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學過畫?”
聞言,安意偏頭:“你們兩個聊完了?”
“聊完了。”程方宇雙手插在褲袋裡,站在安意左側一臂位置。不近不遠的距離,既不會太過疏遠,亦不會感覺太過靠近而侷促。
看着安意無比認真的研究前面的畫作,程方宇又問:“你學過?”
“嗯哪。”安意點頭,眼睛順着層層疊疊覆蓋上去的筆觸移動,輕聲說,“聞人的老媽送他去學畫的時候,我媽也跟着起鬨,一起學了幾年。後來大學選的專業不同就……”說了一堆,安意猛的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了,本來不過是一個只要回答“是”或“不是”的問題。
笑笑她去看程方宇,發現他臉上沒有絲毫不耐煩,這個男人總是能保持住最佳風度。
冷不防聽他問:“怎麼不繼續說下去了?”
“怕你聽得煩啊。”半開玩笑地說着,想了下,“後面也沒什麼了,選擇不同發展方向不同。”
這邊的畫看完了,安意望向另一邊:“去那邊看看嗎?趙安的人物很不錯的。”
“嗯,一起過去。”
程方宇雖然沒有學過繪畫,但在交談中安意覺察到他相當敏銳,對於一幅畫的優劣幾乎一眼就能看出。讓安意不得不感嘆上帝造人還真是不公平,居然能把那麼多好都集中在一個人身上。
“聞人,大家都等着看你的大作,怎麼了?”趙安找過來一拍聞人,發覺他神色不對,循着目光看到安意和程方宇正站在自己的畫前聊得分外投機,那種感覺一點都不像是剛認識的,“他們……”
剛一開口,聞人就聳聳肩爲他解惑:“安意現在在時代廣告。”
“哦。”趙安明瞭,突然拉住聞人與尋,“那你?”
“我怎麼了?”聞人笑,一派風輕雲淡,“不是說要看我那副畫嗎?也是時候了。”
他說着徑自撇下趙安往控制檯去,跟工作人員小聲交談,確定細節。
望着聞人孤單單的背影,又轉頭看向安意,從這個方向可以看到她的側面,程方宇似乎低頭說了句什麼,她抿着嘴笑。遠遠看去,居然也有幾分相配。
甩甩頭,趙安把這念頭打消,長長嘆口氣。他們的事情,還是由着他們來解決的好。
“各位先生們女士們,歡迎大家前來參加此次冬之悅青年畫展,接下來我們將要展出的將是三位青年畫家各自選定最滿意地作品。”畫廊的一名女職員手執話筒,清澈響亮地聲音透過音響傳出,迅速吸引到展廳內衆人的注意力,腳步紛紛往那邊走。
先後展出的夏青的和趙安的畫都是大規格的。夏青的是一副寫實風景油畫,連綿起伏的麥田,青山炊煙,一派鄉村寧靜。趙安的依舊是他最拿手的人物畫,那名裸背的女子畫得栩栩如生,用色大膽,大片大片對比色的碰撞,產生強烈的視覺衝擊。引得在場不少名畫家也是紛紛稱讚。
看着他們的畫,安意正猜想着聞人的會是什麼類型的,就聽那女主持揚聲道:“最後這幅畫是由新生代青年畫家聞人與尋先生歷經三年之久的畫作——‘揚帆起航’。”
隨着女主持的話音落下,並沒有畫像之前那樣從上空被放下,就在衆人騷亂猜測是不是機械故障的時候,安意身側弧形的牆面響了聲,然後沿着地上做爲裝飾的金屬軌道緩緩滑動,露出隱藏在牆後的畫,2×3m的大規格。
看着那一幅畫,所有人的都忍不住屏息。
天地盡是黑色,天際綻開一絲曙光,而在海岸邊一個身穿白衣的女人高舉雙手,寬大的衣袖和身上的衣物逆着風被吹起,像是一面高高揚起的帆。整個畫面都是濃墨重彩,唯獨中間那道曙光的照耀下,那個白衣服的女人有種不真實的虛幻,彷彿下一秒就會被風給吹掉。潑墨重彩下這個女人給人一種聖潔的感覺,明明看不到她的面孔,卻彷彿一切繁雜都在她身影下安定下來。
不知道是誰第一個從這幅畫帶來的震撼中清醒,首先鼓掌,總之從大家的掌聲中可以看出聞人的成功。
安意站在程方宇的身側,笑得好不燦爛。她知道聞人一直以來的目的可以達到了,他用這幅奠定了他在美術界的位置。從小她就知道聞人一定會是一名最出色的畫家。
而站在女主持這邊的聞人看着安意臉上的笑,漸漸有種笑不出來的感覺。甚至連女主持邀請他講話的時候,他都怔了下才接過話筒:“誠如大家所見,這幅畫是我花費了最多心血的。靈感來源是什麼久得我差不多都忘記了,唯獨記得一直有個聲音在對我說一定要畫完。現在終於完成了,我很開心。”
他說的乾巴巴,趙安在一邊乾着急,明明那個時候給他擬定的發言稿不是這樣子的,這個聞人……
但聞人的發言並沒有影響到衆人的欣賞,老一輩的畫家甚至認爲這個青年是太過激動了,這樣的事情很尋常,沒有人繼續去探究這些事。大家的目光都在一幅幅精美的畫作中流連。
畫展很成功,中午的時候聞人邀請安意一起去吃飯,安意看着那一羣藝術家直搖頭:“我不去了。”
聞人差點就要說:“那我也不去了,你想去哪吃飯我陪你。”
程方宇先一步開口:“那我帶安意出去吃。”
“呃,好。”知道聞人不放心自己一個人,聽程方宇這麼說,安意順勢答應。
聞人與尋眼神黯了下,身後趙安已經在喊自己,只得同意:“少吃刺激的。”
“知道。跟莫莫一樣羅嗦。”安意笑,玻璃幕牆折射下來的光落在她臉上,更顯柔和,“我的大畫家快去吧,那麼多人都等着你。”
聞人沒有回話,勉強維持着笑轉身。
重新坐上程方宇的車,安意不置一詞,異常沉默。程方宇看她一眼:“怎麼了?”
