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陵樂山的第二日，來了一個很久不見的人，不對，應該是鬼。
楚心芸一身素衣站在樹林外，若不是我與歐陽竹影正從外頭回來，大約根本就不會察覺到她的出現。
算起來，自從青連鎮回來後，我便再沒有見過她。
依着冥凰的解釋，她是被閻王軟禁了起來，至於爲了什麼，冥凰不說我也大抵能猜到，必然是因爲慕容衍。
雖然是閻王在策劃着一切，可當時楚心芸確實也參與在其中，她作爲陰司地府的鬼魂，自然逃不了懲罰。
她的出現讓我有一瞬間的錯愕，可隨之而來的是鬆了一口氣。
至少，她還平安着，沒有因爲我的關係而受到摧殘的折磨。
她的一身素衣也昭示着她非常清楚夏塵風並未從生死線中出來，想起夏塵風，我心中只有歉疚，若不是因爲我，他也不會有此劫難。
楚心芸揚起一絲牽強的笑容看着我，黃昏時分的殘光透過樹葉照在她身上，襯得她越發的安靜祥和。
眼前她這個樣子，倒讓我有些恍惚，像是看到了從前的她。
歐陽竹影帶了阿晟和雙兒出了水雲間，特意留了我和楚心芸兩個說話。
她安靜的坐着，捧着茶杯慢慢喝着，一點都不着急。
我也不知從哪裡說起，便也只是沉默的坐着。
等到夜幕慢慢降臨，我將屋內的燈打開，楚心芸突然站起身來，未說一句話，擡腳就要往外走。
我一急，忙喊住了她。“什麼話都沒說，這就要走嗎？”
她的腳步一頓，沒有轉身，只是淡淡的說道：“我只是來你這待一會，沒有話想說。”
“芸姐姐……”隱約感覺她的身子在顫抖，我快步上前繞到她面前，卻見她雙眼泛紅，雙拳緊握，嘴脣死死咬着。
我心下咯噔一響，伸手觸碰她微顫的手臂，“芸姐姐，怎麼了？”
她一出現便這副模樣，實在讓我覺得不安，看着她竭力隱忍的痛苦，我只能小心翼翼的相問。
楚心芸並沒有躲閃開，而是在低眉沉默了片刻後，擡起略帶着些水霧的雙眸看向我，嘴角牽強的上揚，露出一個蒼白的笑容，她反手握住我的手，柔聲道：“沒什麼，只不過想起了夏塵風，一時難以控制住情緒罷了。”她頓了頓，復又道，“阿顏，我從冥凰那邊已經知道了孩子的事，你……不要難過，要好好的……”
我不疑有他，只當她真的是在爲夏塵風難過傷心，便點了點頭，“我們都要振作起來，芸姐姐，我會替夏塵風報仇的，你放心。”
縱然已經將花蒔一併丟入了生死線中，可就算如此，夏塵風也永遠出不來了，況且，真正的仇人，應該是陰司地府的閻王，對此，楚心芸可知道嗎？
她吸了吸鼻，輕舒了一口氣，“阿顏，以後的路你要自己走了，我不能陪着你，也不能給你任何幫助。你要相信，表哥會回到你身邊的，你要堅持才能讓一切都回到原點，才能得到你想要的……”
我微微蹙眉，“芸姐姐……”她的話好生奇怪。
她垂眸一笑，復又緊緊握了握我的手，“我只是地府的鬼魂，無論如何也逃不開此生的命運，我捻轉了千年，再次遇見你們，已經知足了。但……前世的仇還沒有報，我心有不甘，只能將這些全都託付給你。”
她這分明就是離開前的委託……難道，是閻王要將她再次囚禁起來嗎？
我還未問出口，便聽她又道：“李婉、慕容墨，不僅是我的仇人，也是你的仇人……阿顏，一定別再讓他們得逞了。”
不等我回話，她突然鬆開了緊握的手，揚臉一笑，“好了，時候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她執意要走，我強留不得，只得將她送出了樹林，看着她的身影在黑暗中漸漸消失，不知爲何，心尖一陣刺疼。
回來後，歐陽竹影看我心事重重的樣子，便來問我方纔與楚心芸說了那麼久的話，都聊了些什麼。
我正百思不得其解，便將那些話原封不動的告訴了歐陽竹影。
