擔心的事情很快隨之而來。
第二天下午最後一節課結束之後,我疲憊不堪的整理完筆記出了教室,冬日的天黑的尤其早,不過才五點多,學校的路燈都已經亮了,幽黃的燈光將人影拉成了一線。
出了教學樓,我擡眼看着頭頂斑斑點點的星光,眼瞧着那些在日暮之中低頭前行的遊魂,心內不知是何滋味。
自我能夠看到這些東西之後,我就覺得異常疲憊,以前靈力沒有恢復,想理也理不了,現在已經有了靈力,我卻不想理。
我揉了揉太陽穴,大約是這幾日太累了,又諸多心事,看來得好好休息休息。
我緊了緊手中的書本,迎着夜色往宿舍樓去,還未到樓底,遠遠的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他佝僂着後背垂着頭靠在宿舍樓下的一棵大樹旁,就着星光,身形單薄,多看幾眼都叫人心疼。
我腳步一滯,本能的害怕上前,我還沒有準備好要怎麼面對他,怎敢上前?
可就在我踟躕不前之時,他已經擡眼看到了我。他挺了挺身子,就那樣隔着十幾米開外定定的看着我。
我想要後退,想要逃走,可是想起秦叔叔在奈何橋畔託付我的話,我的雙腿便如千斤重一般,怎麼都動不了,又憶起楚心芸與我說的話,我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雙眸有些酸澀,再次擡眼,他卻已經急急的朝我走來。
至我面前站定,秦子墨的面孔憔悴萬分,素日裡清冷的眼眸也裝滿了傷痛,他動了動嘴,話還未出口,淚已先下來。
他慢慢靠近我,一把將我抱住,我本能的想要推開,可隨之而來的是他伏在我肩頭低低的哭聲。
他素日裡喜怒不形於色,是個再能忍不過的人,這十多年來,我從未見過他像現在這般怯弱無力,我能感覺到他抱着我的雙手都在微微顫抖。
不忍推開,卻也不願迴應,我就這樣僵着身子,任他宣泄着內心的傷痛。也許是真的被前世的記憶所影響,我聽着他的哭聲,心裡卻很平靜,好像根本與我無關一般。
“顏顏,你告訴我,我爸……是不是也出事了?”待得他終於止了哭泣,他擡了頭,用紅腫的雙眼看着我,喃喃問出口。
我知道,以他那樣細心的性子,早該料到叔叔必是出了事,不然又怎會這麼多日了還不出現呢?
可我該怎麼告訴他?他才失去了母親,若是知道叔叔也已經離開,他會承受住嗎?
只是,潛意識卻也藏着一絲歡愉,前世他害我親手殺了二師哥,害我失去了最摯愛的阿衍,害我飽受着無人可知的煎熬……這一世,他也算嚐盡了生離死別的痛苦。
“你一定知道的,是不是?如果爸真的也……請告訴我好嗎?”他有些沙啞的聲音帶着悽楚帶着滿心的傷痛傳入我耳間,我猛然回神,驚詫於自己內心的那絲雀躍,在他面前我怎麼能……
我不語,他踉蹌着後退了兩步,無奈一笑,“你每次難以啓齒的時候便一語不發,看來是真的了……好呀,我是多有罪孽,纔會連爸媽的最後一面都未見到……”他提起顫悠悠的雙腿,轉身便要離去。
我看着他日漸削瘦的背影,想要喊出口,可話到了嘴邊,我卻還是嚥了下去。
我喊不出口,我說不出半句安慰他的話,爲什麼?爲什麼?
這是與我從小一起長大,護了我半世的哥哥,此刻,我卻連一句關心他的話都難以說出口,那麼以後呢……以後我又該怎麼面對他?
