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 16 章

北大營不比突厥方面裝置齊全,這裡的土地大部分是荒原,其上的沼澤,草甸,還有呼嘯而過的寒風都比突厥那邊要狠戾。

崇明帶着三萬五千餘人便駐紮在這裡,而這三萬五千人還是經過這五年不斷的秘密轉運才達到的狀態。要知道,前朝在北大營佈置的兵力已經超過了十萬,但是這十餘萬人在五年前的交戰中幾乎全部戰死。

而爲了穩定當時的朝局,讓即將破滅的前朝放棄最後一點希望,大家都以爲北大營這十萬兵士依舊存在。陳煜打進京師的時候,便是北大營交戰最慘烈的時候,而陳煜登基的消息傳來,北大營已經接近一座空城。崇明堅守了他的承諾,給了他兄弟一個安穩的北方,儘管代價慘重,但是他們沒有讓匈奴前進一步。

這場戰役或許在陳煜有生之年也不會重見天日,但是知情的人永遠銘記在北方給他們一個後背的兄弟們,陳煜登基後,曾經親自到北大營和崇明結拜爲異姓兄弟,並承諾,只要漢邦還姓陳,那麼他崇家的後人便永無性命之憂。這一下就是給了崇明後人造反不死的赦令,但也就是這份信任,才能讓崇明如此忠心。

陳煜命人在北大營的正門前豎起了一座無字的石碑,石碑高達三丈,仿若一隻沖天利劍。劍指蒼穹,崇明知道,陳家人知道,北大營剩下的八千將士都知道,這座碑是給那犧牲的九萬兩千四百七十一人立的,沒有他們,便沒有現在的新朝。碑下沒有鮮花,因爲熱血的將士不需要這些,他們需要的就是永遠凝望着他們付出生命的這一片土地,這一片責任。

陳笒曾經獨自來過這裡,但是還沒接近就被守衛的兵士發現,不是兵士的武功有多高,而是北大營的所有人,所有的眼睛都在盯着外來者。他們是被孤立的利刃,他們是最外層的厚盾,他們是願意將熱血覆蓋給這片土地的守護者。

若是說心底話,陳煜不願意讓任何一個兒子過來駐守北大營,別人以爲北大營還是當年那個兵甲重城,但是他們都知道,北大營不同尋常。

走出了最後一個邊城,剩下的路程就是一望無際的草原,而北大營就在這片草原的另一面。運糧運兵的車壓出一道道車軌,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就會被新長出來的草芽給掩蓋,加上四季不停地強風,軌跡在幾天之內就會消失殆盡。兩天的路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當大軍穿過草原到了北大營門前的時候,陳笒陳誠不約而同的下馬纖繩。巨大的石碑就好似一個路標一般,從草原內部便可以看見,遠遠的給他們指着方向。距離門口還有百丈的距離,但是誰也沒有騎在馬上,陳笒牽着黑桑,一向好戰好鬥的黑桑此時在它最喜歡的兵營面前沒有一絲躁動,而是垂首沉穩的走過。

而陳誠的火風一身赤紅,到了這個位置也改掉了以往的桀驁,穩健的步伐仿若承載着千斤重任。而受到了兩位主將戰馬的影響,身後副將的戰馬也紛紛垂首邁步,踢踏聲低沉,沒有一絲雜亂。身後跟着的兵士不明所以,但是他們走到石碑前的時候,也被這座高高的冰涼的石碑所影響,體會到其中難言的滄桑和嗚咽。

大軍的前進並不是什麼秘密,至少在這片草原上,還沒有什麼外來生物能夠躲過神出鬼沒的北大營兵士的眼睛。

崇明在門口看着,從兩位主將的動作中他感覺到了尊重,還有就是真誠。見到大軍安靜的走過石碑,整齊的在門前肅立,前面牽着兩匹神駿的人竟然有幾分像是老友的孩子。

“懷化將軍陳笒”“冠軍將軍陳誠”

“攜兵士兩萬五千人。前來報到!”

