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舊的鐵藝吊燈垂下, 暈黃的光，明亮卻不刺眼。
攪着手裡不知道是第幾杯咖啡，安意轉過頭瞧着窗外。臨街的大幅落地窗, 清楚地看到街上的一切, 天際烏雲低垂, 陰沉沉地黑, 彷彿隨時都有暴風驟雨來臨。晴了不少日子, 終於也要降雨了麼？
“安小意，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
莫可凡拉長的聲音在耳邊環繞，安意轉回頭, 嘴邊掛着的笑意加深，點頭如搗蒜：“當然聽到了。”
莫可凡撇過臉, 懶得看她裝傻充愣, 直接要求：“那你告訴我你準備怎麼選？”
提的要求着實爲難到她了, 捏着勺子的手輕輕晃動，小勺子沿着咖啡杯邊沿旋轉, 過了好一會，她才低低嘆着氣說：“還能怎麼選？一個人過不是很好？”
“安意。”莫可凡不贊同地叫她。
“那行，你說怎麼辦？”安意擡頭笑笑，滿臉明媚，語氣輕快, 絲毫聽不出之前的頹廢, “選程方宇嗎？你不是說齊大非偶, 就不怕我重蹈覆轍？現在這樣不是挺好, 還是你說的, 女人靠着自己也能過活。”
她歪理多多，還拿着莫可凡以前說過的話來反擊, 莫可凡不爲所動，盯住她，直到看得她不自在地移開目光不敢繼續對視，這才慢悠悠開口：“安小意，你這個膽小鬼。”罵完，她抿口咖啡，潤潤嗓子繼續說，“不過就被人甩了一次，你就怕成這樣。以後出去不要跟人說你認得我。”
“好，我以後見人就說我不認識你成了吧。”她好脾氣地附和。
“少跟我貧。”莫可凡就是見不得她這副嘻嘻哈哈不把事當回事的樣子，一下子來了氣，語氣不覺間變得強硬，“安意你腦子裡裝的到底是什麼？我真的想打開來看看是不是一堆稻草，怎麼你就這麼遲鈍呆滯。”
看着黑乎乎的咖啡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紋，安意保持沉默。
十一點的時候接到莫可凡電話，說有事找她聊，約在這家餐廳見面。本着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的想法，安意英勇赴約，預料到了她會問的，卻不想問題來得太快太犀利，以至手足無措。
“說吧，你還想躲多久？”莫可凡望着她的眼神大有恨不成鋼的味道，有時候想想她和安意截然不同的性格還能做這麼多年朋友真的算是一大奇蹟了。
“或者說，你還要折騰到什麼時候去？”不肯放過她，莫可凡咄咄逼人，“你不是一直希望能有個白馬王子，這次怎麼就不懂把握？”天底下不是她一個懂得翻舊賬。
安意臉色一會青一會白的，最後鴕鳥地低下頭去，幽幽嘆了口氣：“莫莫，我不敢。我……怕。”
停頓了好一會，連莫可凡都幾乎認爲她不會再說下去的時候，她輕悠悠地吐出一個“怕”，聲音輕顫顫的，拖拽着一絲尾音。如珠落玉盤，卻只“哐當”一聲，再無後續，徒留大片空白。
莫可凡仔細瞧着她閃避的目光，撐住額頭，惱恨着盧默所爲，同時又恨着安意這爛泥扶不上牆，就爲了一個男人至於賠上一輩子，完美演繹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精髓麼？
“安意，你會後悔的。”她認認真真地說。
“莫莫。”她笑，擡起頭來，眼角彎彎，“他真的這麼好？至於連你都來當說客？還是你收了他什麼好處？”
她不是要故意這麼刺，但就是心裡憋着口氣，受不了身邊所有的人都跑來跟她說如何如何，然後非逼着一定要個答案。
莫可凡眼角抽搐，權且當她瘋言瘋語：“他有多好，怕只有你纔是最清楚的，這些本不必我們這些外人來告訴給你聽，當你要這麼一直龜縮在殼子裡不肯出來，往後吃虧的還是你自己。”
“程方宇是什麼樣的人，不用我多說你知道得更清楚。相比較而言，他比盧默更適合你，更有擔當。安意不要讓自己後悔，你答應我的，你會幸福。”
“莫莫，我知道他很好。”安意嘆息般道，他的好她又豈會不知，一次兩次三次在她最失魂落魄的時候猶如天降陪着她爲她開解，他的好像是三月的雨，淅淅瀝瀝，不易察覺，而一經發現卻又變得無法割捨，但是……“莫莫，我不確定，我不知道現在我的心態是什麼樣的。我不想在弄不明白地情況下去接受。”
她的性子向來溫順，這是說得好聽，要說的不好聽就叫沒原則，順大流。然後姐妹多年，莫可凡也深深明白她深埋的固執，不撞南牆心不死，非得頭破血流痛到真實才肯罷休。