“啊?”被他一喚,安意搖搖頭,垂首掩住泄露出她心事重重的眼睛,“沒什麼。”
“你和聞人與尋很早就認識?”
“嗯,我們是鄰居,從小一起長大。”
“那算是青梅竹馬。”
“算吧。”
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一個問一個答。
前方紅燈,程方宇把車停下,看着心不在焉的她:“聞人與尋喜歡你?”
“呃?”安意猛地擡頭,猝不及防間撞見他眼底的深沉,潑墨般的黑沉,濃的化不開。她下意識躲閃,不敢和他對視。
“你其實很早就知道了吧?”程方宇輕笑,這樣的輕易顯露的笑在安意看來帶着殘忍,“你很早就知道聞人與尋對你的感情,所以看到我過去的時候你鬆了口氣,那個時候你是怕聞人與尋把話挑開吧?”
安意沉默,緘口不言。
繃得緊緊地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如同空白麪具,而她內心卻是激盪不寧,他居然都察覺到了,她自以爲掩飾得很好,連聞人這麼些年來都沒有覺察過,他這麼短的時間就看出來了。這個男人……可怕!
“安意我現在才發覺原來你也是挺卑鄙的,你享受着聞人與尋給你的關懷,心裡明明清楚他的心思,卻還裝得若無其事。”他一字一詞說着,一雙銳目緊緊盯着安意,不肯放過她臉上任何一絲變化。
面具在她臉上似乎快掛不住了,她皺眉,對於他的評價心裡很是難受,面對盧默的爸媽或者蔣玉婷的時候那些刻薄的話都沒有讓她覺得這麼介意難受過。
要緊牙關,她儘量穩住聲音:“迴應不了他,我何必要給他希望。”
“那你就準備這麼一直耗下去?只要他不說你就不會主動拒絕?”
“是。”她點頭,忍住心底翻涌的酸澀,哽着嗓子說,“在你看來我裝傻充愣是卑鄙,但我不覺得把話挑明有什麼好。我珍惜這個朋友,不想因爲這個事連帶把友誼也抹殺。不挑明我們都不至於那麼尷尬,或許哪一天他會遇到個他喜歡也喜歡着他的女生。那樣不是更好?”
紅燈轉爲綠燈,程方宇邊發動車子,邊輕嘆着說:“安意,你還是太怯弱了。因爲怕失去,所以沒有接受的勇氣。”
因爲這一茬,安意心裡嘔了氣。程方宇說吃飯,她說不吃,不容拒絕地拖着她進了餐廳,一頓飯下來安意埋頭大吃特吃,兩個人再無任何交談。
幫浩軒挑選禮物的時候,程方宇還好,安意喜形於色太過明顯,還被營業員問“是不是跟老公吵架了?”
窘得她只差沒有直接走人。
最後安意挑了套變形金剛,營業員一個勁推薦擎天柱,可安意搖搖頭選的是威震天。
程方宇對這個沒研究,看安意選好就掏腰包付款。
還是坐他的車回去,安意一隻都偏着頭看窗外,程方宇也不主動話說,兩個人彼此沉默。暖氣十足地車內,氣氛壓抑。
安意固執地不回頭看他,只在心裡清楚,這人看似平靜怕是也生氣了,這麼一想她就越發不敢也不想惹了,只願趕緊到家。
到了樓下,安意平穩語調:“程總,謝了。”說着傾身要開車門,“啪”地一聲車門先於她的動作被落了鎖,驚愕回頭,看他手仍握在方向盤上,因爲太過用力指節凸出,手背上一條條青筋分外明顯。
安意心裡發虛,冷不防聽他說:“安意我問你,是不是你這輩子都不願意走出這一步?”
安意先是一怔,想了下才明白過來他說的是什麼,她猶豫着怎麼回答的時候,他又開口,沉聲道:“安意,我喜歡你。”
平時認爲絕對不可能聽到的話,猛然間聽到她沒有預計中的慌張,反正異常鎮定:“爲什麼?”
“我不想你對我‘卑鄙’,所以決定我來‘卑鄙’一回。”其實她並不是那樣冷靜自若,至少不該那樣用力地絞住手指,程方宇知道若不把話挑明即便他再如何表現,她恐怕會用對聞人與尋一樣態度來對他,不逼她,她就會一直逃避不肯面對。所以他寧願“卑鄙”地強迫她來正視。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她不讓自己順着他的話多想,高聲強調着自己的問題。
“可我想說的只是這個。”程方宇攤手,“答應我考慮。”
“我……”她要拒絕的話在他灼灼的目光下停頓,最終沒骨氣地保持沉默。
目的達到,程方宇不想把她逼得太緊,解了車鎖:“回去休息吧!希望能儘早聽到你的答案。”
安意沉默着推開車門下車,腳下生風地閃進樓道。
程方宇看她身影消失,嘆口氣準備離開,剛剛纔熄火的車子,此時一下一下打不着火,手徒勞地一次又一次轉動鑰匙,聽着“咔嗒”地聲音反覆響起。
突突發動機運轉的聲音響了,程方宇單手握着方向盤要倒車出去,忽然瞥見去而復返的人猛地扒住他車門,一臉驚恐,連話都說不清了:“省……省醫院,我媽心臟病發了。”
“快上車。”他二話沒說把她拉進來,一踩油門向着省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