崇明邁步上前,看看兩人,一個氣勢凌然,行動間顯然是經過兵營錘鍊;一個天生猛勢,眉宇間隱隱有血紅之氣,看來是個猛將的底子。

“早些日子接到聖旨,說是有兩位將軍帶着兩萬五千兵士過來,卻想不到是兩位王爺。”崇明說着準備行禮,被陳笒和陳誠齊齊拉住。陳笒道,“我二人到了軍營便不是王爺,只是元帥手下的將軍。”說着兩人單膝跪地,正經的行了軍禮。如此便是定了之後的規矩,在軍營,只講軍令,不論身份。

“佟知其!過來點兵入帳!”崇明轉頭叫過他的參謀將軍,佟知其一身輕甲帶着幾個參謀過來點兵。幾名副將跟着陳笒兩人隨崇明一起進入元帥府。

突厥方面的邊關是剛剛穩定的新地,北大營這邊卻是前朝便已經經營了數十年的重地,各項配置都是齊全的,可以說是隻差兵士和武器,這裡便會恢復以前那個兵甲重城之地。

而和突厥的又一個不同便是,在北大營的城牆上,便可以看見不遠處的毛氈帳篷和羊羣,馬羣。沒有緩衝地帶,沒有隱蔽性,凡有敵情便是必戰之局。沒有什麼對峙,沒有什麼陳兵佈陣,沒有什麼謀劃,這裡有的是真實的拼殺和紛雜的鮮血。有的只有對於將領和兵士的考驗,還有就是實打實的實力。

“看來京師掌握的消息還是齊全的。”看到兩位對邊關的情況沒有一絲意外,崇明鬆了口氣。“現在這裡表面上看上去風平浪靜,但是不知道能維持多少時間,聽說匈奴那邊出了一個大部落的大汗,名叫伊戈爾,姓氏不詳,是冰原上的狼羣撫養長大的,作戰勇猛,狡猾,目前他的部落隱隱有吞併周圍幾個小部落的架勢,只是還沒有開始。”

“要說突厥和匈奴有什麼相似的地方,這對狼的崇拜便是其中之一,不過突厥是把狼作爲勇猛善戰的代表,而匈奴則是將狼作爲神明。”宇文昌頗有所感的話讓帳中的人似笑非笑。陳笒無奈,這宇文從小到大就這個毛病,找不到重點。不過他說的也是實情,這兩個漢邦的大敵都把狼作爲一種精神,而不像漢邦的文化中將狼視爲一種狡猾的動物。

“但是伊戈爾的目的似乎不是吞併,他的動作讓人摸不着頭腦。”一邊的公孫瓚捻着自己的幾根老鼠須搖頭晃腦,他是軍中的文書,也是軍師。陳笒將視線轉到他身上“軍師大人這話怎麼講?”

公孫瓚抽搐般的笑了兩聲,兩邊的鬍鬚隨着晃動上下抖了抖,整個人透着說不出的奸詐之意。“我和匈奴那邊的人有過交流,他們說,這伊戈爾當上他們部落的大汗之後並沒有像大家想象中那樣整合,擴張,而是安安生生的牧羊放馬,一點都沒有他奪取大汗之位的時候那種衝殺之氣。似乎一夜之間一匹狼羣的猛將變成了一匹沉穩的狼王。”

“他們部落中的老可汗可還在?”陳笒眼睛轉了轉,一句話問出,公孫瓚的鬍鬚又抖動了兩下,“將軍此話便是問到了點子上,這伊戈爾在奪位的時候將老可汗的兒子盡數宰殺,唯獨留下老可汗在身邊囚禁,但是按理說,老可汗無論如何也不會輔佐殺子仇人。除非……”

“除非那伊戈爾是老可汗的兒子。”陳誠眼睛瞪大,顯然是不能相信,這匈奴的部族難道已經心狠到了如此地步?不但將幼子拋入狼羣,更是置兄弟相殘於不顧。但是轉念,陳誠便有些吶吶,這漢邦的手段,也似這般,只是不如匈奴這麼明顯罷了。

“這是大家懷疑的方向,並不是很確定。”公孫瓚看看元帥,點點頭。然後繼續捻着鬍子道“那伊戈爾的部落原先和突厥方面有過聯姻的大部落,儘管現在已經緊縮,但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伊戈爾接管後,若是加上老成持重的老可汗輔佐。只怕以後會是咱們的心腹大患。”

