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無論是對於展昭和楊逍,還是近乎於當事人的白玉堂和李尋歡,楊戩與月逍遙那一瞬間的現身都不會在他們的記憶力留下半點痕跡。

仙家法術,對於很多人來說太過玄密。而於楊戩與月逍遙來說,他們之間的賭注更不允許昭白逍歡四人知曉——所以無論他們如何現身,到頭來作爲轉世者的四人都不可能感覺到,除非是他們想要對方得知。

所以在那一瞬間的現身過後,梅園李尋歡所住的客房裡,白玉堂依舊是白玉堂,李尋歡依舊是李尋歡,剛纔的一幕就像完全沒有發生似的——桌上水跡已然乾透,不留半點線索,二兩人的記憶猶停留在方纔關於梅園個古怪這個話題上,自然而然的接續了下去。

如風過無痕。

……

彷彿過了很久,又彷彿根本沒有過那一瞬間的呆滯一般,楊逍和展昭回過神來,卻發現沉香一臉擔憂的表情,正伸手要碰觸自己兩人的肩。楊逍下意識的一皺眉,身形後撤半步道:

“你做甚?!”他不是個喜歡旁人碰觸的人。

“……”沉香驚訝的看着兩人瞬間回過神,一時間張了張口,竟不知該怎麼說,說什麼,有點傻的舉着手站在兩人面前。

展昭訝然道:“沉香,你怎麼了?”他看着少年古古怪怪,似乎很關切自己兩人——但是怎麼忽然……

“……你們沒事?”

“什麼事?”楊逍挑眉。

“……呃……沒……”沉香悻悻然收回手,心中猶想着方纔那一瞬間兩人的不對勁——來到這裡果然什麼都變得怪異了!也罷,剩下的還是看他們自己的好了,自己必要時幫上一把,至於其他的……

於是三人又無事人一般向前走着,展昭畢竟對北宋較爲熟悉,他將自己和楊逍身上的足色的銀錠子用內力硬生生抹去其上驚世駭俗的官烙,接找着了附近一家客棧落腳——有了住處,接下來做事纔算方便。等到一切打點好了,下午再出去找尋不晚。

然而等到下午,三人分頭在街上走了一圈,都沒打聽到近來江陵出過什麼大事。展昭一路走着心中疑惑——沒什麼事的話,玉堂和那位素未謀面的李兄來此作甚?還是說事情發生的隱秘,外人根本無從知曉?

想着展昭心中已有定計。他早年辦案時來過江陵,江陵知府與他還算熟悉。此時自己這身體雖然不是原先那樣,也沒有什麼證明身份的物件,好在這張面孔還是過往一般,不管怎麼說還是先行前去當地府衙打聽一下,看看有什麼線索。

他一面想一面按着記憶中的方向轉身要去府衙,身後不遠處忽然響起了一道熟悉的嗓音:“喂!你不是說不出來的麼?怎麼這會兒又跑來閒逛了?!”

聽到這個聲音,展昭反射性的全身巨震,他近乎於夢遊般緩緩轉身——不是做夢,不遠處站着的那個正是自己所熟悉的、怕是生生世世都無從忘卻的身影……

“玉……堂……”

他聽見從自己口中夢囈般念出這兩個字,腦中完全空白一片——原以爲自己可以更冷靜的;原以爲天天看着楊逍那張熟悉的臉,再看到這個人不會有什麼過分激動的感覺;原以爲憑藉自己這些年來修養的冷靜自持,再見他時完全可以微笑着打個招呼,然後一如往常般拱手道聲:“白兄”……

然而不行!無論是如何去努力,腦中就是一片空白!不是……不是刻意去想,下意識的就只喃出這樣兩個字。心底深處有什麼徹底破裂開來,清晰明確的刻出最正確且不容再逃避的答案。

不是白兄。

不再是兄弟。

他叫了聲:玉堂。

……

白玉堂本身只是嫌留在梅園太過壓抑,孃親所謂的相親衝擊力實在是太大,所以他藉口要買東西早早逃出來透氣,至於探查梅園古怪的任務則被他極度不負責任的丟給了李尋歡。

——當然以江寧女的作風,不可能任由白玉堂就這麼離開自己的視線。不過對此江寧女早早做了準備,他只對白玉堂說了一句話就讓他不能不放棄就此逃之夭夭的想法:

“你要是敢跑,娘這輩子都不讓你再去開封府!”

這句話對白玉堂的約束力實在太大,讓他不得不打消掉所有想要離開的想法。再者,對這梅園的古怪,白玉堂還是相當有興趣去探查一番的——有人既然在打着自己和展昭(李尋歡)的主意,不防患於未然實在是對不起他一向的作風。

所以白玉堂此時才能一個人尚算逍遙的走在街上,順手買了些可能用得上的小物件。就在他走了一段路後,遠遠的就瞧見李尋歡一個人在前方向一個擺攤的詢問什麼,繼而又皺着眉頭道謝繼續走……奇怪,他不是說要留在梅園查查對方虛實的麼?

