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煙火,浮世清歡。經書日月,粉黛春秋。
無論富貴還是復仇的心願都在險中求。
是日,宮中打發人來送與靜貴人一應賞賜物件。
僅珠寶就有金鑲白玉項圈一圍,嵌無光東珠四顆、蚌珠一顆、小正珠兩顆;鵝黃辮項圈背雲二條,青雲背雲兩個,墜角四個,加間三等正珠四顆,四等正珠四顆;金九福挑牌一塊,嵌碎小珠九顆,穿碎小正珠二百十顆,珊瑚、松石、玉八寶二十四塊,紅藍寶石墜角十九個;金福壽麪瞥三塊,嵌五等東珠十顆,無光東珠五顆,紅寶石七塊,藍寶石四塊,碟子三塊,貓睛一塊,重二兩二錢;金喜相逢答一對,嵌無光東珠四顆,湖珠一顆,五等正珠一顆,小正珠十四顆,碟子二塊,紅寶石五塊,藍寶石一塊;金鬆靈祝壽替一對,嵌色暗驚燮五等正珠四顆,小正珠四顆,烏拉正珠二顆,紅寶石四塊;金累絲荷蓮替一對,每枝嵌無光東珠一顆,三等飯塊正珠一顆,小正珠五顆,紅藍寶石五塊;金累絲扁手鐲一對;雙東珠墜一副,嵌碎小正珠六顆;金鳳五枝,共嵌五等正珠十五顆,小正珠五十顆、紅寶石五塊,紅寶石墜角五個;銀鍍金吉慶流蘇一對,嵌正珠十顆,珊瑚蝠二個,藍寶石墜角二個;二等正珠四十顆;三等正珠一百顆;小正珠六百六十顆;六成金十五兩;銀二百兩。
衣物有繡五彩醬色緞金龍袍料一正;石青緞繡八團夔龍捧壽有水褂料一正;大卷八絲緞四正;春綢四正;績四正;杏黃緞鑲領袖上身羊皮下接金銀膚皮袍一件;石青緞繡八團花天馬皮褂一件;大紅寧綢拾襯衣一件;綠宮綢廂領袖灰鼠皮袍一件;石青緞繡八團花灰鼠膚皮褂一件;大紅綴擡襯衣一件。
不出幾日便到了入宮之期。
青鬱早早換上了靜歡的穿戴。那旗裝是直立式的寬襟大袖長袍,下襬及小腿,“十八鑲”的團金滿繡,繡的是“南塘漸暖蒲堪結,兩兩鴛鴦護水紋”。頭上綰了扁簪,滿是珠釵。
從府中擇了風眠、雨落兩個陪嫁,均穿着短襖長褲,少許花草圖案點綴,利落清爽。
爲封住風眠、雨落二人之口,花良阿特撥了大筆銀子,並安撫她二人莫要惦記家裡,父母兄弟都有專人“照顧”。
眼看着車馬越行越遠。甘棠揹着旁人,掩面而泣,不能自抑。
從此一入宮門深似海。
旁人無不被離愁別緒籠罩,惟有靜貴人,昂首闊步,頭也不回地奔向她的宿命。
盛夏,永和。
紫禁城裡的永和宮爲二進院,正門南向,名永和門,前院正殿即永和宮,面闊五間,前接抱廈三間,黃琉璃瓦歇山式頂,檐角安走獸五個,檐下施以單翹單昂五踩斗栱,繪龍鳳和璽彩畫。
宮闈內廷,步步驚心。青鬱小心謹慎地注重自己一言一行,生怕被別人抓住把柄或者笑話了去。
如今是真正貴人了。
靜貴人被永和宮的太監宮女簇擁着進了殿。少不得一一見過,報上名字。
風眠,雨落從行李裡拿出老爺夫人早早備下的賞銀髮與衆人。
打發了衆人,便在此處安頓了下來。
院子裡芍藥花開的正好,光鮮冶豔。
風眠、雨落收拾打點着一切。靜貴人呆呆地望着窗外的芍藥出了神。
承乾宮內,皇上正陪着全貴妃頑笑。
承乾,向來是寵妃的居所。
早在順治年間,榮寵冠六宮,讓博爾濟吉特皇后談之色變的董鄂妃就居住於此。
全貴妃稚齡晉封,協理六宮,不得不說與董鄂妃相比也不遑多讓。
全貴妃潔白如玉的手指此刻正拈着一枚白玉棋子。那手指甚是纖細,柔弱無骨,戴有一枚由幾顆小珍珠對齊鑲嵌的細圈黃金戒指。
“皇上棋藝高超,步步爲營,一點兒也不讓着臣妾。不玩了。”
說着撂下棋子,佯裝氣惱,拿出一方錦繡絲帕,用手指繞着圈兒。
皇上哈哈一笑,起身拉住全貴妃的手,笑言道:“說好了輸了就繡一個香囊給朕,可不能反悔啊?”
