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桑慢慢將眼上的紅布拆開,往昔深邃的雙眼此刻卻一片空洞,我緩緩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卻沒有任何反應。
“是冷文羽乾的嗎?”
想起那日,他雙眼被鮮血染紅,我以爲只是因爲身上受了傷染上的,沒想到那血,是從他眼中流出來的。
琉桑兀自苦笑了下,“小白不必爲我難過,不過是一雙眼睛罷了,他要便拿去,只要你無虞,便是要我這條命,我也甘願給。”
我從來都知道他將我的性命看的比他自己的命都要重要,可就是這樣,我對他的歉疚與日俱增,我該如何償還?
大抵是知道我的心思,琉桑握住我的手,柔聲道:“之前因爲慕容衍肉身一事,我知道你一直在生我的氣,這個……就當是我還你的吧。“
我哽咽道:”那你以後……要如何?“魔族的首領沒有了眼睛,該如何再繼續統領衆人?
琉桑收了面上的笑意,低語道:“我也不可能永遠被困在這座城堡內,等我內傷恢復,我會助你一臂之力,找出冷文羽,替你報仇……”
“可你的眼睛……”
“小白,從此以後,你便當我的眼睛,好嗎?”
當他的眼睛?他的眼若當真永遠都好不了,我就要留在他身邊一輩子嗎?潛意識裡是不願的,可這話我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畢竟,他是爲了我纔會被冷文羽所傷,這已經是第二次了。
“小白,你還在嗎?”
我將滿腹的思緒統統收起,默然道:“你先暫時不用管這些,好好養傷吧。”
“那你……”我知道他在擔心什麼,怕是因爲沒有得到我的回答,所以心不安吧。
可這回答,我卻無法輕易的說出口,只能打斷道:“我會在這住幾日,等你好些了再說。”
琉桑知道我的脾氣,即便心中有疑,卻也不再多說下去。
城堡內設施齊全,有很大的一個菜園,足不出戶便能自給自足。
在這的幾日時間,我也發現了琉桑的異樣,每到下午他都要獨自待在房間內,誰人都不能去打擾,直到晚間纔會出來。我私下問過葉朝辭,她只說是因爲元魄受損,所以需要時間慢慢凝聚,我也就沒有再繼續問下去。
這日晚間,我正睡的迷糊,突然聽見從客廳傳來的聲音,我被驚醒後,悄悄下了牀,開門下樓,只看到窗外雷電交加,大風呼嘯,一扇窗戶沒關緊,發出‘哐當哐當’的聲音來。
我心下舒了口氣,摸索着開壁燈,誰知居然停電了。
我緊了緊外衣,就着手機的燈光到了窗邊,伸手關窗的時候,猛的看到前方有一團白光閃過,手上頓時一滯,下一秒,肩膀被人一拍,我本能的丟掉手裡的手機,大喊了一聲。
“噓,是我!”身後之人連忙捂住了我的嘴,趁着雷電的光亮,我看清了眼前的人。
是葉朝辭!
我拍了拍胸脯,重重吐了一口氣,小聲道:“你怎麼走路都沒有聲音,可嚇了我一大跳。”
她越過我,將窗戶關上,又將窗簾拉上,雷電的聲響便隔絕在了窗外。
她從櫃子裡取了蠟燭出來,邊點邊道:“城堡內電流不是很通暢,每到這種風雨交加的日子就會斷電。”
她將蠟燭擺上桌面,轉身來看我,“沒嚇着你吧?”
我裹緊衣服往沙發上坐去,葉朝辭倒了杯熱水給我,復又道:“沒事的,這種天氣一會就會過去,你要不再去睡會吧。”
我瞧了瞧時間,已經五點左右了,再過一兩個小時也該起來,此刻,倒是沒了睡意。
我示意她在我身旁坐下,爾後想到這幾日一直潛伏在心裡的疑問,便趁機問道:“這個城堡,只有你們四個人嗎?”
葉朝辭點了點頭,“龍閻山莊衆人大多已經死在了那次的戰鬥中,餘下的也不知去了何處。這城堡又比不得其他地方,公子現在身上有傷,也不能被各部長老發現,所以只有我們四個留在這裡。”
“那……”我擡眼朝樓上最裡面的房間望了望,有些擔憂道,“琉桑除了眼傷之外,可還有其它的傷嗎?”
葉朝辭一驚,“你爲何問這話?”