她聽後，只是緊皺了眉頭沉思，半晌，寬慰道：“她一向心思重，你不必太在意，早些休息吧。”
這夜，噩夢連連，直至日光初露，我才驚醒了過來，一抹腦門，滿滿都是冷汗。
心中恍惚不安，總覺得有事發生。
正要起來，突然聽見水雲間外有人說話的聲音，起身披了件外衣，拉開門，便看到冥凰背對着我站着，正同歐陽竹影說着話。
歐陽竹影先看到了我，忙喚了我一聲，“阿顏你起來了。”
冥凰轉頭看向我，雙脣緊抿，眉宇間似還藏着幾分悲傷。
我朝他二人看了看，走了出去。
“你們先說話，我去看看兩個孩子。”歐陽竹影給了我一個眼神，越過我的身子，往屋內走去。
昨夜大概是下了一場雨，地面還有些潮溼，如今天還尚早，雲層還未散去，空氣中帶着溼冷，我緊了緊外衣，心中有些奇怪，冥凰這大清早的突然到這裡來，有什麼急事嗎？
突然想到一件事，我皺了皺眉，急忙問道：“可是找到孩子了？”
冥凰看着我，搖了搖頭，“是有另外一件事要告訴你。”
見他如此嚴肅，我第一反應是同慕容衍有關。
但他卻打消了我的疑惑，“與慕容無關。”頓了頓，像是下了決定，他嘆了口氣，低聲道，“是與楚心芸有關……”
…………
冥凰離開之後，我便呆坐在屋內，直至手機鈴聲驟然響起，我才恍恍惚惚的回過神來。
垂頭一看，一個陌生的號碼，便不管它，手機響了一會自動掛了，緊接着卻又開始響起來，我有些煩躁的看了它一眼，伸手接了過來。
“顏顏，是我！”
熟悉又久違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了過來，讓我本來失神的腦袋頓時清醒了過來。
“曉……曉筱？”
“是我是我啊，顏顏，我要回國了！”
好像聽到自己緊繃的一根神經突然‘啪’的一聲斷裂……
劉曉筱，居然真的要回來了！
“唔，我明天一早的飛機，你要來接我哦。”
來不及問任何問題，那邊匆忙掛了電話，緊接着，手機收到了明日航班的具體時間和班次。
我盯着手機發呆，腦子裡回想着之前李婉說過的話。
“她的體內藏着一樣東西，如果拿到了，我就可以幫子墨……”
身子猛然一怔，手機從手中滑落，就在馬上要掉到地上的時候，一雙手及時接住了手機。
身邊的沙發陷了下去，歐陽竹影看了眼手機屏幕，然後將它重新放到了我們面前的茶几上。
她嘆了一口氣，“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呢。”
是啊，早上冥凰才帶來那個消息，我還沒能從其中迴轉過來，沒想到，又扔了一個炸彈過來。
“楚心芸的事……她既然自己決定的，你不必再難過了，說不定，未來還能相遇呢……”
未來，相遇？
便是如此，她也不再記得我了吧！
我將臉埋入兩掌之間，倒吸了一口氣，在聽見冥凰與我說出那句話的時候，我的心就像被針紮了一樣，每一次呼吸，都伴隨着刺痛的感覺。
“楚心芸已經選擇了輪迴，今日之後，你便再也看不到她了。”
冥凰的話猶在耳邊，原來昨日她過來，是與我做最後的告別，我卻沒有意識到，還以爲她只是要被永遠禁錮在陰司地府。
千年前，她拒絕輪迴，充滿戾氣遊蕩在人間，等着李婉的重生，等着報前世之仇，眼下，仇還未報，她卻放棄了……是真的放棄，還是隻是無奈？
“她以遊魂之身在人間待得太久，本應早該入輪迴道，此去，也當是解脫了吧。”
冥凰的說辭壓根不能說服我，她臨走之時還放不下仇恨，如何會突然願意輪迴？於她而言，便是最後得一個魂飛魄散的結果，也不會走上輪迴道吧？
可到底爲了什麼，我已經沒有機會知道了，也永遠都不可能知道了。
但她的託付，我必定會辦到，爲了她，也爲了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