全貴妃把頭扭過去,似乎仍是惱着。
“皇上一下子添了好幾個妹妹伺候,多得是心靈手巧的,哪裡還缺臣妾這一個呢?”
皇上再次走近全貴妃,一本正經地說道:“朕賜予你全字爲封號,便是意指樣貌、才學、品性樣樣俱佳。宮中服侍的人再多,加起來也比不上朕的全貴妃。就說和妃吧,怎麼說都是潛邸的老人兒,還不是居於你的位份之下?那還是趁着給你晉封的時機,大封六宮的東風呢。”
全貴妃杏眼微微一閉,再睜開已是煙雨濛濛,似是受了多少委屈。
“臣妾不計較名位,只想要皇上日日陪在我身邊。”
這下皇上可心疼得緊了,連忙道:“愛妃懷有身孕,切不可氣惱傷身,朕答應你,哪裡都不去,日日陪在你身邊,可好?”
全貴妃蜻蜓點水般飛快地福了一福,起身倚靠在皇上肩頭。幽幽地說了一句“謝皇上。”
那聲音真是銷魂蝕骨,皇上聽了彷彿半條命都沒了。少頃,吩咐了御膳房,將全貴妃平素愛吃的盡數做了來。更賜了名貴血燕、雪蛤等補品不計其數。
儲秀宮中,皇后又是氣惱非常。
自從全貴妃進宮以來,皇后隨時都可能被氣得狀如瘋婦,毫無大家氣象。
今次必是爲了全貴妃有孕卻還纏着皇上留宿承乾宮之事。
一個小丫頭慌慌張張地來請知秋。
“知秋姑姑,您快去看看吧,娘娘又生氣了,摔了好些東西,這可怎麼好?”
知秋正在親自給皇后煎坐胎藥。聽了倒是不急不惱,隨口說:“慌慌張張的像什麼樣子!要是壞了宮裡的規矩,仔細着你們的皮!”
知秋看了看熬藥的火,嘆了口氣。
“倒了吧,皇上今天怕是又不會來了。”
說着淨了淨手,戴上皇后賞賜的翡翠鑲銀鎏金戒指。緩緩往皇后殿中移步。
皇后發作了一會兒子,也疲乏了,此刻正悶悶不樂地斜倚在紫檀木雕花鳳榻上。
知秋走近了,徐徐地說:“總是這樣氣惱,傷了身子可怎麼好?”
皇后自胸中吐出一口氣,語氣極盡哀怨“本宮也不想如此。可是後宮佳麗如此多嬌,也不知還能保有這後位到幾時。本想添了新人,總能分一分全貴妃的恩寵,誰知皇上一個也不宣召。與本宮一樣,全都是她鈕鈷祿氏的手下敗將。”
“娘娘休要如此。皇上的心也是肉做的,再對貴妃鍾情,也少不了普天下男人愛嬌愛俏的通病。只要暗中稍稍安排一二,讓新人得見天顏,後面的事就水到渠成了。”
皇后喜上眉梢,對知秋道:“沒錯,你親自去請高成來。”
高成是自小就伺候皇上的老人兒了,自從皇上即位,便領了總管太監的職,皇上的飲食起居一應事物都由他把控。
隔日,御道。
剛剛散朝。高成半弓着身子,跟着皇上的御輦。
夏日溫熱,皇上坐在御輦之上已是昏昏欲睡。
高成突然朗聲說道:“呦!哪兒飄來的香氣,怕是御花園的花兒吧。”
說着轉向皇上。“皇上,近幾日奴才聽說浮碧亭邊的荷花開得正好。天氣如此炎熱,亭內清風徐徐,吹得人好不愜意舒爽。皇上何不去賞一賞?”
