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琳的魂魄最後還是消散了，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人類的魂靈在時空的隧道里消失殫盡，人世也好、陰府也罷，都已經沒有了她的存在，原來死亡並不是終結，魂飛魄散纔是永遠的離開。
我們兩人一鬼在許琳消失了沉默了很久，皆是呆呆的站在生化室裡，不知該對此說些什麼。狸貓有些慼慼然，抽泣着道：“這是我做鬼以來，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的眼看着魂魄煙消雲散，好可怕，狸貓會不會哪一天也被打散魂魄，從此消失不見了呢？”
我低眉看着蹲坐在地上的狸貓，她雖是鬼，卻當真活的不像鬼，哪裡有這麼多愁善感的鬼魂？我從前一直以爲所有的鬼都是帶着不甘和仇恨的，因爲離開人世，因爲被迫死亡，因爲對人間的留戀，對仇人的恨意，會讓他們變得比人類更加自私殘酷無情。
然而是我錯了，人分善惡，鬼亦如此，許琳到死的那一刻也沒有生出仇恨心，她安靜的離開，就好像從未來過一樣。狸貓替她打抱不平，至少讓張嘉嘉得到了應有的懲罰，她的下半輩子乃至她的來世，都將遭受着無窮無盡的折磨，以還清她這一世所造的虐。
“好了狸貓，不要悲傷了，這也是她的命。雖然她不在了，不過我想要讓張嘉嘉明白這一切，你有什麼辦法能讓我看到她們的前世嗎？”
狸貓站起身來，晃了晃腦袋，回道：“大人，你一定要知道嗎？”
我點了點頭，狸貓有些爲難的看着我，沉默了半晌，開口道：“辦法是有，只是……”
話到一半，卻是停住了，我上前一步，看着她問道：“只是什麼……”
狸貓嘟着嘴不敢看我，低着頭揪着她的尾巴不說話。
我正要再次開口，猛然間感覺周圍一陣寒氣，爾後還未等我回過神來，狸貓突然害怕的躲在我身後，抓着我衣襬的手止不住顫抖。
“狸貓……”
“只是她若告訴你方法，就會把自己暴露了。”一記熟悉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我擡眼看去，一襲月白色長袍，墨色秀髮散在腦後，揹着手向我們走來的，非慕容衍莫屬了。
莫陽是第一次看到慕容衍的真身，他滿面震驚，呆愣在一旁不知該進該退，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慕容衍，像是看到稀世珍寶一般專注。
“慕容衍……”我徑直看着他在離我們有三米開外的地方站着，不覺皺眉問道，“你怎麼會在這？”
距離上一次我被魔人琉螢抓去到今天也有了幾天的時間，這幾天慕容悠一直沒有出現，在她和我談了那筆交易之後，我權當她是去忙妙怡的事了，至於慕容衍，那天他受傷那麼重，我還以爲他至少需要休養個十天半個月，沒想到，他在此時此刻出現了，看他的樣子，似乎身上的傷已經好全了。
我猛的回過神來，我關心他做什麼？他可是鬼冥神君，哪有那麼容易就傷的。
感覺到狸貓的害怕，又見慕容衍的眼神朝我身後的狸貓望去，我纔想起早前狸貓說的話，正常來說，狸貓現在應該是在受戒懲罰，她是私跑出來見我的，怪不得她看到慕容衍這麼害怕。
慕容衍收回眼神，掃了一旁的莫陽一眼，爾後回到我身上，揚嘴一笑道：“好一個狸貓，這麼快就找到你了。看來在我來之前，你們幹了一件大事啊。”
