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撫好了小婉之後,我將黃符及銅錢帶在身上,又將那隻救了我好幾回的銀簪插在了髮髻上,隨後披上外衣,打開了門。
宿舍外的走廊裡漆黑一片,狹長的通道盡頭微弱的月光自開啓的窗戶口投射進來,籠罩着一層淡淡的光暈。四周安靜無聲,從前再尋常不過的宿舍樓道,此時看來,卻是異常的陰森可怖。
一離開宿舍,我的眼前便開始模糊起來,似乎有無數的影子在我面前晃悠,我努力的讓自己保持冷靜,帶上宿舍門,站在靜默無聲的走廊內。就在我關上門的一剎那,眼前突然閃過一團白影,伴隨着悽悽瀝瀝的女子哭聲,我擡眼看到前方不遠處的樓梯口垂直站立着一團白色的影子,蒼白的衣裙襯着耷拉着的腦袋,和四周的黑暗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就在我看清楚那團影子後,我的身子不由的一怔,如果我沒有眼花,那麼前方不遠處的這個穿着一身白裙的人,應該是許琳。我知道,我早前的猜測應該是對的,果然被筆仙附身的不是張嘉嘉,而是許琳。
雖然我不知道那個通過許琳傳話給我,要見我的筆仙到底打着什麼主意,只是如今也沒有時間讓我考慮,許琳已被控制住,很有可能會失掉性命,我不能眼看着她死。
想到這裡,我一手抓緊了符紙,一手將銀簪從頭上取下,握在手心,然後一步步往‘許琳’所站的樓梯口走去。
然而,當我就快要靠近的時候,那團白影突然之間沒了蹤跡,我站在漆黑的樓道口,只感覺到心臟砰砰砰的跳動着,黑暗中瀰漫着一股腐朽的陰森氣息,寒氣逼來,全身雞皮疙瘩驟起。這是我從未想過要面對的境況,那樣膽小又怕黑的我,卻不得不處在這叫人幾近崩潰的黑暗中,就好像被關在一個無底洞裡,上下不能。
我的雙腳像是被黏住了一樣,動不了半分,就這樣,我持着緊繃的心一動不動的站着,就在我稍稍放鬆警惕的檔口,猛然間只覺身後一股寒氣逼來,還未等我做出防範的舉動,一雙冰冷到刺骨的纖瘦手指一把權上了我的脖頸,直直的將我往後推去。
黑暗中,面前熟悉的許琳已經完全變了樣,空洞的雙眼流着黏稠的血液,身後一條長長的尾巴在胡亂的甩動,聲聲毛骨悚然的哭泣聲在耳畔迴盪,抓着我脖頸的手慢慢的變成一隻帶着爪刺的貓爪,跟跟尖刺扎入嫩肉,疼痛襲身,我的意識也在一點點的模糊。
對於死亡的恐懼已經大過了對黑暗和恐怖面容的恐懼,我難以抵抗她的力氣,被她一路向後推倒,直至後背抵上冰冷的牆面,方纔停了下來。
慌亂之中,符紙不知丟在了何處,手中只有一支銀簪還能護體,只是窒息的感覺襲來,我的大腦一片缺氧,根本使不上半分力氣。
雙腳離開地面,我被‘許琳’撐着牆面擡了起來,似乎我越痛苦她便越高興,本來低泣的聲音逐漸停止,轉而‘嘻嘻嘻’的笑起來,她咧嘴一笑,眼睛發紅,月光下滿臉血液,煞是驚悚。
我好容易睜開雙眼,想要看清眼前的局勢,然而此時出現在我面前的‘許琳’已經變成了一隻人臉貓身的怪物,驚怖萬分。
“啊……”就在這不和諧的陰森氣息下,突然響起了一記爆破的驚嚇聲,‘許琳’手上一滯,立馬放開了權住我脖頸的手,我沒有防備,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來不及查看自己的傷勢,眼前的‘許琳’已經風一般的往聲源處跑去,我擡眼看去,不遠處,一襲卡通睡衣,散亂着長髮站在走廊內的不是張嘉嘉還能是誰?