嘆氣，莫可凡發現這兩個月來她嘆氣的次數持續上升，想到女人嘆氣多了就容易老，她便又是一嘆，無可奈何地衝安意道：“算了，算了，我也懶得管你了。我也不是一定要逼着你選什麼，就是不想看你一直當鴕鳥。你愛怎麼樣折騰就怎麼折騰去吧，只要到時候別哭哭啼啼地跑過來求我收留。”
把狠話撩前頭了，安意笑了笑，莫莫的性格就這樣刀子嘴豆腐心，要真出個什麼事，她比誰都着急。
看她眼睛發亮，莫可凡還不知道她心裡頭的小算盤，也不點破，只淡淡開口：“周瑜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你要我便給，管他人怎麼想，湊到面前了還不下手，真是豬。”不鹹不淡的語氣，說得跟白開水般寡味。
安意皺眉，還未開口，莫可凡瞪過來：“又沒說你，急什麼。解釋就掩飾，你說你想掩飾什麼？”
安意哭笑不得，乖乖閉嘴。這個莫莫連勸人都喜歡這麼拐彎抹角的，還說自己！
端起咖啡，安意啜了口，涼了，黑咖啡的苦澀更重，滑膩的液體嘴裡蔓延，舌尖到喉頭皆是苦澀。忽然想起一個問題來：“莫莫，你說浩軒的生日我要不要去？”
“想去就去，別問我。”莫可凡心裡還存着氣，沒好氣地回答，“反正問了我也白搭，你又不會聽我的。”
安意討好地笑，磨了好一會總算把莫可凡逗笑了。
又坐了會，眼看着天越來越沉，午休時間也差不多了，兩個人起身離開。
莫可凡有車，安意自然是要蹭順風車的。
在路邊要把安意放下來，莫可凡臨時接了電話，叫住安意去拿包。
“怎麼？有生意了？”
“嗯。老總打電話來說十樓的健身中心要重新裝修，讓我順道拿點資料。”
“那停前面吧，有保安在。”安意聽她這麼說，忙狗腿地建議。
莫可凡看了下邊上，拉動檔杆，按着安意指的方向去。時代大樓除了附屬的地下停車場，爲了方便還額外劃出了一塊用來停車。
莫可凡把車開去，正好還有個空位。兩人一同進去，然後在十樓分手。
回到辦公室，安意第一件事便是端着杯子去泡一杯檸檬蜂蜜茶。
外面在下雨，黑沉沉的雲積壓着，昏天暗地。透過玻璃窗往下看，朦朦朧朧，水霧跟浪一樣翻滾着，不時電閃雷鳴。
戚威忿忿不平的聲音隔着牆板傳來，不斷咒罵着，咬牙切齒，彷彿有什麼滔天大恨。
出於好奇，她側耳聽了會，原來不過是哪個沒長眼的把車停到戚威百年難得一開的小車邊上，倒車出來的時候一不注意把車頭給撞了，颳了塊漆。
其實也不算是很大的事情，一般這種情況賠了錢就算了，安意想不通他怎麼就氣成這樣了。
搖搖頭，她端着溫熱的檸檬蜂蜜茶出來，正好遇到來這倒水的戚威。外面下大雨，戚威這就是下下雨，頭髮衣服溼漉漉的還在不斷滴水，也不知道他怎麼就淋成這幅樣子。
“戚經理好！”都走到面前了，安意就是想繞開來不及，只得老老實實打招呼。
“安意，你在正好，你倒是說說，那個人是不是精神有問題？”戚威難得如此暴躁，一貫優雅的形象也不要了。
你們的事，跟我有什麼關係。安意心裡想着，面上嘿嘿地笑：“戚經理，你說的誰啊？”
“誰？”戚威瞪大了眼睛，聲音上擡八度，“還能有誰，除了莫可凡那個潑婦。”
“哦，是莫可凡，啊？”安意猛地叫嚷，“不可能吧，莫莫她做事很有分寸的，戚經理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哼！”對於安意的質疑，戚威甚爲不滿，“不可能，就算她化成灰我也認得。”
安意尷尬地笑着，一面覺得戚威這話值得深究，一面又奇怪他們兩個人怎麼就一副深仇大怨，要不是戚威說，連她都不知道原來她們認識。
“會不會是有什麼誤會。”安意笑着問，試圖弄清楚事情來龍去脈。不管莫可凡在她面前是什麼樣，在外面的人眼裡她處事圓滑八面玲瓏，用她的話來說就是——“每一個人都有可能是上帝，伺候好上帝就是我的責任”，她那樣的性子又怎麼會無緣無故得罪她的“上帝”她的“財神爺”呢？
戚威聽她這麼說，更是氣躁，自己下車去理論，結果那女人眼睛一橫油門一踩就走了，反是漸得自己一身的水。
“誤會，我還想知道她是怎麼想的。無緣無故，每次遇到她都沒好事。”猛然間記起面前的人就是莫可凡介紹來的，一時間立即把安意劃入“危險對象”，板着張臉，“你也不好，看程……”
怕他繼續說出什麼來，讓其他人誤會，安意趕緊賠着笑打斷他：“戚經理你是要進去拿水吧！我就不擋着你，先走了啊！”
說完趕緊腳底抹油，剩下戚威一個人還在那裡抓耳撓頭直糾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