眼淚在眼眶打轉,終是在他離開的那刻滾落了下來,我擡起朦朧的雙眼,看着在風中漸行漸遠的背影,終是邁不出一步。
我知道,叔叔和阿姨這麼一離去,他的身邊便只有我了,原本我該緊緊的抱着他,給他溫暖給他安慰,可我卻就這麼冷漠的看着他在我面前掉淚,看着他行單隻影的離去……
我甚至有些懷疑自己,爲何會變成這樣,可我回憶起當初,便知這份冷漠本就屬於我。
當我看到滿身是血的阿衍倒在東宮大殿上,他白色的衣袍被鮮血覆蓋,他好看的眉眼亦染上了一層血跡,他溫柔的指尖冰涼一片……
我無法忘記他看到我的那刻眼底的不捨。
“顏顏,不要哭,不要哭……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阿衍握着我的手,用顫抖的指尖抹去我的眼淚,我眼睜睜看着他在我懷中死去,那一刻,我的心便已經變冷變硬了。
想起阿衍,我本要軟下來的心霎時又堅硬如鐵。
遠遠的,我看到李婉突然出現在秦子墨的面前,伸手想要扶他,卻被他一把推開。李婉踉蹌了兩步,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同樣消瘦的身子在微微發抖。
秦子墨連一眼都沒有看她,依舊像行屍走肉一般逐漸消失在了我的視線外。
我深呼了一口氣,看着跌在地上不知所措的李婉,終究,沒有上前去扶她。
前世她到底都沒有得到慕容墨的愛,今世,怕依舊如此吧。前世她爲了愛不折手段,今世,可還會這樣嗎?
但願,悲劇再也不要發生了。
………
與李婉同一個宿舍,晚間自然免不了要見面,只是我儘量在圖書館待到很晚纔回去,儘量減少與她說話的機會。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感覺到了我的疏離,我不與她說話,她便也不來找我,只是有事沒事便去找秦子墨。
如今秦子墨還未從悲傷中走出來,她想要藉助這機會親近他也不是不可能。
聽莫陽說,她日日給秦子墨買早飯,午後還來找秦子墨一同去吃飯,晚間更是在他們宿舍樓下等他,給他送夜宵……
只不過,秦子墨並未搭理她而已,她卻依舊樂此不疲。
我從前不知道原來李婉對秦子墨這樣用心。她其實很清楚秦子墨的性子,既然從一開始他就對她無意,那不管她做多少事,感動的只能是她自己,秦子墨不會因爲她做的事而與她在一起,相反,或許會離她越來越遠。
可明知如此,爲何還要這樣呢?
我聽見莫陽與我說這些的時候,心底依舊很平靜,甚至根本不想聽到關於他們的點滴。
“顏顏,你是因爲前世的事,所以纔對子墨那樣冷漠,避着他不見嗎?”
往事太過沉重,況一時難以說清,即便莫陽不理解,我卻還是不得不這麼做,遠離,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子墨遭受的打擊太大,比起從前,更不愛說話了,如今整日獨來獨往,就連我和浩天也很難靠近他……顏顏,如今能幫他的,只有你了。”
莫陽的話說的也在理,只不過我終究還是心裡有膈應,再者,或許秦子墨一個人單獨待着也好,說不定過些時候他自己也會想清楚,然後慢慢好轉過來。
慕容衍在第三日的晚間來找我了,卻一改從前寬衣帶袍一頭黑髮的打扮,他將如墨長髮剪去,又換上了現代的服裝。一襲高瘦的身子包裹在大衣內,猛然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竟差些未認出來。
況且,讓我更奇怪的是,路過的同學竟然都能看見他。大約是生面孔,他又長得極好,別人不免都回頭多瞧了幾眼。
從前長髮的時候我便覺得他生如妖孽,如今乾淨的短髮更襯得他五官陰柔,眼眸清澈,也怪不得會引人注意了。
我與他二人坐在學校足球場的看臺上,他知我對此有疑問,便是在我還未問出口時解釋道:“我之前不是同你說過嗎?閻王找到辦法能讓我在白日現身,所以既然要出現自然不能再以那時的面貌,這纔將頭髮剪去,又換了這身……”他說到一半,似有些不自信,“這個,還是歐陽竹影幫忙選的,顏顏,不好看嗎?”
