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秋穂回到家, 她脫掉鞋子,一把將身後的大書包甩到了沙發上。
書包落在沙發上發出一聲悶響。
她順勢倒在沙發裡,她歇了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
秋穂坐在沙發上, 將包裡的東西一樣樣拿出來。
圖紙本、各種記號筆、管道線路圖、S市建材廠的厚黃頁以及各種測量工具。
隨着各種工具被一一拿出, 她的書包漸漸癟了下來。
秋穂嘆了一口氣, 拿過厚厚的圖紙本, 一頁頁翻過。
每翻過一頁, 她都能想到自己揹着書包,頂着大太陽,在各個建材市場奔走的樣子。
還有每個晚上, 她仍在空蕩的設計公司伏案畫圖的場景。
她的工位擡頭可見漫天星河,可她身邊陪她的只有一盞暖光檯燈。
白天同事們刺耳的話又在耳邊迴盪, 憤怒、委屈一起涌上心頭。
秋穗捂着嘴, 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深吸一口氣, 合上圖紙本,走到廚房。
秋穗打開冰箱, 從門上抱出幾罐啤酒。
大概只有酒醉的眩暈,才能讓她暫時忘了這些煩惱。
*
路朝顏結束工作回到秋穗家的時候已接近晚上十點,紅色的超跑行在立交橋上,寂靜一片的黑夜裡,點綴着星點光亮。
他以爲秋穗早該休息了, 走進小區的時候, 他擡頭髮現秋穗家的客廳仍亮着燈。
他疑惑地上樓, 掏出鑰匙, 開門。
可打開門後, 迎接他的不是抱着平板咯咯笑的秋穗。
也不是那個熬夜畫圖熬到雙眼通紅的秋設計。
而是醉得趴在餐桌上自說自話的酒鬼秋穗。
路朝顏放了鑰匙,幾步走到她身邊, 掃了一眼桌上的空酒瓶。
他眉頭緊鎖,將自己身上的外套很自然地披到了她的身上。
路朝顏的手順勢按在她的肩膀上,他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低聲問“出什麼事了?怎麼突然喝這麼多酒?”
秋穗聽到路朝顏的聲音,她的手撐在桌面上,這才勉強支起自己的身子。
她稍稍坐正,一手捂着額頭,眯着雙眼看向他。
現在的路朝顏在她眼前變成了好幾個重影,每一個還是那樣的帥氣。
秋穗伸手想去碰觸他,一連伸了幾次手,才覆上了他的臉頰。
她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臉頰,帶着酒氣的說“呀,你回來了?怎麼今天回來的這麼早?”
路朝顏滿臉黑線,他看了一眼掛鐘,說“早?現在已經快十一點了!”
“阿?這麼快就十一點了?”秋穗嘟囔着“我的劇是不是更新了。”
說着她就要起身離開餐桌,然而猛地一起身,她的腦袋一陣眩暈,路朝顏又趕緊將她按回了椅子上。
他扶額,拍着她的背安撫道“你可別再喝了。”
路朝顏將她面前的酒瓶一一收走,他邊拿,秋穗又一個個奪回,放到了桌上。
她將空酒瓶在自己的面前一字排開,然後指着它們說“立正,站好……”
路朝顏長嘆一口氣,看了一眼地上的幾罐還沒來得及開的啤酒。
他趕緊拉出秋穗身旁的椅子,一屁股坐下,然後用腳慢慢移走了那幾罐啤酒。
秋穗雙手託着自己的腦袋,歪頭看向路朝顏。
她看着看着,竟然入了迷。
路朝顏笑了,他打趣道“幹嘛,喜歡我?”
秋穗拼命地點頭,她這個反應,倒是讓路朝顏的心跳加速了一下。
都說酒後吐真情,面對她最後說的似真似假的胡話,路朝顏笑着輕聲說了一句“傻瓜。”
他說的很輕,又帶着寵溺的語氣。
然而醉酒的秋穗完全get不到。
她又轉過腦袋,看着玻璃杯裡的半杯啤酒。
啤酒的起泡聚集在杯底,正向上快速上升。
秋穗嘴角扯起微笑,她含糊不清地嘟囔着“路朝顏,我好羨慕你呀。”
“羨慕我什麼?”路朝顏的手還搭在她的背上,幫她上下來回順順氣。
“嗝……”秋穗打了個酒嗝,然後突然哭了起來。
她反覆無常的模樣,嚇到了路朝顏,他有些心疼地攬過她的肩膀,在她耳邊說“走,我帶你去房間休息,好不好?”
“不要!”秋穗一把推開他,
路朝顏只得頗爲無奈又坐回了位置,他陪坐在她身邊,看着淚流滿面的她,卻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
過了一會,秋穗止了抽泣,她再一次看向路朝顏。
她盯着他的眼睛,認真地說“我真的好羨慕你,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
此話一出,路朝顏馬上想到了之前秋穗同自己說的話,還有她一直不願提起的小提琴。
路朝顏笑了笑,他摸着秋穗的腦袋,安慰她“是嘛,可是呀,我覺得你比我厲害好多。”
“我?厲害?”從來沒有被人如此誇耀過的秋穗一時有些懵。
路朝顏用像是哄小孩一般的口吻說道“對呀,你看你就算是自己不那麼喜歡的事,也一樣做的很棒阿!”
