得坦蕩。“姐姐不是說最喜歡和聰明人說話嗎?難道,我現在變得聰明,不正合姐姐的意嗎?”
默默看着她,於清瓊忽然間就大笑起來:“不錯,你變得聰明正和我意。清瑤,你真聰明得合宜,恰到好處。”
緩了一緩,她又道:“聰明人面前不說假話。你老實同我說,你夫君對你到底好不好?勇義侯府又是怎麼看咱們於家的?他們對你,現在可是冷淡?”
“姐姐問得問題太多,倒叫我先答哪一個?更何況,”於清瑤笑着,溫言道:“姐姐問的問題到底也算閨中之秘,這卻有些不便回答呢!”
“哪個要問你閨中之秘了!我爲什麼這麼問,你也不是不知道的,何苦這時候卻要來裝糊塗……”於清瓊皺眉喝斥,還要再說別的時,身子卻突然一晃,幾乎一下子從椅子上跌下來。
於清瑤也是身子一晃,雖是及時扶住,卻不由抱怨:“姐姐這馬車莫不是中看不中用的?”
於清瓊瞥她一眼,卻不說話。反是懷香立刻撩簾向外喝問:“怎麼回事?”
外頭的車伕慌忙答話:“回姑娘,前頭是趙國公宅中的馬車,咱們還是要避一避……”
“趙國公家的?”懷香皺起眉,回過頭小聲道:“世子妃,是趙國公家的馬車,要不,咱們還是……”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於清瓊已經沉聲問:“馬車裡坐的是什麼人?是趙國公?還是他府裡的什麼人?”
懷香怔了怔,一時不知如何作答。就在她遲疑之際,於清瓊已經發話:“傳出去,就說是我的意思。不用避!徑直過去就是。”
於清瓊這話一說出來,不單只是懷香怔住,就連於清瑤也不由得驚訝。
若是按品級來說,雖然恭平王世子是皇族,可是若是碰到趙國公,也還是要退避一二的。更何況是於清瓊這個世子妃。便是不論品級,趙國公於立嗣一事中的影響力,更是兩王府該討好的人物。於清瓊這樣的態度,可是有些……
怔怔地看着於清瓊冷漠的面容,於清瑤心裡忍不住暗暗想道:難道,從前她所懷疑的事,竟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