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志願小白鼠(中)
晚餐的主食是涼麪。摻了菠菜汁的麪條,翠綠勁道,彈性十足。滷子是海鮮蘑菇湯,香濃微酸,紅紅黃黃的很是鮮豔。
配菜很豐富,有糖醋青魚、牡蠣刺身、油燜大蝦、素炒乾絲芹菜、木耳燒竹筍、紅燒咕咾肉、糖醋白蘿蔔、蒜泥茄子、拔絲土豆,還有玉米南瓜湯、百合葡萄乾糯米飯二道甜點。幾乎一半的菜都是甜的,其餘的菜中也多少放了點糖,偏又道道做得口感極好,令人大啖不止。
樓春深每樣菜都嚐了嚐,讚歎之餘奇怪地問:“小祝,你的口味變了,從前你不是喜歡吃辣嗎?怎麼一年多不見改甜的了?”
區小涼白他一眼:“不行嗎?”
沈笑君搖頭,湊到樓春深耳邊解釋了幾句。
樓春深這才明白原故。他拿眼睛瞟着丁九,奸笑:“小祝會疼人了,爲情人改變得蠻大嘛。”
這次區小涼乾脆懶得再反駁他,聽憑他自說自話,只管一心一意地給丁九剝蝦剔魚。
丁九同樣不理會樓春深,挑着麪條送入自己口中,吃得稀哩呼嚕,香甜非常。每次從區小涼手中吃到東西,都衝他回笑得找不到眼仁。
區小涼笑意盈盈地囑咐他:“慢點吃,看噎着,多嚼嚼,面和的有點硬。”嘴上說着,手也不閒,時不時用手帕給丁九擦去臉上濺到的湯汁,動作很是親暱。
百草農等三人見慣不怪,按各人喜好吃菜吃麪,隨意談笑。
樓春深卻看得眼珠子都快從眼眶裡蹦出來了。誰能告訴他,面前這個滿臉溫柔、細心替人剝蝦擦嘴、軟語溫存的男人是誰啊?還是那個以自我爲中心、有便宜就沾、鼻孔朝天、個性極度差勁的同穿老鄉嗎?
吃過晚飯,百草農稍事休息後就去進行他的獨立散步,順便思考醫學難題。黃龍子和沈笑君回沈家吃小龍蝦喝小酒,老先生興奮異常,幾乎是把沈笑君拎脖子掐走的。
樓春深飯後衝了個涼,走出浴室發現屋子裡靜悄悄的,整幢房子只剩下了他自己。
百無聊賴地喝了幾口涼茶,樓春深穿着浴袍步上二樓走進客房。寬敞的房間光線模糊,但房內的擺設卻歷歷在目。水藍色的牀單薄被,奶白軟枕靠墊,淡綠的軟椅小桌,米色落地窗簾,一切都顯得那麼寧靜而溫馨。
他倒在窗前軟椅裡,心緒不寧地望向窗外。
青紫色的天空高遠清爽,幾抹金紅的雲停在西面,一羣羣水鳥盤旋着鳴叫。
海灘一覽無餘,有兩個人影在上面躊躇。他們邊走邊指手劃腳,不知在談論些什麼有趣的事情。有時則相互追逐,追上了就抱到一起打滾,一直滾到海水裡,才雙雙起身跑回岸上繼續嬉戲。
那兩個人影,雖然因爲過遠看不清他們的表情,但卻能從他們的舉動中發現瀰漫在倆人間的幸福和快樂。
樓春深略凹的眼內閃過一絲暖意,隨即又被陰鬱所取代,心情更加煩亂。他默默注視着那兩個不停跳躍追逐的身影,若有所思,一任黑暗慢慢地籠罩上來。
區小涼帶丁九散完步,一身水溼沙粒地回到家,逐一點亮琉璃燈盞燒水入浴。清洗時,區小涼順着丁九心意,相互愛撫一番才着衣上牀休息。
丁九最近對情事不再陌生和不安,可以很熟練地爲區小涼疏解。不過,比起讓區小涼幫自己快樂,他似乎更加喜歡區小涼的身體。每次都是摸了又摸,看了又看,有時還會輕咬,顯得異常迷戀和喜愛。
他的表現讓區小涼很感好笑,同時又驚訝地發現自己身上竟會有那麼多之前從未發現過的敏感點。每次被丁九觸碰,他都會不由自主地興奮和衝動,沉浸在快感中不能自拔。好在,丁九牢牢記住他的叮囑,有外人在場時,從不輕易和他親暱,這才讓他安心不少。他可不願意像那兩對那樣,刺激得旁觀者吐成噴泉。
丁九照例不到一分鐘就睡着了。區小涼等他睡熟後,才悄悄起身下地。丁九呢喃一聲,縮了縮雙臂,將區小涼塞進他懷裡的枕頭摟緊,夢裡露出笑容。
區小涼穿好衣服,回身輕吻一下他的臉,出門找樓春深去。
樓春深被區小涼拍醒,睡眼朦朧地嘟囔:“我說,你半夜私會我,要讓丁九知道了不要緊嗎?”