聽到他的話,秋穗微微一怔。
路朝顏繼續說道“能夠做喜歡的事是一種幸運,但是我覺得能把一件事做得好,纔是厲害。”
秋穗一撇嘴,對於他的安慰在她聽來有些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意味。
她想起白天在公司遭受的委屈,心中鬱悶不已,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秋穗看着手裡的玻璃杯,抱怨道“那爲什麼你既可以做喜歡的事,還做得那麼好。”
路朝顏還沒來得及回答,她又繼續嘟囔道“而且你看你,才氣和樣貌全佔了,老天爺也太不公平了吧,本來你就樣樣都好了,還給了你這麼好的運氣。”
她這句話一說出口,路朝顏咯咯地笑出了聲。
秋穗歪頭“你笑什麼啦!”
路朝顏又摸了摸她的腦袋,他淡淡地說“別人的苦,你也未必知道。”
秋穗皺着眉頭,看到路朝顏眼裡複雜的神情,她猜不透。
她看了好一會,直到他的眼睛裡,再次染上笑意。
秋穗才揚起臉,靠着椅背,回憶道“什麼苦,你出道前在網上就俘獲了一票粉絲,籤的是業內發展前景最好的經紀公司,有獨立的經紀人和團隊,出道的第一年就拿下了音樂大獎。現在各大歌曲排行榜,哪個沒有你路朝顏的名字?”
路朝顏搖了搖頭,他沉默了,記憶隨着秋穗的話漸漸涌上心頭。
秋穗沒有注意到他表情的變化,繼續嘆道“別告訴我練習的苦,誰還不是這麼過來的,可是這個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認真努力的人了。”
路朝顏猶豫了很久,這才緩緩開口,他反問道“你知道爲什麼我不喜歡過生日嗎?”
對於路朝顏突然轉移的話題,秋穗不由得坐直了身子,她看向路朝顏,愣愣地搖搖頭。
路朝顏深吸一口氣,彷彿是做了什麼重大決定一般,他低聲說道“因爲我的父母離開得得早,我是在大伯家長大的。”
他說完這句話之後,再看向秋穗,她的眼裡充滿了震驚。
路朝顏繼續說“大伯一家都待我很好,但也許是因爲寄人籬下吧,所以總覺得什麼也不能提。沒有人提起我的生日,久而久之我自己也淡忘了,只是在填寫一些資料的時候,還會想起,小時候那塊媽媽親手做的蛋糕。”
說到母親親手爲自己的做的生日蛋糕,路朝顏的聲音抖了一下。
但他深吸了幾口氣,很快又平復了自己的情緒。
他彷彿用盡全力一般努力擠出一個微笑。
然而他的微笑現在在秋穗眼裡,卻透着一股別樣的悲涼。
雖然路朝顏如此平靜地說出隱藏在自己心裡的秘密,他極力淡化掉所有悲傷的橋段,極力掩飾着自己的難過,彷彿說的是別人的事一般。
可秋穗還是從他的眼裡讀出了一絲孤獨的悲涼。
她想起了路朝顏剛來公司的時候,他說他希望家裡可以多一些煙火氣。
原本她以爲是因爲工作關係,所以路朝顏總是和人顯得有些疏離。
現在看來,不僅僅是因爲工作的關係,漂泊久的人對家有着更深的定義。
她抿緊嘴脣,不知道該說什麼。
秋穗所有能想到的安慰他的話,對於路朝顏的而言都顯得有些單薄了。
看到秋穗眼裡的憐惜,路朝顏慌張地擡手遮住她的眼睛。
小時候,他的經歷被好心的老師廣而告之以後。
他常能聽到這樣的話——
“他爸爸媽媽都不在了耶,好可憐。”
“對阿,全家只剩他了,好慘。”
“要多包容他一點吧,因爲他都這麼可憐了。”
那些帶着同情的善意目光,在路朝顏看來卻像一把把鋒利的刀子,一次又一次地刺在自己的心上。
他希望他是受歡迎的,但不是因爲可憐。
他也可以爲自己想要的一切去努力爭取,但不是別人同情的給予。
所以路朝顏最初在網絡上唱歌,不過是自己的自娛自樂。
可後來隨着聽衆的增多,評論區蓋起了高樓。
【唱得好好聽,詞也寫得很好。】
【耳朵懷孕系列。】
【小哥哥不僅長得好看,唱歌也棒。】
……
在這個虛擬的世界裡,大家披着馬甲,沒有人知道屏幕那端的人的真實身份,所有誇耀貶低都發自內心。
也是在這個小小的直播間裡,路朝顏第一次覺得自己被正常地對待了。
沒有人會提起他悽慘的身世,向他投去同情的目光。
所以路朝顏出道以後,十分低調,他刻意隱去自己的身世,甚至連生日都不願提起。
對於他而言,歌手路朝顏纔是他想展現在大家面前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