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一大早周韓就起來了,雖然昨晚睡得挺遲,但是在部隊養成的習慣,不論頭天晚上睡得多晚,第二天六點前他就會自然醒來。
起來後沿着小區對面的公園跑了十圈,然後回家洗澡換衣服。用過早餐後他開車出門,先去了一趟花店買了一束康乃馨。花店的女老闆一開始沒有認出他來,直到收錢的時候目光纔有些怔忪的盯着他看了一陣,周韓朝她淡笑了一下,在對方怔愣的神情裡轉身離開。
周韓把車停在公墓下方的停車場,然後捧着那束花上了山。山間霧氣還沒有散盡,陽光透過霧靄顯出幾分迷濛的幻彩。
他在一塊白色的墓碑前停下了腳步,彎腰把鮮花放在了墓碑前,然後順勢蹲了下來。修長的手指在寒白的墓碑上游弋了一陣,最後停頓在那兩個字上面。
方眉。
三十多年過去了,石碑上的字跡依然清晰可見。
“他讓我轉告你,他很快就會來陪你了,不過我希望你能保佑他多活幾天……”他聲音淡淡地說,擡眸看一眼遠處的霧靄中的晨光,繼續道,“他們欠你的我一定會幫你討回來……”
公墓就在萬辛寺的後面的山上,周韓在墓碑前呆了一會兒然後開車到前山,走進了萬辛寺的大殿。
在大殿前的佛像前立了一會兒,周韓正要轉身離開,旁邊傳來一道聲音:“施主心中是否有難言困惑之事,不妨求一簽問問吉凶。”
周韓側過臉,坐在一旁的和尚面帶微笑看着他。
周韓輕扯嘴角,“我不信這些。”
那和尚並不氣惱,臉上神色不變,卻兀自說道:“施主天庭飽滿伏犀骨直入髮際乃官運亨通之相,只不過印堂間有鬱色凝結,施主必有心結。”
周韓不置可否一笑,心想如今信息靈通,那和尚想必知道他的身份才這麼說吧,擡腳正要邁出門檻,身後又傳來老和尚的聲音:“施主還會來找我的。”
“是嗎?”周韓回了一聲,語調清淡含義匱乏,卻沒有回頭,徑直向外走去。
——
喬安安覺得萬辛寺的和尚百分之百就是個騙子。
車子撞上前面那輛車的時候,她心裡再一次閃過這樣的念頭。上個星期纔去寺裡燒了香,這個星期她去濱江路的書店給蘇駿買教輔書,停車的時候她就把停在路邊的一輛車給撞了。
嘭的一聲,撞擊的後挫力讓喬安安的身體前後晃動了兩下,喬安安嚇了一跳整個人趴在方向盤上一動不動。稍稍緩了一下後,她開始心疼了,心疼自己的新車更心疼被自己撞到那車,剛剛撞上去的時候,她貌似瞥到前面那車的屁股上是大奔的標誌。
這下破財了,聽說那些名牌車子,光是噴個漆就要不少錢,不會賠不起吧?
但是如果車上沒人的話……喬安安腦子裡肇事後逃逸的念頭剛冒出來,前面那車的車門開了,從裡面走出來一個女人。
喬安安自認晦氣,趴在方向盤上不動彈。
咚咚咚,車窗玻璃被敲了三下,苦主找上門,喬安安認命地降下車窗。對方是個很年輕的女孩子,二十出頭的樣子,一張臉小巧精緻,五官分明,唯一讓人看着不舒服的就是臉上粉塗得太厚,一張臉白花花的,像刷了層厚厚的乳膠漆。
其實女人這個年紀,就算不化妝也是美的。可惜這個世上並不是所有的人都明白這樣的道理,而且還可悲地喜歡弄巧成拙。
“你怎麼開車的?會不會開車啊?”女孩語氣不善,說話的時候嘴裡嘶了一聲,手指還輕輕地碰了兩下嘴脣。
喬安安這才注意到對方的嘴巴,下面好像磕破了。喬安安覺得詭異,是什麼樣的可能性能讓人在車子被追尾的時候撞破嘴脣?