“喂!怎麼說話呢你?什麼私會,少噁心人了。你清醒清醒,我有重要的事和你商量。”區小涼忍住海扁他的衝動,沒好氣地說,坐到軟椅裡。
“你和丁九現在春情正濃,還有什麼愁事兒?”樓春深不理他的臭臉,打着哈欠下牀,然後喝口涼茶提神,根本不信區小涼會有什麼“重要的事”。
“上次你提到的催眠,現在你到底能記得多少?還能進行嗎?”區小涼直截了當地問,毫不見猶豫。
“嗯?啊!”樓春深疑問後是驚訝,然後是抱怨,“你不會吧,半夜三更擾人清夢就只爲問這個?小祝,你也太不人道了吧?”
“到底行不行?你別打岔行不?”區小涼皺眉追問。
“差不多吧。”
“如果是這樣,老樓,”區小涼視死如歸地注視他,低頭做拜託狀,“你給我催眠吧!”
樓春深一扭脖子,差點閃到筋:“什麼?!你想當小白鼠?”他滿臉的不可置信,腦子都被嚇清醒了。
“小白鼠!”區小涼回答得怎麼看怎麼有點咬牙切齒。
樓春深揪着鬍鬚,雙眼探究地審視他,眉鋒深鎖。
“你知道今年我爲什麼來得這麼晚嗎?”半晌他微微點頭,輕喟。
“白天你不是說因爲生意太忙嗎?”區小涼奇怪地問。
這人老年癡呆了,說過的事兒這麼快就記不得,還老愛岔開話題!他惡毒地詛咒。
“那只是託辭,事實是,我懷疑蕊王已經懷疑上我了。”
區小涼一愣,脫口問道:“怎麼會?!”
“我也很意外,那人……最近我家附近常有不明身份的人逗留,護衛也發現了暗樁。爲了甩開這些尾巴,我繞了好大一個圈子纔來到這兒。我只是想提醒你,要小心。”樓春深低聲說,有些擔憂。
區小涼早就打算離開快活灣和丁九共赴海外,他現在仍留在這兒,就是在等樓春深給他催眠,解決掉和丁九間最後可能的隱患後纔好動身。因爲再繼續待在這裡,只會拖累朋友。何況,他已經不是一個人了,丁九需要他的保護。
“五年了,他還沒有放棄嗎?這樣的執着是爲什麼呢?他明明知道我不會再爲他所用了。”他苦惱地抓抓頭髮抱怨。
“你是真傻還是假傻?你明明知道他對你,不僅僅是利用那麼簡單。”
樓春深一針見血地指出,目光有些冷。這倆人一追一逃,沒想到竟然鬧到了現在。白白帶累他不說,周圍的人也跟着受水。歸根究底都是這傢伙不好,膽兒肥的竟敢去招惹蕊王,活得不耐煩了嗎?
“算了,別提他了,咱們還是討論一下催眠的事吧?”區小涼擺手,不想再提那個人,那人的一切都讓他心神不寧。
“不行,必須得談!在你還沒有確定之前,我是不會答應給你催眠的。你認真回答我,現在,你還愛他嗎?”樓春深堅持,異常嚴肅地問他。
區小涼眨着眼睛,無奈又苦惱地看向樓春深:
“你怎麼回事啊?一會兒變着法兒要把我和丁九往一塊綁,一會兒又故做姿態讓我自主選擇。而且你的問題……我要不是對他徹底死心,怎麼會請你給我催眠,好和丁九繼續發展下去?……老樓,五年了,過去的事現在對我只是一場夢,他的影子也在我的心裡幾乎淡光了。我已經很少會想到他,每次想到,印象深刻的都只是那段囚禁,每次都會讓我噁心到要嘔吐……所以,我和丁九,到現在都不敢嘗試做到最後,我怕自己又會弄到沒法收場。你說,這樣想的我,還有可能愛他嗎?”
他直視樓春深,異常坦誠地剖白。
樓春深和他對視,目光漸漸變得輕快了一些,點頭問:“催眠不僅僅是遺忘,還會讓人想起某些被刻意遺忘的記憶,你不擔心嗎?”
“是人都會擔心吧,可是,不這麼做又能怎麼辦?你不知道,丁九其實膽子很小,從來都不會第二次做同樣令我不快的事情。如果那個時候,我擔心的事出現了,他會再也不敢碰我。那我的性福怎麼辦?”
