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戲假情真

賀奏, 竟然直接是賀奏,朝堂上的官員神色不一,厚厚的奏摺打開, 數以千計的人名層層展現。陳笒面不改色, 目光直視上面坐着的人。陳煜分明看見了那雙眼中的得色和輕視, 另一邊, 本來被陳煜寄予希望的任明澤好似事不關己一般, 眸色低垂,不知道在想什麼。

鄭國公臉上青白交加,等奏摺完全打開, 他對着朝中的人使個眼色,被盯到的人猶豫了一下, 正準備上前, 就被一個通傳的聲音打斷。

前面通告的聲音響起, “忠信候爺朝前請叩!”宮中,只有皇室可以講駕到, 請叩,是一般王公到來的時候宣駕用的。此時來朝會已經是遲了,所以,忠信候便用請安的名義入朝。但是無論如何,忠信候出現, 就已經足夠。

陳煜臉色一變, 他竟然不知道, 而之前和他有過協議的鄭國公則死死的盯着忠信候, 陳煜一陣心涼, 忠信候上前“老臣來遲了,恭祝我皇江山有繼!”一句話, 鄭國公只覺得眼前一黑,完了,誠王竟然無意於大位,是了,昨日在城門前,兩人不就友好異常嗎,何況,自己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太子殿下,接旨吧。”周成吉一句話,將事情落實。陳煜手指發白,看着朝下。希望着能有一個人將局勢挽回。任明澤上前拱手行禮,陳煜面色一喜,就見任明澤單膝下跪“參見太子殿下,恭賀父皇,江山有繼。”

任明澤彷彿點醒了朝內的衆人,衆人齊齊下跪,口稱恭賀。鄭國公環視周圍,緩緩跪下。

陳笒從周成吉手中接過聖旨,轉身“諸位請起,日後明德還要仰望諸位多多協助,共保我漢邦江山,千秋萬代。”說罷,上前扶起忠信候“侯爺辛苦。”一個眼神都沒有給一邊的任明澤,但是任明澤也沒有什麼表現,只是自然起身,神色平靜。陳笒倒是對他,愈加的忌憚了幾分。

此時,陳誠戎裝上殿,大大咧咧的走到武將的一邊,“倒是我來晚了。參見太子殿下。”陳誠腰間懸掛了幾個腰牌明晃晃的顯示着血跡和腰牌主人的身份,京都護衛營的幾個參將,顯然已經被人替換了。

鄭國公看着那幾個腰牌,牙齒幾乎咬碎,扭頭看向躲閃着自己的幾個手下,終於神色黯然。

國君立儲,張貼皇榜於八個宮門外,四下張望的百姓看見皇榜上的字樣,紛紛叫好。有些不知道皇四子陳笒是何許人也的表示疑惑,然後被告知,就是燕王啊!

是燕王啊,是那個平了突厥匈奴,查出江南貪官的燕王,是十八歲棄筆從戎,給新朝立下汗馬功勞的燕王,是文有三元及第傍身,武有懷化將軍之位的燕王。

一時間,京中的老少衆口紛紜,但是無一不是稱讚皇上這個決定的英明。顧雲悰坐在清源茶樓,手中是上好的雨前龍井,並沒有坐在二樓的包間,而是在大廳處。從朝會散,皇榜張貼開始,茶樓裡的消息就好像是在等着揭榜的士子一般一撥接着一撥,朝會上的事也很快有人傳出,儘管有些和事實相差甚遠,但是天子腳下,也少有對之前的三王之爭一無所知的人。甚至現在還有人以爲,是誠王和宣王鷸蚌相爭,讓燕王這個漁翁得利。只不過這麼說的人很快就被駁斥,燕王分明是皇上早就看好的繼位人選一說也成了一派。

“你倒是清閒。”下了朝會,季偉勝心中輕鬆,走到清源茶樓,正看見顧雲悰。上前落座,剛說了一句。就聽見廳內有人傳“又有皇榜了!皇上平反文淵莊!”此時,第二張皇榜也貼了出來,皇上承認兩年前冤枉了文淵莊,爲文淵莊平反。

季偉勝一愣,看向顧雲悰,“這,”顧雲悰微笑,食指放在脣上,輕輕動作,示意噤聲。他選擇享受這一刻,文淵莊,終於可以重見天日了。

“文淵莊平反,莊主可有打算?”季偉勝終究還是沒有忍住,文淵莊是真是假他再清楚不過,此時竟然平反。若是被有心人抓住,陳笒那個還沒熱乎的太子之位,可就要被添上一把熱柴了。

“季中書,你覺得,我要是莊主,還需要平反嗎?”顧雲悰轉着手中的茶杯,眼睛看着大廳中的人羣,文淵莊的舊案又被人翻了出來,而自己這個罪臣之子,也快要被翻出來了吧?

季偉勝面色凝重,此時,無論如何也不是好時機,不管是什麼動作,都要等到陳笒將這個位置坐穩之後。片刻,季偉勝拿定主意,舉起茶杯“那老夫以茶代酒,祝你二人,攜手共舟。”終究,也沒說出攜手白頭一句。

“多謝季叔叔了。”顧雲悰知道這件事不會被陳笒這邊的人輕易接受,但是,這些人只要依舊信任陳笒,就必須有接受的一天。

皇宮,陳笒看着神色自然的任明澤“不知宣王有何貴幹?”

任明澤微笑,從腰間抽出一把玉骨扇子,輕搖兩下“自我回京,還沒有和四弟好好說上一回話,如今四弟成了太子,定然更加不得空,故而愚兄便在這半路,截個人。”

口稱太子,卻絲毫不見當時朝會上的恭敬,陳笒冷笑,果然,這任明澤不會輕易放棄。“有什麼事,但說無妨,你我既然是兄弟,就不應有所顧忌纔是。”放馬過來,但看鹿死誰手!