皇上雙目微閉,已是難掩睏意,聽到涼風舒爽,動了心思,微微點了點頭。
“起駕御花園!”
御花園內的萬春亭、浮碧亭、千秋亭、澄瑞亭分別象徵春夏秋冬四季。萬春亭與千秋亭一東一西,都是方形重檐的亭子,上有傘狀攢尖圓頂,四面出廈,構成十二角。浮碧亭、澄瑞亭兩亭也是一東一西,均爲方形,亭南伸出抱廈一座。
那浮碧亭建在一座單孔石橋上,石橋下一池碧水,水中有清雅的睡蓮和遊動的金魚。魚戲蓮葉間,甚是好看。
御輦自石徑、石橋上徐徐而來。一絲絲撩人的香氣沁人心脾。皇上睏意也消了七八分。突然,一縷異香飄然而至,與水中睡蓮的清芬雜糅在一起,互相糾纏,最後佔得上風。
皇上睜開眼睛,只見不遠處有一宮裝美人,着淺紅色衣裙,環佩叮噹作響,足下一雙紅色花盆底鞋,鞋面隱約看得到頗爲新穎精緻的圖樣,正款款走來。
“那是何人?”
高成答道:“回皇上,那是皇上新封的靜貴人。”
“噢,刑部員外郎花良阿之女。”
“正是,博爾濟吉特氏。”
皇上示意御輦停下,讓高成與一干人等原地等着,自己徑直往靜貴人處走去。
靜貴人已行至浮碧亭中,只當不知聖駕已臨,背對皇上,輕倚欄杆,口中吟出兩句詩:“傲骨中通嘆風雨,豈肯昏睡在人間。”..
“美人、佳句,真是絕妙。”
皇上莊重深沉的低音此刻融入了一絲輕快和雀躍。
靜貴人轉身,只見皇上身姿清朗,面色如春,正微笑地看着她。於是佯裝訝異,倒身便要參拜。
“免禮。”皇上連忙扶起,說道:“是朕唐突了,破壞了詩情畫意。”
適才那股香氣猛地襲來。皇上問道:“出門前可曾焚香麼?”
靜貴人早知道當今皇上崇尚勤儉,宮中一律不許奢靡浮華,更是嚴禁昂貴的香料。
“未曾焚香,只是嬪妾園裡芍藥這幾日開得正好,於是取了很多鮮花蕊做成了這個香囊。”
皇上定睛一看,原來是一枚玉蓮花紋香囊,上頭綴了一顆纏絲瑪瑙,芳香四溢。
“如此心靈手巧,這香囊不知可否送給朕呢?”
靜貴人立刻跪倒,拜了一拜,說道:“請皇上恕罪!不敢欺瞞聖上,這香囊是臨別時母親所贈,嬪妾恐舊物有損皇上,因此不敢相贈。”
“既是母親臨別所贈,是該好好保管,留個念想。朕委實不該奪人所愛。不如,你再做一個香囊,送與朕吧。”
靜貴人笑意嫣然,言語中帶有嬌嗔。
“嬪妾遵旨。”
皇上扶起她,手掌寬厚有力,輕輕觸到了她的手心,真是冰肌玉骨,清涼無汗,不禁心旌搖曳。
很快皇上在御花園偶遇靜貴人之事便成了合宮上下的言談話語中的奇事。
皇后知道了自然喜不自勝。
永和宮。青鬱端坐在妝鏡旁,卸下一頭釵環,滿身綺羅。
廊下,落雨對一個小太監吩咐道:“請個太醫來看一看,小主身子不舒服。”
青鬱在窗戶的邊緣縫隙中瞥見小太監一路小跑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揚。
兩天後,宮裡都傳遍了,靜貴人剛剛引起皇上的注意就罹患了崩漏之症,好些時候都不能承寵了。不僅是宮女太監們,就連太后和皇后都疑心是全貴妃在背後做了什麼手腳。
起初皇上還日日詢問,時時賞賜。後來漸漸地就不再提起。
永和宮也從門庭若市變成門可羅雀。
皇后痛惜少了一枚絕佳的棋子,對貴妃的恨意又多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