看來許琳說的也不完全都是假的,張嘉嘉果然是有夢遊症,今日恰好被她撞見了許琳被鬼附身的樣子,她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也未可知。
失了控的‘許琳’一把抓起張嘉嘉的長髮,像砸盤子一樣將她擡高往地面上狠狠砸去,我看到的時候已經來不及阻止,張嘉嘉像斷了線的風箏頹敗的倒在牆根,早已昏迷了過去,頭上冒着汩汩鮮血,染紅了她身上的卡通睡衣。
‘許琳’似還覺得不過癮,又上去提起她,這一次,我一把抓起口袋裡的銅錢,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個個的朝‘許琳’手上扔去,她吃了疼,又或者是銅錢的禁忌,她大叫了一聲放開了抓着張嘉嘉的手。
我趁此機會,趕忙撿起掉在地上的符紙,忍了疼痛,飛奔向‘許琳’,一把拍在了她腦門上,寫着符咒的紙張閃着金光,許琳在符咒的作用下,抱着頭嗷嗷大叫,本來冒出的尾巴和貓爪也縮了回去,爾後不消片刻,許琳的身子便軟軟的倒在了地上,在她身後,一縷白色的魂魄從她體內鑽了出來,凶神惡煞的眼神直直的逼向我。
“你是誰?爲什麼要害人?”我知道這個必然就是他們請來的筆仙了,這位這樣不擇手段的加害他們,必然不是什麼仙人,看她的樣子,只能是鬼了。
那縷魂魄遊絲一樣飄飄揚揚,也不回我的話,只是卯足了勁往我面前衝來,我一時未來得及反應,並未躲開,她衝到我身前,本來大約是想要衝進我體內的,誰想被一股力道給反彈了回去,她貼在牆壁上嗷嗷大叫起來。
“鬼有鬼道,人有人道,你是鬼,就不該流連在人世間,該回你的陰司地府去。”已經數不清這是我第幾次和鬼講道理了,索心女鬼也好,小鬼姝兒和她的母親也好,我都想試圖跟他們講道理,只是,卻忽略了他們不是人,況且,連人都有不開悟的,更何況是墮入六道的鬼魂呢。
果然,那魂魄凝聚成一團模糊的人形後,依舊依附在牆上,開口試探道:“你就是白輕顏,白家的陰陽師?”
我不置可否,想聽她說下去。
她見我不說話,突然就收起了暴戾的氣息,咻的自牆上掉了下來,匍匐在了我身前,一改先前粗劣的嗓音,而是響起一記細聲細氣似孩童一般的嗓音:“求大人救狸貓。”
周圍的陰森氣彷彿一下子消散了不少,依舊昏暗的走廊內也不再如先前般可怖。
我沒有想到事情會一下子轉變,一時倒是愣住了。
“求大人一定要救狸貓。”
這一回我才聽清楚了她的話,不覺疑惑道:“你是誰?爲什麼向我求救?”
這是我恢復陰陽師身份以來,遇見的第一個對我有求的小鬼,我的心裡不知爲何,猛然間升出一股使命感來,就好像我天生就是來渡劫這些枯魂野鬼的。
“小的是千年前大人您身邊的護神狸貓,因偷食了禁果,被大人罰去六道司,又……又不知悔改,錯開了陰陽門,因此犯下彌天大錯,被鬼冥神君受戒懲罰……”
我身邊的狸貓?鬼冥神君?這些熟悉的話從她的嘴裡說出來,叫我大吃一驚,還未等她說完,我便打斷道:“既然如此,你如何又跑出來害人了?”
那魂魄被我的責問嚇的瑟瑟發抖,連話都有些說不清,“只因……只因偶然得知,大人已過千年劫,輪迴出世,方纔想見大人一面,卻並沒有害人,求大人相信狸貓,救救狸貓,狸貓再也不敢了。”
千年劫?這可是慕容悠一直不想讓我記起的嗎?到底千年前,我的前世發生了什麼?