“我倒是沒有別的事,就是想提醒一下四弟,注意一下父皇母后的身體,要是你剛當上太子,父皇母后便相繼離世,不知外人,會怎麼看。”任明澤眼角帶笑,言語間卻盡是威脅。陳笒朗聲一笑,“如此,倒是多謝二哥了。”眼神輕掃,陳笒湊近任明澤,“我本就沒打算留他們太久,既然二哥要替弟弟我動手,我定不會辜負二哥一番好意。”

任明澤輕搖摺扇,無聲而笑“既如此,祝太子殿下好運了。”

“借你吉言。”兩人錯身而過,任明澤回宮,陳笒則是出宮。宮門外,陳笒看見門口熟悉的守衛,腳步一頓“他在哪?”

齊思明垂眸,低聲回稟“清源樓。”知道了位置,陳笒不做停頓,邁步出宮。路上,陳笒看見拿着皇榜的人匆忙而過,嘴角輕笑,又有誰知道,這第二張皇榜,是出自他這個剛上任的太子之手呢。

燕王府,陳笒換上便服,“鄭伯,今日有什麼訪客,就讓惠妃接見吧。”鄭管家一頓,這明顯不妥啊,隨後就聽陳笒補充道“讓軒兒回來,陪着他祖母。記住,別讓她說話。”這個她指的是誰,鄭管家心知肚明。“是。”

從側門出府,陳笒已經看見了自家正門方向漸漸行近的馬車,勾起一抹冷笑,閃身離開。

清源樓的大廳,依舊是人聲鼎沸,這罕見的喧鬧給了在二樓雅閣上面的人更多的情報,也有了更多的顧忌。

陳笒站在門口輕掃一眼,準備接客的小二倒吸一口涼氣,還未呼喊,一塊五兩重的銀子就砸到了手裡,陳笒揮手示意小二離開,自己則向着那個醒目的方向前去。

“季叔叔好雅興啊。”陳笒走到顧雲悰身後,看看正在品茶的季偉勝,嘴角帶笑。顧雲悰轉身,“替你叫了鐵觀音,只是時節未到,這味道也不太純正。”陳笒落座,“雲悰這品茶的道行,可是讓季叔叔給帶出來的。”說罷拿起茶杯輕抿,讚賞道,“已經算上品了,清源樓畢竟是京中第一不是嗎。”

注意到自己周圍的座位都有些安靜,陳笒輕輕放下茶杯,眼睛轉了一圈,周圍恢復鼎沸,卻再也不提這燕王和燕王君是如何如何。

季偉勝面露微笑,心中百轉千回也不知如何開口,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和眼前這個孩子已經從照拂變成了服從,有些話卻是再也不能說了。陳笒點點桌面“季叔叔上次和我說,想要找岑中興岑大人借一本史書時鑑,過一會兒岑大人就會到我府上,季叔叔可還需要?”

“自然,那可是本孤本啊,除了岑大人那裡,什麼地方也找不到。”季偉勝順着陳笒的話題轉移,“我已經和管家說好,季叔叔自去便是。”

陳笒嘴角帶着笑,一副溫潤的形象,季偉勝知道陳笒有事和顧雲悰說,便也不做停留,起身離開。

看見周圍人的眼光,顧雲悰坦然而笑,“心情如何?”以茶代酒,顧雲悰和陳笒相敬。陳笒微微揚脣“意料之中,卻喜出望外。”眼睛卻是盯着顧雲悰,他自然明白自己話中的意思。

“我……”顧雲悰正待說話,突然眼神一眯,閃身的同時就見一柄飛鏢被陳笒夾在手指之中,兩人並不是對坐,是以陳笒的位置見不到行兇的人。一邊正在上茶的店小二看見這邊的動靜,一屁股坐在地上,冷汗簇簇而下。

這是在一樓的大廳中,要是在隔間,也就不會有人注意到了。陳笒把玩着飛鏢,“一擊不成,不做再試,應當是知道情況的殺手。”

“飛鏢上沒有標識,想來是怕報復。”顧雲悰知道剛纔飛鏢的速度和力道,單看陳笒指側的擦傷就能知道一二,何況,如果自己沒有躲開,那受到攻擊的就是自己的腦袋了。

“也許只是個警告。”將飛鏢放在桌上,陳笒看看指側的紅腫,“走吧,回府幫我上藥。”嘴角微勾,陳笒看着安靜的大廳,拉着顧雲悰出門。

另一邊,一個穿着家丁式樣的人匆匆離去。不出半刻功夫,京都護衛營的人趕到,“聽說這裡有人行刺太子?”都護參將手握在刀柄上,清源樓的老闆誒喲喲的說了剛纔的事,大呼冤枉。參將看看陳笒留在座位上的飛鏢,“這是物證,帶回去檢查,一旦查到有用類似飛鏢的人,一律帶回……”

“且慢,且慢。”燕王府的幾個侍從小跑着過來,“參將大人,我家爺說了,今日之事,許是一時不忿,不追究了。”

參將瞪了那個侍從一眼。“你這是在教唆本官玩忽職守嗎!”說着,刀鞘彈開半寸,那侍從面不改色“大人,您也知道我家太子立足未穩,此事,就當記住,早晚有勞煩大人的時候。”話語間的意思茶樓中的人都聽出來了,這是有人使暗手,就是讓太子成天防備着呢。大廳中的人紛紛唾棄這種背後下手的人,但是不得不承認那個侍從說的在理。

參將收回刀刃,面色冷凝“將物證描樣,記案存檔。”

侍從躬身一禮,“多謝大人。”至此,這出陳笒自導自演的好戲,算是拉開了一角。剩下的,就不用他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