我還未想好說辭，狸貓【砰】的跪了下來，顫抖着身子對着慕容衍求饒道：“神君饒命，狸貓沒有做任何違天道的事，狸貓只是……只是打抱不平而已……”她的身子慢慢的蜷了起來，耳朵耷拉着，連帶着聲音也漸漸的小了下去。
可見她是有多怕慕容衍。
我立時將狸貓擋在身後，看向慕容衍，道：“狸貓沒幹什麼壞事，你別懲罰她……”
慕容衍依舊是淡笑的表情，並沒有因爲我的辯駁而發怒，如春風般和煦的聲音再次響起，不急不緩，像是在敘述着一件分外普通的事情一樣，“五百年前，狸貓私開陰陽門，導致無數被囚禁於鐵網山內的惡鬼流於人間，攪得人鬼兩界天翻地覆，這還不算壞事嗎？”
“大人……”狸貓怯懦的聲音幽幽響起。
我雖沒有經歷，只聽起來就知其嚴重性，我當知道狸貓不是故意爲之，可畢竟是錯了，受罰也是必然的。
思及此，想要維護她的心也沒了底氣，只遲疑的問道：“那你出現在這裡，是想要帶她回去嗎？”
慕容衍不答反問道：“那你是想要她留下還是想讓她回去？”
這是她鬼界的事，如何來問我了？難道我說什麼就是什麼了嗎？這慕容衍也真是奇怪。
“大人……別趕狸貓回去……”我正思索間，狸貓拉住我的衣袖，懇求着。
若她不是鬼，我還是很喜歡她的，可是她的身份太特殊，我怕在我身邊只會引起麻煩，況且，我的體質又是引鬼引魔的，也不方便帶着她。
念及下午還要去研究所，我擡頭看向慕容衍，深思後應道：“她既是陰司地府的小鬼，就應該回到本該屬於她的地方，你把她帶走吧，只是……別懲罰她，她還是個孩子。”
對我而言，狸貓當真就是個小孩。
慕容衍看着我，片刻後揚嘴笑起來，絲絲如暖流般的笑聲流入耳際，不免叫我有些沉醉，說不清道不明的着迷。
“大人……你不要狸貓了嗎？”狸貓聽聞我的話，竟像個孩子一樣哭起來，兩隻鬼一哭一笑，我和莫陽兩人則是面面相覷，這畫面是有多美啊。
“狸貓，住嘴，不許哭了，本君何時說要帶你回去了。”慕容衍在笑過後，突然又一臉嚴肅的衝着狸貓說道。
狸貓霎時止了哭聲，也不害怕了，徑直跳躍着站起身來，歡快道：“神君同意狸貓留在大人身邊了嗎？”
我來回看了他們一眼，不懂慕容衍是在打什麼主意，忙出聲道：“不……”
才一擡頭，慕容衍如風一般，刷的就到了我面前，看着那張完美的容顏突然放大在我面前，我不禁往後退了半步。
莫陽拉住我的手，將我往他身邊拉去，哪知他的手才碰上我的，就被慕容衍悄然拍開了，轉而我的身子被慕容衍一帶，徑直靠在了他懷裡。
這是我第一次與他這樣近距離的靠着，他身上的寒氣此時卻也沒有那般冷冽，即便是握着我的冰冷的手，此刻竟也神奇的沒有讓我有打寒顫的衝動。
我眨巴着眼睛不敢動半分，眼睛平視所看到的是他裸露在外的白皙鎖骨，沒來由的，竟叫我的心跳的飛快，腦海深處閃過一個個抓不住的模糊片段，莫名的熟悉，就好像，他的懷抱對我來說，是久違的，想念的，依賴的。
“你做什麼？”耳邊傳來莫陽有些惱怒的責問聲，我方纔回過神來，忙掙脫着要離開慕容衍的懷抱。
相比起莫陽的惱怒，狸貓卻表現的異常興奮，她爲着我和慕容衍跳着拍手道：“好啊好啊，終於看到大人和神君又在一起了……”
“狸貓……”慕容衍瞥了狸貓一眼，適時的打斷了她的話。
我卻因爲狸貓的話全身一顫，擡頭看向緊貼着我身的慕容衍，皺眉問道：“什麼叫又？慕容衍，你到底是我的誰？”
“大人，您真的記不起來了嗎？神君他是您的……啊……疼……”
狸貓的話說到一半便停了，這一次倒不是慕容衍阻止她，而是莫陽。
莫陽一把抓住狸貓的尾巴，吼道：“你到底在說什麼？”