一席話被區小涼講得理直氣壯,臉都不帶紅一下的。在他看來,和最親近的人做最親密的事情是天經地義,根本沒有什麼可害羞的。他也毫不隱晦自己的想法,尤其是在面對樓春深時。
“嘖嘖,你說得倒真是大言不慚。只要你以後不會後悔,我當然會幫你。不過,你真有那麼喜歡他嗎?當初蕊王那麼地……”樓春深有些困惑地問,實在不明所以。
“打住!那是不同的,所以根本沒有可比性。”
“有什麼不同?如果你真是因爲丁九而改變,那我倒要恭喜你,因爲你終於有人味兒了。”
“呸!你纔沒人味兒。”區小涼怒目相向。
“好好,我沒人味兒,行了吧?可是,我真的很想知道,是什麼讓你下了這麼大的決心。”樓春深不屈不撓地又繞了回去,非得創根究底。
區小涼翻了他一眼,不情願地說:
“那個,當然是因爲丁九了。你不是都知道了嗎?過去,我仗着有人疼有人愛,太自以爲是,做事都是由着性子來,其實已經無意間傷害了不少人,現在就算是想挽回也來不及了。可是丁九卻恰恰和我相反。他沒有什麼朋友,過的又是那種艱難的日子,連記憶現在都失去了。可是他始終在愛,沒有因此怨天尤人變得偏激。雖然我過去對他不夠好,可是他仍舊全心全意地信賴着我,讓我不得不反省自己過去的過分。我現在不願意再因爲自己的疏忽而讓更多的人受傷害。所以,我一定不能讓丁九有任何的不安。”
“小祝,這算是你的愛情宣言嗎?”
樓春深笑着調侃他,以掩飾內心極度的震撼。
這個人面熱心冷,讓他完全地爲他人付出,比登天還難。蕊王當初費了多少心機手段,又付出了多少真情實意才讓他有所保留地動心,他是最清楚的。可是現在,那個丁九居然只憑傻笑和智障就得到了他完整的一顆心,讓人不佩服都不行。
這還真像傳說中的“各人姻緣早註定”,再怎麼掙扎也逃不過,就像是自己。既然這是他的選擇,他沒有理由拒絕。
不過,他心中那個結始終放在那兒,讓他越來越不安,也是時候說出來了。
“小祝,有件事,我想還是和你說明的比較好。”樓春深慢慢收了笑,鄭重地說,鷹眼裡閃動着不安。
區小涼瞟他一眼難得的表情,打個哈欠:“有屁快放!我困了!”
聞言,樓春深深沉的表情再也掛不住,他挫敗地垂下頭,臉色青綠。這個人,剛認真說兩句就又露餡了。合着把他從夢中打醒,他就不困了?
“其實,我和蕊王早就認識。我是說,在問菊軒那次之前就認識了。那次也不是我,呃,和你那個,而是蕊王他自己……”
樓春深咬牙坦白,卻越說越沒底氣,十分擔心區小涼的反應。
誰知預料中的反應一個都沒有出現,區小涼又打個哈欠,走向門口,漫不經心地說:“這事啊,我早知道了。沒事明兒見吧!”
“什麼?!”樓春深猛地擡頭,瞪着他,“你怎麼會知道的?”
“這有什麼奇怪的?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樓總管,蕊王南方商業的總掌門。”區小涼拉開門回頭一笑,笑容奸詐狡黠。
“爲什麼?你早就知道我的真實身份,卻不防着我?”
樓春深神色複雜地注視着他,突然發覺自己從未真正看清楚過他。這人應該是心胸狹窄、睚眥必報的一個人,可就是這樣一個人,卻在得知真相後什麼都沒有說,還告訴他藏身的這個小島,他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
“這可不像你啊,老樓。不管你是什麼身份,你永遠都是我二十一世紀的老鄉。有些東西也只有你我才能理解。就憑這個,我也沒有理由不信你。”
輕飄飄拋下這句話,不理會因此感動得鼻涕眼淚的樓春深,區小涼得意洋洋地回房。
他剛纔那番話既然說出口,相信就算樓春深原本有什麼其他的想法也必定偃旗息鼓了。
在這個天朝有個二十一世紀的同穿,那種心情區小涼最瞭解,那是無根的浮萍終於找到家的感覺。他就不信樓春深會放棄他,轉而去投靠什麼只要有權就可以給他利益的破王爺。
另外,說樓春深此來沒有目的,打死他都不信。樓春深的無間道,演得還真像那麼回事。
他苦笑搖頭,忽然感到有些疲憊。
輕輕抽走丁九懷中的枕頭,區小涼用自己代替偎進去,不顧天熱抱住他的身體,呢喃:“小九,我只有你了。”
丁九感覺到他的體溫,雖熱仍是箍緊了懷裡人,迷糊地湊上來嘟嘴:“……衣……親……”
區小涼莞爾一笑,驚訝丁九做夢也忘不了這個。不過,聽他夢中喊的都是自己,區小涼心情立刻大好,輕輕吻一下他的嘴脣,閤眼尋眠。
睡吧,睡吧,明天他就要當小白鼠了,但願……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