似乎還未適應自己的短髮,他本能的要去撩劉海,只是手到了額邊又悻悻的放下了,爾後滿含期待的看着我。
我看着他這個樣子,恍然想起自陵樂山一別後,他奉聖上之命來陰陽司尋師父問話,恰逢那日我正陪着師父,他便看到了我也認出了我。
這以後他便常常來往陰陽司,花朝節那日,他折了支梅花來送於我,因不知我的喜好,他怕我不喜,遞於我時眼中的神色便如現今一般,帶着點害羞,又有些期盼。
想起過往,我嘴角微微上揚,伸手觸及他的臉面,款款一笑,“如今呢,可是看臉的時代,你這張臉這麼好看,便是衣着襤褸也無礙。只是……”我假意嘟了嘟嘴,埋怨道,“你這樣吸人眼球,萬一被別人看上怎麼辦?不行,你還是別現身的好。”
慕容衍緊張的神色一下子就崩了,他笑着點了點我的鼻尖,“你呀,學會貧嘴了,看來以後我都說不過你了。”爾後輕輕將我擁入懷中,吻了吻我的額頭,低沉的聲音從我頭頂傳來,“顏顏放心,我是你的,你是我的,什麼人都搶不走。我能現身,便能與你多些待在一起的時間,等到哪日,我找回了自己的靈體,就真的再也沒人可以把我們分開了。”
他的身子依舊是冷的,可這些話卻叫我無比溫暖,無比安心。
靜坐了片刻,我恍然想起他的話來,“對了,你說是師姐幫你的,你什麼時候去見她的?她還好嗎?”
不過幾日未見歐陽竹影,我竟也有些想她,畢竟前世,我在嫁入宣王府之前,是整日與她在一起的。
“倒並不是我去見她,是她主動來找我。近日,城中突然出現好幾具女屍,皆已死了超過一週時間,她在解剖的時候發現許多疑點,所以來問我。”慕容衍說到這裡,眉頭本能皺起,面色也變的肅然起來。
我暗想其中必然有什麼蹊蹺,便問道:“師姐來找你,難道是認爲那些女子是死於地府惡鬼之手嗎?”
紅衣咒魂、白衣冤魂皆已出現且不知所蹤,難道是她們所爲?
“有這個可能。只是我也去看過屍體,雖然因爲泡在水中多日大多已經腐爛,可屍體表面卻沒有腫脹的現象。按常理,即便是人死後被丟入手中,河水入鼻眼耳口,入胸入肺,皆會有浮腫之象……更奇怪的是,那幾具女屍都有個共同點,就是被吸乾了陰氣。”
“吸了陰氣?”我猛然想起那些護膚品的事,難道此事與這個有關嗎?
想到這裡,我忙問道,“那……你可查到什麼了?”我沒有忘記,慕容悠也有那些護膚品,可若真是她所爲,慕容衍不會察覺不出。
慕容衍搖了搖頭,“陰司地府大鬼小鬼數目衆多,只是但凡在冊的,都不會做這種事,閻王會在第一時間發現。至於那些還未收回來的孤魂野鬼以及掙脫地府牢獄入了陽間的惡鬼,便不得而知,也無從下手去查。”
我見他大有憤恨之意,便握住他的手,安慰道,“你不用自責,說不定不幹鬼界的事,不是還有魔界嗎?惡靈復甦後,他們一定又開始蠢蠢欲動了,你放心,這件事我也會暗中查的。”
他恍惚了片刻,方纔回了神,“我倒是忘了,你現今已經恢復了靈力,只是,你與魔族……”
他深知我同魔界的關係,不說琉桑,惡靈卻當真是我的父親。
只是那又如何呢?前世他負了母親,今世他依舊讓母親爲了他而死,這兩筆賬加在一起,我就算對付了他,對付他整個魔族,我也心中無愧,況且,這本也是我陰陽師的職責。
慕容衍見我不語便轉了話題,“對了,關於女屍的事,你師姐說,等過兩日也要來找你,大約也是想要你幫忙。”
如果師姐與我想的一樣,那這事便難辦了。
我擡眼看向慕容衍,終究沒有說出慕容悠來,但願那幾個女屍的死亡原因與那些護膚品無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