售貨員跟着來還是有好處。
抱着女兒在周圍轉悠,跟鄉里小媳婦帶的孩子交流玩耍。
讓衛東本來想過去接過孩子,她都遠遠躲開。
等到回程上車了才提醒:“你說了在外面影響不好……待會兒記得去交稅哦。”
稅務老保安當然知道這裡面的機巧:“這些交易查不到……不,萬商貿易行的這些都被盯着的?”
董雪盈連連點頭:“你也說了肯定被盯着,現在提出來對老尤他們最主要的三條罪狀,套取銀行貸款,拉騙企業資金,偷稅漏稅,他們一定會在這上面做文章,你這麼聰明,肯定不會被在這上面被抓了把柄。”
讓衛東是下意識的在迴避施家,因爲稅務系統跟外面的政府單位通常是兩條線,一般稅務領導很少會到政府裡面任職,所以老施後來那次能跳到市裡是真難得。
如果沒施家,他肯定無所謂去交稅,也不會被注意到。
但有施家,尤其老虔婆在,只要他交稅了,就肯定會被大張旗鼓的宣揚和萬商貿易行有關聯!
他肯定不願在尤啓立都坐牢的時候去當陪客,所以說到底還是施琳妍這傻子惹出事端。
回程路上輕輕顛簸的駕駛艙裡,讓衛東都在默默思考。
董雪盈還把音樂聲放小點,輕輕的拍着女兒,也沉浸在這種溫馨平靜裡。
等到了罐頭廠,讓衛東有了主意:“吃過飯到這裡的區稅務所繳納,用你的名義,不要用貿易行,也不用我。”
他之前賣鈦錠敢不交稅,就是因爲沒聯網。
軍工廠有很大的稅收優惠政策,理論上都不會在當地交稅,所以查不到他這裡來,至於那些私營有色金屬廠那就更加賬務混亂大逃特逃關他屁事。
可董雪盈一提醒,他立刻明白現在情況很危險。
稅務這東西就是不查沒事兒,一查就上稱。
更何況萬商貿易行現在是商州地方上的眼中釘,得避開。
董雪盈看來是真習慣了背鍋,輕聲說好。
果然很輕鬆的就辦理了,鄉鎮稅務所很少有這種商業稅源,開心得很。
其實這會兒的稅金是真不高,所以抱孩子躲在駕駛室的讓衛東,還指使董雪盈連同昨天的一起辦理。
要不是怕暴露自己是六萬元戶,他都想把之前都補稅了。
忍着吧。
交完稅趕着去下個鄉的時候,又忍不住輕聲唱歌的董雪盈都承認:“你做事比老尤他們更乾淨利落,因爲他們老是得貸款,得利用賬期騰挪,所以就會產生很多額外開支……譬如給放貸人員、經辦人員的好處費,其實也不低的。”
讓衛東秒懂,臥槽,怪不得老尤的生意總是磕磕絆絆。
他這種空手套白狼的手法,的確需要疏通關節,隱性成本其實很高!
總想着一分錢不出,所有風險都讓別人承擔,最終導致利潤不可避免的會被這些平白增加的中間環節分走。
就譬如這個柑橘到罐頭廠的簡單生意,也會多出很多費用來。
董雪盈其實一直在負責基本的財務工作:“老尤的確沒揣自己腰包,但他不管具體賬務,有點大手大腳,所以其他人有的就開始悄悄鑽空子撈好處……”
這一路終於說了不少。
讓衛東算是越來越清晰尤啓立那套武功秘籍的優劣勢在哪了。
直到晚上給司機、搬運工們結了賬,在外一直有意保持距離的兩人無意的在經過昨晚那家飯館時同時開口:
“今天我沒做飯……”
“餓了,在這裡吃行不行?”
對看一眼,讓衛東居然眉開眼笑了。
他都說不出爲什麼的的愉悅伸手:“我來抱孩子。”
小少婦給了,但那邊關上門,自己慢慢下去時使勁咬了咬嘴皮,又對自己搖搖頭。
等坐到溫暖的小飯館裡,她先給讓衛東倒熱開水,幫男人把碗筷支應好,才伸手要娃。
讓衛東沒給:“我來照顧,你今天帶了一天也累。”
董雪盈在他身後又輕輕搖晃了下身子,坐到方桌側面低着頭:“今天很開心,自從前年底加入了老尤的貿易行,這一年我見過太多以前沒見過的世面,但今天才是最輕鬆開心的日子,貿易行太驚險了,感覺天天都走在懸崖邊。”
讓衛東還沒聽出來這話的分量:“早就給你說了老尤那套是一將功成萬骨枯,跟着見見世面打打野還行,千萬別當炮灰,他這動不動就丟炸藥包,誰受得了。”
更沒發現自己口風比前天晚上,剛在租房門口看見娃受凍時軟多了。
小少婦能感覺到,依舊低着頭:“施老師年輕又漂亮,家裡底子也好,你跟她成家會很幸福。”
讓衛東樂開花:“她?尖酸刻薄,冷漠討厭,誰娶了她纔是倒了八輩子黴!”