想着便上前一如往常般打了個招呼:“喂!你不是說不出來的麼?怎麼這會兒又跑來閒逛了?!”卻沒想那人轉過身,不若以往脣邊總是淡笑流風,他的視線在看到自己的時候瞬間凝實,眉宇間表情上都是瞬間的失神,他甚至看到他的目光在一瞬間劇烈波動起來,轉而變的激動又空白。

他看到他雙脣微動,顫動着震顫着,用近乎於不敢相信的語氣叫了聲:

玉堂。

於是就像忽然間打翻了前世,惹了塵埃是非,又像滄海桑田變幻千年,所有一切褪色過後,爲的就是這一聲玉堂。

白玉堂幾乎是想也不想的就搶上前幾步——他甚至沒有半點懷疑的一把扯住對面那人的手,腳上用力,已飛速向着城外跑去。

“白……”

展昭動了動脣想要叫他,但又忽然間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只是靜靜施展燕子飛跟上那人的頻率,感受着手腕上大得驚人的力氣——白玉堂握的太用力,像是想要藉此來確定自己真的抓握住了什麼。

……不是做夢,不是其他。

直到跑出城外,周圍已經沒了人煙,白玉堂才慢慢停了腳步。兩人一前一後站着,白玉堂沒轉身,只是大口大口的呼吸……這一點點路程當然不至於讓他累至如此,然而……他只能藉此平復心中的震動——他甚至不敢轉身。

“你剛纔……叫我什麼?”

半晌,白玉堂問出的第一個問題竟是如此。

展昭怔了下,脣邊慢慢微笑開了:“我回來,你不高興麼?玉堂?”

雖然沒有確切的證據,但是展昭確信,白玉堂一定知曉此時留在“展昭”體內的,並不是自己。

白玉堂靜靜閉了眼,他禁不住顫抖起來,他猛地轉過身,細細瞧着面前之人眉眼:無論是眉眼口鼻,還是裝扮衣着,明明都與李尋歡別無二致,只是額前的發中纏了幾縷銀白……但是那神態與眼中的神采,還有帶給旁人的、與李尋歡截然不同的寧靜安穩——他微微扯動了嘴角,似乎是在笑了:

“自然高興……”

繼而在也難以抑制的,一把將他攬入懷中!

他幾乎是完全無法忍耐的靠在他耳邊,一遍一遍的說:“五爺自然高興……很高興……貓兒……五爺很高興……”

他能說的,會說的,似乎只有這一句。然而心中澎湃難掩,無數的什麼似乎想要破胸而出,又似乎什麼都不再會說了——平素能氣的貓炸毛翻臉的伶牙俐齒完全失了作用,他只是緊緊抱着他,用的似乎想要將他揉入體內的大力——他甚至無暇去管自己這麼做對於“兄弟朋友”的定義已經差的太遠,他顧不得展昭是否已經察覺自己心中對他最深沉的渴望與感覺——不想掩藏,也不願掩藏!

展昭嘆了口氣,在被擁抱的那一刻心中已被滿滿堵塞。鼻間熟悉的酸澀比不上胸中揪的痛楚的感覺,他伸出手,正要反擁抱他。耳邊忽然傳來一陣破空的呼嘯,伴隨着撕扯的大力與憤怒的吼聲:

“放開他!!”

接着手臂被什麼人硬生生扯住向後分開,那人用了內勁,他下意識的後退,纔看清一抹玄青色的身影夾在兩人身邊——卻是楊逍不知何時趕來,正滿面怒容的瞪着白玉堂!

“你是誰?!”好不容易將心愛的貓兒摟在懷中,還未等心中濃濃的感覺傾瀉出來,就被人硬生生扯開——白玉堂爆了,他甚至沒看清楚對面是什麼人就已怒吼出聲——不管是誰,敢分開他和貓兒的統統該死!

然而在下一刻,他看清楚來人的長相時,饒是他怒上衝霄也不由得大驚怔在當場——這人竟和他長了有八分相似的容貌!

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而楊逍同樣滿臉近乎於暴躁的憤怒,他早知曉關於白玉堂的事,加上性子本就比白玉堂沉穩,此時倒是沒有驚訝,只是怒道:

“你要抱你家的貓回頭再說!這個人不行!”

開玩笑,就算現在站在這裡的是展昭,但是那身體卻是李尋歡的!楊逍決不允許自己之外的人胡亂碰觸李尋歡的一切,尤其對方還是這個白玉堂!

下章預告:

“白兄!”他對着他微微搖搖頭,淡淡一笑,道:“我們先回去吧!一切等回去再說……白兄,你可知李兄現在人在哪裡?展某指的是那位……嗯……現在正保管着展某身體的人。”

“貓兒,”白玉堂想了想,慎重伸手握住他肩,雙眼平時着他的眼睛,“你老是跟我說,你是不是有個雙胞胎兄弟,從小就失蹤了?!

少年指着白玉堂顫抖着指尖,白玉堂見那少年反應這般不濟,心中瞧他不起,加上在楊逍那裡的氣還沒出,冷哼一聲,鳳眼微眯:

“月甚麼月?!再拿爪子指着五爺信不信五爺剁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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