我趁慕容衍不注意，一把推開他，爾後站到莫陽身邊，莫陽放開了狸貓的尾巴，轉而對向我，問道：“顏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隻鬼……又是誰？你爲什麼從來沒有提起過？”
我抿了抿脣，知道莫陽生氣的原因，也知道這一次是瞞不住了。不知道爲什麼，關於慕容衍，我總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我和他之間的牽絆絕不僅僅限於認識而已。慕容悠極力阻止我記起過往，狸貓卻在看到我和慕容衍在一起時表現的異常興奮，難道慕容衍他是……
我不覺擡頭看向他，他深邃的雙眸直直的看向我，彷彿看透了我的心。
“顏顏……”莫陽一把權住我的肩膀，拉回了我的思緒。
我只好向他坦白，只是忽略了我被琉螢抓去的過程，只簡單了告訴了他我是如何認識慕容衍的。莫陽眼中似還有些懷疑，只是他並沒有多問，對於慕容衍，卻憑的多了幾分戒備之色。
我知道莫陽的心思，他雖然陪我來送許琳的魂魄最後一程，雖然他並沒有對狸貓下手，但是在他看來，人和鬼終究是不能共存的，鬼就應該回到陰司地府，而不該在人間逗留，故此他對於慕容衍的戒備也在情理之中，畢竟慕容衍還不只是普通的鬼，他可是和閻王並位的鬼冥神君。
在安撫了莫陽後，我想起張嘉嘉和許琳的事來，慕容衍來之前，狸貓才說是有辦法知道她們前世孽緣的，這一鬧，倒是將這事忘了。
“慕容衍，你既然不是來帶走狸貓的，那你突然出現到底做什麼？”難道是來幫許琳的嗎？
慕容衍理了理衣袖，回道：“我自然是來幫你的，你不是想要弄明白張嘉嘉和許琳之間的宿怨嗎？”
“你能告訴我？”
慕容衍撇嘴一笑，“自然可以。只要是你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訴你。”
我有些尷尬的看了看莫陽，他在聽完我的話之後，至始至終都不曾再說過半個字，我不知他心裡在忖度什麼，一時也不敢同他說話。
復又看向慕容衍，忽略了他話中的曖昧，只點頭道：“你如果真的能告訴我，或許能讓張嘉嘉早日回頭，這樣她以後還能少受些罪。”
慕容衍一笑，爾後背過身，擡手在空中畫了個圈，昏暗的室內赫然呈現出一面回放着過去生的時光鏡。
我不覺擡步上前，屏息凝神的盯着畫面，畫面中出現了許琳和張嘉嘉的身影，只是卻是一男一女，從穿着打扮看大約也是在幾百年前的。
“這是她們過去生同爲人類的那一世。”慕容衍出聲說道。
畫面很短，沒有聲音，只有斷斷續續的片段，卻也讓我明白了他們過去生中結下的宿怨。
原來她們本爲親生兄妹，男爲許琳，女爲張嘉嘉，許琳對張嘉嘉生了愛慕之心，屢次三番想要與她苟合，張嘉嘉在知道她心意後，漸漸的冷落了她，並與別的男子私定了終生，許琳不允許，用迷香強佔了張嘉嘉，張嘉嘉醒來後連夜出逃，哪知還是被許琳追到了，慌亂之中，張嘉嘉騎着馬從懸崖上掉了下去，死的時候肚子裡已經有了骨肉，自然，是別人的骨肉。
死後的張嘉嘉心內充滿了仇恨，經歷多次輪迴轉世，卻都沒能和許琳同生爲人，直至這一世，兩人又碰撞到了一起，宿怨糾葛，註定要在今世得到了結，卻不想，這一世會成爲許琳的終結，果然是前世因後世果，不是不報，時候未到罷了。
在知曉一切後，我心內無比沉重，這樣的原因我該如何告訴張嘉嘉？她會相信嗎？會因此原諒許琳，從此不再仇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