我喝了口熱水,儘量讓自己平靜一些,“我只是感覺有些奇怪而已……”不只是琉桑,就連他們三人,也很是奇怪。
從前琉螢與我的關係也還算密切,可這幾日,她基本都沒有下來與我說過話,若不是每日晚間能看到他們,我甚至都覺得白天這城堡內只有我和歐陽竹影還有阿晟三人……
總覺得這城堡,滲的慌。
葉朝辭撇了撇嘴,搖頭道:“你不必亂想,公子身上的傷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只有眼睛……恐怕是再難恢復……”頓了頓,她突然端正了身子,一板一眼道,“阿顏,如今公子身邊只有你了,你可不能再棄他而去……”
“我……”我正想回答她的話,突然從樓上傳來一聲悽慘的喊聲,我與葉朝辭同時站了起來。
“這是怎麼回事?”若我沒有聽錯,那喊聲來自琉桑的房間。
我來不及細想,轉身就要往樓上跑。
葉朝辭卻一把攔住了我,她神色慌亂,語無倫次,“你……你在這待着,我去……我去看,沒事的,沒有什麼事。”
說罷,用力將我往沙發上一按,爾後‘蹭蹭蹭’的跑上了樓,很快便消失於黑暗處。
而那聲淒厲的喊聲,再沒有響起過。
歐陽竹影睡眼惺忪的自房間走了出來,看到我一個人呆呆的坐在樓下,忙到了我身邊。
“我方纔,好像聽見喊聲,怎麼了?”
我也不知道此刻心裡在想什麼,可我就是惴惴不安,甚至連一秒都不想再繼續待下去!
“阿顏,你怎麼了?你看到什麼了?”歐陽竹影握上我冰涼的手,頓時一愣,爾後急急的問道。
我方纔收回思緒,看着她着急擔憂的模樣,強忍住內心的躁動,搖了搖頭,“沒……沒事。我們回去吧。”
匆匆回到房間,躺在牀上,雙眼盯着黑暗的四面,想起方纔的那陣喊以及葉朝辭慌張的模樣,他們一定有什麼事瞞着我!
可我卻不想去問了,我害怕聽到那個答案,害怕任何驚濤駭浪。
翌日一早,我疲憊不堪的下樓,琉桑已經坐在了餐桌前,他感覺到我的靠近,一如往昔般伸手來拉我,我本能的躲開,他顯是一愣,但並沒有多問,而是像前幾日一般與我安靜的吃早飯。
就好像昨夜,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
我瞟了眼站在一側的葉朝辭,她觸碰到我的目光忙轉向了別處,緊抿的雙脣昭示着她的緊張。
食不知味。
好容易吃完飯,我想了想,同琉桑開口道:“在這待了好多日了,明日我想先離開一下,鳳靈的事還沒有處理,我必須儘快把她找出來……”
本以爲琉桑不會放我走,誰知他只是沉默了片刻便點頭道:“也好,我也不能一直讓你守在這,如今我還出不了這個城堡,若你人手不夠,便讓葉晞和葉朝辭去幫你吧……”
“不必了。”我想都未想便回絕了,但一想,回絕的太快,似有不妥,復又解釋道,“我是說,你這裡也沒有什麼人,葉晞能保護你,朝辭可以照顧你,你就不必擔心我了,我有師姐還有阿晟,沒有事的。”
琉桑輕唔了一聲,“既然如此,那你今日好好陪我說說話吧。”
午飯過後,琉桑破天荒的沒有待在房間,他屏退了衆人,與我一起到了城堡外圍的花園,那裡種了許多花草,每天清晨,葉朝辭都會去打理一番。
許是昨夜的那場雷雨,花圃中的花朵都被打落了,零零散散的掉在地上。
琉桑的眼睛雖看不見,但他的耳力卻比之前要好多了,況他對城堡也甚爲熟悉,也不用我相扶,他已先我一步入了花園中心的小亭子。
看着他單薄的背影,我有好多疑問梗在喉間,卻不知該如何問出口,該不該問。
“慕容衍的事,我已經知道了。小白,你還想救他嗎?”
我在他身旁坐下,聽他平靜的說這話,我暗歎了一口氣,應道:“就算不是爲了救他,我也要殺了冷文羽……爲了我身邊的人,也爲了前世的自己。”
“那你有沒有想過,事情發展到今時今日這般地步,到底是誰的錯?冷文羽的錯?還是我們各自的錯?”
我擡眼看向他,不明白他何以會有這樣的想法,沉默了半晌,幽幽應道:“不管是誰的錯,事情已經無法回頭。他兩次傷你,難道你就不記恨他嗎?”
“怎會不恨?可便是恨了又能怎樣?我現在……不過是個廢人罷了。”
“琉桑……”這幾日,他從未在我面前說過這樣的話,我以爲他已經從眼傷的悲痛中走了出來,可眼下他說這話,顯然還是放不下。
但我卻找不到什麼話來安撫他,沒有了眼睛,看不見眼前之物,這種絕望和無助,我深有體會。
思量了一番,轉了話題,“你的仇,我會報的……不管怎麼樣,我不希望你再出事。”
琉桑的眼睛被紅布所矇住,我看不見他的表情,只看到他嘴角緊緊抿着,爾後突然放鬆一笑,道:“不過是想與你說說話,竟又提起這些不開心的事來,是我不該。好了,你不必擔心我,你也要時刻注意安全,我會……一直在這裡等你。”
“唔。”我輕唔了一聲,擡眼看向遠處的雲層,清朗澄亮,將整個城堡包裹其中,那樣虛無,又那樣縹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