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叫睡覺的老闆暫時不重要……
“好的,老闆。”沈霖非常確定,或者說,非常認命地點了點頭,然後用一種竭盡全力的誠懇說道:“該怎麼睡,您老人家儘管吩咐。”
姚彬的第一個吩咐,表明了他並不是完全不近人情的人物:“現在離睡覺的時間還早,而且下都下來了,那就先去滿足你還錢的願望吧。”
沈霖怔了一下。
姚彬表示:“你很意外?還是說你後悔了?”
沈霖連忙回答:“我沒有!我只是……”
說到這兒,沈霖又卡住了。
“只是沒想到我還有點人情味?”姚彬幫沈霖把話補全。
沈霖訕訕地笑了笑。
“重生再多次,我也還是人類。”姚彬的語氣中有些唏噓:“豐富的人生經驗能夠幫助人分辨值得幫助和交往的對象,也正因如此,那些值得幫助的人就顯得更加珍貴。”
“呃?”沈霖不是很明白姚彬的意思。——說實話,短短几個小時的溝通,沈霖不是很明白姚彬的次數確實很多了。
“沒什麼。”姚彬一如既往地沒有過多解釋:“不管怎麼說,把彩票這件事了結了,等下睡覺的時候,我也能安穩些……去吧。”
又坐了一會,算是恢復一點元氣,沈霖再次站起身,走下了樓梯。
和剛纔往樓下衝時那種一往無前的氣勢相比,這一次下樓,沈霖的速度慢了很多,但腳步卻也沉穩了許多。
S市的夜生活很發達,雖然沈霖租住的公寓算不上核心地段,但10點出頭的時間,街道上還是霓燈閃爍,人流穿梭,各家門店的經營者們依然熱情地招待着來往的人羣,辛勤地驅動着已經辛勤了十來個小時的身軀,爲生活,也爲明天,增加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把握。
下了樓,望着對面這些忙忙碌碌的門店,沈霖一下子覺得,對面那間唯一關上了店門的彩票店顯得更加刺眼。
站在公寓大門口,沈霖莫名地有些躊躇,他抽了兩支菸,沿着公寓的伸縮鐵門來回踱步了十幾回,當收發室的門衛大叔的眼神逐漸從無視,到注意,到奇怪,估計馬上就要變化到同情或是凝重的時候,沈霖終於掐掉菸頭,走過馬路,站到了彩票店的門口。
“老張……”站在關上的彩票店卷閘門口,沈霖喊了一聲,說不出緣由的,沈霖的聲音很輕,同樣說不出緣由的,沈霖並不願加大音量,他想了想,還是擡起手,打算搖幾下卷閘門作爲打招呼的方式。
下一刻,沈霖剛剛擡起的手,忽然停在了半空中。
剛站到卷閘門口的時候,沈霖就似乎聽到了裡面有人說話的聲音,沈霖剛擡起手,正好聽到裡面說話的聲音猛然擡高:“福鑫,你不是這樣的啊!你是怎麼想的啊!這可怎麼辦啊!”
這是一個很標準的中年婦人的聲音,說完這些,等待了幾秒,大約是沒有等到任何迴應,中年婦人的聲音又接着追問:“你平時口口聲聲讓我不要打牌,不要買碼,說十賭九輸,說閒家永遠玩不過莊家……”
婦人的聲音繼續着,聲調進一步演化爲哭訴:“那你呢!你呢!13萬!就買一張彩票,一口氣全買了彩票,你是怎麼想的啊!你就玩得過莊家了!還是和**這個莊家啊!你玩得過嗎?你玩得過嗎?”
卷閘門內傳來一個微弱的,沒有多少中氣的男聲,沈霖聽得不太清楚。
但沈霖很快就猜清楚了。
中年婦女的哭訴再一次出現:“我怎麼知道?我怎麼知道!銀行卡里的錢一下子刷完了你問我怎麼知道?銀行卡里的錢一下子刷完了,銀行給我打電話,問我是不是被電信詐騙了你知不知道?我從六樓一口氣跑下來你知不知道?我從銀花路一口氣跑到這裡你知不知道?詐騙……我擔心什麼詐騙啊……我現在寧願被詐騙啊福鑫!被詐騙了至少還有個追回的念想啊福鑫,被詐騙了至少是別人作孽啊張福鑫!”
男聲又嘟囔了些什麼。
“怎麼作孽了?怎麼作孽了!”中年婦人的聲音又一次猛然擡高:“人家剛上班的細伢子!被你哄着一起買彩票!剛上班的細伢子啊張福鑫,一下子沒了8000多塊,還指不着會怎麼樣!明天還有沒有飯吃都不曉得!張福鑫你作孽啊!”
一股熱流猛地涌到沈霖的胸口,他的腦袋不由自主地緊貼上卷閘門,裡面的聲音一下子清晰了許多。
聽到婆娘這話,老張也不再辯解什麼,他嘆口氣:“我就是一時鬼迷了心竅,那你說現在怎麼辦?”
中年婦人跟着嘆口氣,接着沒好奇地說道:“還能怎麼辦,我這裡還有三萬五……”
“那怎麼行!”老張一下子叫了起來:“那是存着給你看腳的錢!本來就還差兩萬……”
“腳?我的腳怎麼了?”老張的話立刻被一連串搶白打斷了:“我是不能動還是不能走了?我剛纔還一口氣跑過來了!”
“一到下雨天,你那腿就……”
“譚州有幾個下雨天?我這腿又有多礙事?本來就沒必要亂花的錢,有什麼好急?十幾年的**病了還差這幾天?再說了,”說到這兒,中年婦人的聲音冷哼一下:“這三萬五本來就已經不夠治腿了。”
“唉!”老張又深深地嘆了口氣:“那你說怎麼辦吧?”
“首先,”婦人的聲音計算道:“下季鋪租得留出來,房東本來就很照顧咱倆了,不能給人家添麻煩。”
“嗯。”老張回答:“這就是九千三。”
“然後,”婦人接着說道:“小媛是個懂事的姑娘,但她和小杰結婚的房子,我們多少也要補貼點,給不了首付,至少也要貼個定金吧?”
“嗯,應該的。”老張回答:“那就是2萬了。”
“兩萬九,還剩下六千,”婦人略微停頓,“你想想辦法,再添上兩千,湊成八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