董雪盈都忍不住擡頭了:“沒有啊,我跟施老師說過兩次話,很溫柔耐心又有教養。”
讓衛東說的是施老太:“你看看她媽就知道有其母必有其女了,我跟你說了他們瞧不起農村人,我是得有多賤骨頭,才非得去受他們家的氣。”
四十年都還不夠嗎,再來?
董雪盈估計是跟着老尤他們混,真有點搞過傳銷就不再普通婦女的味道,立刻辯論:“你的意思是小蝶以後也一定像我了?也一定會找個沒用的男人,然後離婚被人指指點點?”
讓衛東語塞:“也……沒有,我們現在努力不就是讓孩子以後不重蹈覆轍嗎,我相信我不再是個泥腳杆,這孩子我會幫忙照顧。”
本來是脫口而出,低頭看看還確認:“對,你放心,有我一口吃的,這孩子就不會吃苦了。”
這是他上輩子從來都沒有底氣敢說的話。
董雪盈眼圈一下就紅了,又趕緊低頭:“謝謝你,衛東,我比你大幾歲離過婚,就把你當弟弟了,其實施老師真的不錯,她家是現在沒意識到你的未來,老尤說你肯定會非同凡響,於記者也說你有俠義精神,沉穩又務實,是金子一定會發光的。”
讓金子奇怪了:“我爲什麼就非得去施家當上門女婿呢,你都說我了我這麼優秀,我選擇自己喜歡的不更好嗎?”
低頭少婦想了想輕聲:“也對,那姐幫你物色着。”
讓衛東是真沒談過戀愛,沒經歷過女人,哪怕自己內燃機都燒起來了還特麼純絕緣體。
聽不出這番拉扯含義:“好!但不喜歡的我真不要,商州的也最好不要,我們肯定以後不會呆在這個地方。”
董雪盈不由得吃驚擡頭:“我們以後不會在這裡?”
眼裡的神采都絢爛起來。
讓衛東理所當然:“我跟記者都說得很清楚了,這裡政府環境不好,那我們就走,起碼到江州去,計劃單列市各方面都很開放,甚至還可能到平京,到滬海,呆在這裡幹嘛……只要我們有錢,給小蝶最好的教育條件也沒問題。”
他這話真不是對小少婦瞎許諾。
要換飛機,這幫人未來的戰場肯定不在這個江邊小地級市。
但這句話的威力,可能約等於我養你。
或者是我帶你去看世界。
董雪盈都劇烈起伏胸脯了,又低頭遮掩浸出來的淚水,好一會兒才帶點鼻音嗯。
可能就像在沙漠裡跋涉了好幾個月終於看見一汪清泉,又或者是伸過來一隻有力的手拉拽吧。
那種翻天覆地的感受只有她自己明白。
讓衛東其實內心很得意,爸媽知道他的底細但不瞭解他在幹嘛,二鳳能勉強跟上腳步可又非要當婆娘,狗蛋說什麼都不如豬頭肉和二兩白酒帶勁。
所以他也一直低着頭看娃,滿意舒坦:“等老尤出來,我們一起換到江州去起步……”
董雪盈猛擡頭:“啊?還要跟着老尤?”
讓衛東也啊:“你……你怎麼又要哭的樣子!”
董雪盈連忙扯袖口擦擦眼:“沒有沒有,老尤可能很難離開這裡。”
讓衛東馬上問爲什麼。
售貨員兼財務覺得已經比較瞭解了:“他的母親、老婆孩子都是我家鄰居街坊,一方面他對商州很有感情,另一方面他不會認輸的,必須要在這裡沉冤昭雪,玻薍反正才能證明他上次坐牢以後指出的方向是正確的。”
讓衛東有點傻眼,他真是除了換飛機和一點八卦,什麼都不知道啊。
尤啓立的頭這麼鐵嗎:“爲什麼非要證明這些東西,這是上頭大佬們考慮的事情,小卒子非得摻和這些幹嘛。”
董雪盈給他解釋:“働乿時期他因爲舉辦馬列研究會被抓起來,都接近判死硎,還是不斷鬥爭,寫信給ZY,八零年ZY辦公廳工作組接見了他們,說ZY領導很關心他們這幾個搞理論研究的年輕人,希望他們再接再厲,這是肩負改革振興家鄉的重託,當時上了報紙的!”
讓衛東卻噗的直接笑出聲來:“我說怪不得呢!他這是上了癮,習慣這種直達天聽的感覺了,才動不動就非要去平京,去上訪,原來根子在這裡,嚐到甜頭了,這不是瞎搞嗎?”
董雪盈剛纔決定改換門庭了,說起這事兒還是很驕傲,自然詫異得很:“瞎搞?”
都接見了,都關心了,還瞎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