因爲這個想不通的猜測,喬安安有些糾結。
前面車子的門又開了,這回下來一個男人。男人從女孩子身後走過來的時候,手裡拿着一張紙巾不斷地在脣上按着,白色的紙巾上面留下淡淡紅色的印記。
“怎麼回事?”男人蹙着眉,看着身邊年輕的女孩子問,略帶涼薄的聲音就像這個季節的風,清爽之中帶着點浸入皮膚的涼意。
喬安安心頭猛然一跳,有根神經被輕輕地撩撥了一下,然後整個人有點僵住。某些記憶像春天田野裡的雜草在頭腦裡一個勁地瘋長,剎那間洶涌成災。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耳邊一個遙遠的聲音,飄飄蕩蕩像從另一個時空傳來。
喬安安一時間有些恍惚,因爲恍惚她陷入一種迷迷瞪瞪的情緒裡,有些不知身在何處。
“誰知道她怎麼開的車,停着也能撞上。”女孩嘟囔着說,不滿地朝喬安安吼道,“喂,你還坐在裡面幹什麼?下車!”女孩擡起腳朝喬安安的車門上不輕不重地踹了一下。
喬安安猛地一眼瞪了過去。
大概是被喬安安這種撞了人還耍橫的行爲驚到了,女孩子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男人的目光就在這時掃到喬安安的臉上,神情一頓僵住片刻,過了會無聲地移開。
落日的餘暉斜斜的照在喬安安的臉上,即便只是夕陽,她還是覺得有點刺眼,冷笑一聲把頭扭了回去。太陽還沒下山呢,這兩人也不怕褻瀆了書店門前的一片淨土。
喬安安眼睛看着前方的擋風玻璃,手指在方向盤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這副恣意悠閒的樣子讓站在外面的那個女孩子有些崩潰。
“你看她,撞了別人的車態度還這麼橫。”女孩子跟喬安安說話的時候聲線尖細像陡然拔高了一個調的音符,但對着男人說話的時候聲音卻軟得像緞子,柔潤絲滑得像吃進嘴裡的巧克力,不過到底是刻意了些,顯得有幾分讓人嫌惡。
“算了,她也不是故意的。”男人淡淡的口吻裡聽不出什麼情緒。
男人說完就迅速的轉身,女孩子的神情怔了怔,目光狐疑地在喬安安身上看了一眼,扭頭去追那個男人,“周瑾,等等我。”
呵呵,喬安安在車子裡冷笑了兩聲,等前面的車子開走她下車查看了一下車子受損情況,車頭有明顯的刮痕,前面還凹下去一大塊。
喬安安有點心疼,不過想到自己撞的那輛車她又覺得自己賺了,但人心都是不知足的,她其實應該騎家裡那輛小電動來。
——
喬安安拿着蘇駿昨天晚上給的紙條,在書架上找全了要買的書,走出來付錢的時候,在收銀臺前邊的新書上市的小架子上看到一本顧漫新出的書。喬安安順手拿了一本,夾在蘇駿的書裡一起付了錢。
回家的時候,蘇駿正趴在餐桌上寫作業,看到喬安安進門,立刻閃到跟前來。
喬安安把裝書的塑料袋遞給他,然後在玄關處換了鞋,一邊用鼻子嗅了嗅廚房飄出的香味,一邊朝廚房裡正做飯的喬平平說:“姐,你在做糖醋排骨?”
喬平平回頭看她一眼,“鼻子這麼靈?”
外面蘇駿接口了:“媽媽,安安是狗鼻子。”
“你才狗鼻子呢。”喬安安甩去一個白眼。
“安安,這本書是另外贈送的?”蘇駿朝喬安安揚揚她自己買的那本書。
“贈送?你以爲買衛生紙啊買三送一?”頓了下,趿着拖鞋走過去把小票攤開在蘇駿跟前,手指在上面敲了敲,“對了,我這本你給報銷。”
蘇駿立刻拽起臉來,“爲什麼?憑什麼?”
喬安安貓着腰把臉湊過去,“我幫你做事你不是該給點路費?”
蘇遠宏剛好從臥室裡換好家居服出來,蘇駿立刻跟他告狀:“爸爸,安安又敲詐我。”
蘇遠宏負手走過來,拍了一下兒子的頭,“臭小子,別亂說話,安安是你阿姨,她能敲詐你麼?”
喬安安輕輕哼了聲,託着手掌在蘇駿跟前晃了晃,給錢吧。
蘇駿也哼了聲,瞪着喬安安,“安安,你真可恥,連小孩子都要敲詐。”
喬安安眯起眼睛呵呵一笑,然後一本正經地說:“本來我真不計較這些,但是今天你知道嗎,我爲了給你買這幾本書,我都出車禍了。”
喬平平剛好端着做好的糖醋排骨出來,聽到車禍兩個字嚇了一跳,“車禍?人有沒有怎麼樣啊?有沒有抓到撞你的人。”
喬安安聲音一低,“是我把別人給撞了。”
這回連蘇遠宏都開始擔心了,“嚴不嚴重?人家有沒有敲詐你?你報警沒?”
喬安安嘿嘿一笑,“其實也沒什麼,就是把人家車屁股撞了一下,人家也沒讓我賠,就是我自己那車開到維修廠噴了點漆,花了幾百塊。”
喬平平鬆了口氣,然後有點納悶地問:“那人倒挺好說話的啊,都沒讓你負責?”
喬安安神色滯了下:“呵呵,姐,可以吃飯了吧,我餓了。”
睡覺前,喬安安靠在牀頭看了一會兒下午買的那本書。這本書她很多年前在網上看過,當時還沒有連載完。
每個女孩的青蔥歲月裡,大抵都出現過那麼一個人,在你看他第一眼的時候,他就已經在你心上留了下來。
喬安安心上面那個人出現得只怕更早些,可是又有什麼用?結局還不是一樣,縱使相逢應不識,你以爲他離你最近,其實他離你最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