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老教師並不把這筆錢看得有多重,因爲這些年教師收入的確提高了。不過三千也等於其中一位的基本月薪,絕不是說拿就拿出來的。更何況他們很清楚,一旦給到女兒手裡,基本不用考慮收回來。
“三千。”莊嬰姿豎起食指:“我保證發了工資就還給你們,每個月起碼還一千!”
“你要這麼多錢幹嘛?”莊老師就像是跟自己的學生說話一樣,溫柔而堅定。
莊嬰姿張了張嘴,卻不知道從何說起。她不能照實描繪戴天仕這個人,否則父母一定會以爲她被江湖術士騙了。若是騙財也就罷了,連帶騙色就天下大亂了。然而要她說謊,這似乎難度更大。
二十三年來,她從未騙過爸媽。
“線索費。”莊嬰姿咬咬牙道:“我想寫個大新聞,線索費有些高。而且要下個月報社纔給結。”
兩位老教師對望一眼,還是莊老師先開口道:“既然是工作上的事,沒道理不幫自己姑娘一把。不過人心難測,你去買線索也要小心謹慎一些。”
莊嬰姿鬆口了氣,甜甜地叫了一聲:“謝謝爸比!”
莊老師滿臉微笑地起身,走到書桌前,打開抽屜,取出一個信封。他從信封裡點出三千元,信封肉眼可見地癟了下去。
“給,點點。”莊老師將錢給了女兒,又回頭對老伴道:“你別忘了入賬啊。”
“知道,看完這集我就去。”老伴扶了扶眼鏡,催着老頭子回來繼續看電視。
莊嬰姿轉身就走,隔着門道:“爸媽,我出去一趟,稍晚點回來!”
“早點回來。”父母異口同聲應道。
莊嬰姿飛快地換上一件短袖襯衫,一條七分牛仔褲,在門口踩了一雙慢跑鞋,甩着挎包就出門了。在等電梯的時候,她覺得心跳有些快,好像自己不是去找新聞,反倒像是跟人私奔似的。
戴天仕住的小區距離莊嬰姿家並不遠,公交不過三站路,若是兩個熱戀中的情侶,走上七八個來回都不會覺得長。然而莊嬰姿一心都是戴晚晴的案子,坐在公交車上恨不得司機連紅燈都別停。
好不容易下了車,莊嬰姿毫不顧忌形象地狂奔起來,直跑出三百多米方纔氣喘吁吁地放慢腳步,懊惱自己大學畢業之後就再沒有鍛鍊過身體了。
等真正站在了戴天仕門口,莊嬰姿才恢復了白天的專業舉止。她掏出溼巾,擦了額頭上的汗,方纔敲響戴天仕的家門。
“請進。”戴天仕直接喊了一聲,並沒有起身的意思。
莊嬰姿推門而入,就像衝進了一團黑暗之中。她幾乎不捨得關門,好讓樓道里的燈光能夠照進屋裡。可惜聲控燈很快就熄滅了,除非她冒着被上下鄰里詬罵的危險製造點噪音。
“抱歉,我這裡一般沒人晚上來。”戴天仕坐在書桌後面,背對着大門,面朝窗戶,手在襠部上下擼動。
莊嬰姿打開手機,走了過去:“你在幹嘛?”她走近兩步,看到了戴天仕手裡的東西,鬆口了氣:“原來是在擦木偶啊。”
“你不用趕稿子麼?”戴天仕問道。
“日記本都被你拿走了……”莊嬰姿抱怨了一句,把手機調到了常亮模式:“我打算出錢買你的推理。你怎麼推斷出戴晚晴沒有死?她現在又在哪裡?”
“如果我不說,你會幹掉我麼?”戴天仕突然道。
莊嬰姿突然有些怪異的感覺,後背一陣發冷。她不自覺地朝後退了兩步,頭皮發麻,顫聲道:“戴天仕,你沒事吧?”
戴天仕站了起來,緩緩轉過身,將木偶放在了桌子上。
莊嬰姿下意識地用手機一照,看到木偶原來是個沒有皮膚,裸露着肌肉骨骼和內臟的醫用模型,嚇得發出一聲尖叫。
整棟樓裡的聲控燈都亮了。
昏暗的黃色燈光落在莊嬰姿身上,就像是巫師的咒語,令她雙腳發軟,根本連逃跑的意識都泯滅了。
如果說白天的戴天仕在怪異的衣着之下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那麼此刻的戴天仕渾身散發出來的卻是刺骨的嚴寒,毫不保留的敵意。 ωwш▪ttκǎ n▪¢ O
這股敵意就像是一柄鋒銳的長劍,架在莊嬰姿脖頸上。
“這麼晚了,你沒必要親自來,怎麼不打個電話呢?”戴天仕帶着濃濃的敵意,一步步走向莊嬰姿。
莊嬰姿就像是虎口之下的小白兔,不自覺地佝僂起來,緊緊抱着挎包:“我沒你電話……而且……我怕你要錢……我帶了錢。”她說着,從挎包裡掏出那疊三千元現金,顫顫巍巍遞了出去。
莊嬰姿的手抖得厲害,讓紙幣在黑暗的房間裡沙沙作響。
戴天仕停住了腳步,伸出手杖循着聲音掃到了紙幣。
莊嬰姿太害怕了,手猛然一振,幾乎是將三千元紙幣撒向戴天仕,轉身衝到了門外。
腳步聲再次喚醒了樓道里的聲控燈,她終於感覺到了這黃色燈光帶來的暖意。
戴天仕蹲下身,捏起三張紙幣,尋到了盲標,鬆了口氣。
“你幹嘛嚇成那樣?”戴天仕的聲音突然的變了。
溫柔得跟剛纔就像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莊嬰姿撫着胸口,發現襯衫都溼透了。
她很想哭。
“你是人是鬼啊!”莊嬰姿吼道。
聲音在樓道里帶來嗡嗡迴響。
戴天仕走到門口,在牆上一陣摸索,找到了白熾燈的開關。
雖然他用不上,但顧阿姨不可能不裝燈。
“幫忙把錢撿一下,如果要喝水就自己燒點。”戴天仕回到了自己的轉椅上,隨手爲桌上的人偶蓋上了一條白毛巾。
莊嬰姿這才緩步進來,虛掩上門,目光呆滯地看着一地的百元大鈔,緩緩蹲下身,一張一張揀在手裡。
戴天仕輕輕按下MP3的按鈕,音箱輕柔地吐出一曲木吉他演奏樂。
音樂撫平了莊嬰姿心中的恐懼,她終於能夠抑制住抽泣,帶着濃濃的哭腔問道:“這是什麼音樂?”
戴天仕只是靜靜聽着音樂,並沒有作答。
莊嬰姿蹲在地上,又不可抑制地哭了起來。
眼淚滴落在牛仔褲和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