公孫瓚的話音落下,房間內一片安靜,伊戈爾部落的位置在草原偏東一側,水草不算豐美但也比西北部的戈壁要好得多,若要發展有橫向的匈奴部落,若要退守,在西邊的草原上還真沒有比他更要強大的部落。如此優良的位置加上領導者,如果漢邦想要避免以後的戰役,最好的方法就是將他們扼殺在搖籃之中。但是,以前的北大營是兵甲重城,現在的北大營堪堪六萬人,若是攻而不成只怕北大營也要被伺機而動的匈奴給吞下。

由於北大營的防衛嚴密,幾年來沒有一個匈奴探子成功的探知北大營的真實情況,可以說,崇明元帥帶着這三萬五千餘人在北大營給匈奴上演了五年的空城計。並非是匈奴蠢笨識破不得,而是五年前的鮮血此時依舊存在在北大營的城牆上面,每當踏上關口的土地,連牲畜都會忍不住匍匐。

當年死去的不僅僅有九萬餘漢邦兵士,還有各部落集結起來的近十萬人,可以說,匈奴用一比一的兵力也沒能衝破北大營戰士用血肉鑄成的防線。

唯一能夠讓幾人欣慰的就是匈奴人口稀少,大部分又以遊牧爲主,儘管全民皆兵但是聚集起來還不算容易,若非五年前陳煜造反給了匈奴這個機會,他們要想一舉攻城終是要費些功夫。

室內的一番詳談,結合太子送上的情報,陳笒和陳誠兩人眉頭不展。

“四哥,咱們能否化妝一番,扮作牧民將匈奴的情況探上一探,那匈奴全民皆兵,便是草原上放牧的人也有的一手好騎術,要是從他們那能問出來部落動向……”陳誠不喜歡這種對敵方一無所知的感受,這一點是受了陳笒影響。陳笒搖搖頭“咱們和匈奴人的身形差距很大,而且,在匈奴的民衆那裡咱們得不到一點情報的,要是接近部落的大汗,只怕不但會被發現就連全身而退都是問題,更有甚者,咱們會給匈奴一個主動攻擊的理由。”

“四哥如何得知匈奴的民衆對於這些一無所知?”陳誠撓頭,若是探知不得,那他們便只能等到匈奴集結的時候纔能有所行動嗎?這種被動的感覺讓陳誠很是不喜。

“匈奴的人,多數在草原上游蕩,少數定居的也是家中的老弱,按照匈奴的慣例,只有大汗的親信知道下一步的計劃,包括聯盟,對抗,所有的兵士都是在戰爭開始準備的時候才被召集,所以,在匈奴確定計劃之前,咱們的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而匈奴的動作之快,只怕咱們會在離開前就被發現。”陳笒說起這邊的事,有些心有餘悸,在邊關三年,他不是沒有去過這邊,而且僥倖看見了一場匈奴部落之間的戰爭,那種單純的屠殺,毫無一點預兆。鮮血濺上氈房的時候屋裡的鍋還冒着熱氣,人馬奔騰的時候,羊羣還在外面遊蕩,當牧羊人回到曾經屬於自己的家,發現一切已經塵埃落定。

想起曾經的經歷,陳笒依然覺得那種沖天的血腥氣就在鼻端。一邊的陳誠看着他,覺得四哥對這個匈奴似乎過於忌諱了一點,從一開始便是如此,哪怕冒着被父皇懷疑的風險也不讓他一個人出征。

“不要覺得我高看匈奴了,過幾日我帶你去一個部落裡看看,你便知道了。”陳笒嘴角挑起,有些事不親眼見過,就不會有正確的認識。

“過幾日?咱們以什麼身份去?”陳誠看看周圍,“總不能以將軍的身份前去吧。”

“便是以將軍的身份前去,又有何不可?”陳笒挑眉,“你以爲我和突厥換取十五年的和平是用的什麼身份?”

“四哥,父皇曾誇我膽大可隻手搏虎,我看你纔是膽大包天。”陳誠哈哈大笑“便是將軍又如何,沒什麼不妥!”

京都,淮南王看着手下送上來的密信,眼神恍惚。

“來信之人可還有什麼話?”將信紙放在燭火上,只灼燒了半邊淮南王又換了主意,拂袖撲滅火焰,看着眼前還沒有回覆的下人“有什麼不可說的,讓你這般踟躕!”

“稟王爺,那人,那人說,替王爺養了二十一年,不知,可有回報。”下人撲通一下跪在地上,旁邊的淮南王妃則折斷了自己的指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