“大人,狸貓真的沒有害人,她……就是被狸貓附身的那個人,她本來就已經死了……”
狸貓的話一下子讓我回過神來,我望向不遠處倒在地上的許琳,吃驚道:“你說什麼?許琳死了?什麼時候死的?”
我記得開學的那兩天許琳都很正常,怎麼可能呢?
狸貓膽怯的回道:“不瞞大人,她早在開學那天請筆仙……也就是把狸貓請出來那天,就已經死了。”
“怎麼死的?”
“是……是被她宿舍裡的張嘉嘉害死的。”
什麼?狸貓的話給了我一個晴天霹靂,這不是很可笑嗎?張嘉嘉她爲什麼要害許琳?只是想起,張嘉嘉那幾天確實有些精神失常的樣子,難道是她以爲自己把許琳殺死了,然後許琳還活着,所以瘋了?
“你要是敢說謊,若是你害的許琳,我一定不會饒你。”即便自己也不知道該拿這隻狸貓魂魄怎麼辦,只是看她這樣怕我,威嚇幾句也是必須的。
她瑟瑟的發抖,擺着手道:“狸貓不敢,狸貓不敢,真的不是狸貓害的,真的是張嘉嘉害死的。”
“那你有什麼證據嗎?”
狸貓低頭想了想,半晌,啊了一聲道:“對了,如今兇器就在張嘉嘉牀底下,明日……大人去找一下就知道了。”
我走至許琳身邊,蹲下身子觸摸她的手,果然一片冰冷,沒了狸貓的魂魄,這具屍體已經有了腐化的痕跡,看來明日一早就會被人發現了。
“大人,狸貓等了你千年,終於又看到你了,求大人讓狸貓還留在大人身邊吧?”
我收回思緒,轉頭看向匍匐在地上搖着尾巴看着我的狸貓,思量了片刻,回道:“你如今已經墮爲鬼魂,該回哪裡,應由鬼冥神君做主,我幫不了你。”
“大人,鬼冥神君可是您的……”她話說到一半突然住了嘴,爾後只是重複道,“求大人救救狸貓,狸貓不想再回陰司地府了,大人……”
看着眼前的許琳和張嘉嘉,我很是頭疼,明日一早,若當真她倆被人發現躺在宿舍走廊內,一個死一個傷,到時還不知會鬧出些什麼來,說不定連我也會牽扯其中。
轉而看向狸貓,我突然有了主意,便是對她吩咐道:“你先替我安置好她們兩個,我再考慮你的請求。”
如果狸貓果真是千年前我身邊的護神,那麼她一定知道千年以前的我是什麼樣的,或許可以通過她知道過去的記憶。若是慕容悠沒有提起,我還不會感到好奇,可她這樣費盡心機的接近我、阻止我,倒是勾起了我的好奇心,作爲鬼冥神君的慕容衍,到底與我有怎樣的糾葛,或許,從狸貓口中我就能知道一切。
狸貓聽聞我的話,高興起來,“大人請放心,狸貓會辦的妥妥的,只是,明日事情一出,大人可千萬別插手,這與你並無多少干係。大人放心,這人死的也可憐,所以狸貓會讓真相現在衆人面前的。”
狸貓高興的時候就手舞足蹈,全然不似之前那樣暴戾,我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除了多出了一條尾巴和一雙耳朵以外,倒是同人類也無多大區別。
“這是你的真身?”
狸貓點點頭,眨巴着眼睛看着我,笑咪咪的。
我又問道:“你幾歲了?”
她歪着頭,細數了數,“大約……一千零……”
“我是說你在我身邊的時候。”
“十五歲。”她腆着臉,笑的歡快,全然將剛纔的事情忘在了腦後。
十五歲……“那我千年之前,死時的年紀呢?”
狸貓收了笑容,面上浮出幾絲憂桑,“二十歲。”
腦中像是有一道驚雷響起,二十歲,封印解開的時候,我也是二十歲,這是巧合還是註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