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透過淺灰色麻料窗簾照進來,白底碎花的被子下拱起一座小小的山丘,牀上的人睡得正香,清淺的呼吸拂動落在前面的頭髮輕輕起伏。
由小漸大的音樂聲突兀的打破一室清靜,聽到聲響,安意不耐得皺着個眉頭把手伸到枕頭下摁掉,翻個身繼續睡。
沒過一會音樂又響了,平時清越的鳴叫聲也變得不可愛了,惱怒地把手機抽出來一把按掉,然後隨手一丟,拉高被子矇頭繼續她的春秋大夢。
安靜了一兩秒後,突然傳出一把低醇的男聲:“怎麼掛了我電話?”
稀奇,什麼時候鬧鐘換成了搞笑風格,還有男人的聲音。
安意正值半睡半醒間,還是迷迷糊糊地想着,還搞不清楚狀況。
又過了幾秒鐘,她猛地坐起,兩眼驚恐地到處翻找手機。一看還在通話中,慶幸着把手機貼近耳朵:“程總,早上好。”她刻意鎮定,把聲音壓低,聽上去不至於太過慵懶。
程方宇似乎已經猜測到這邊的情況,也不追問安意掛他電話的事,只道:“說好的,今天陪我去選禮物的。”
“哦。”感受到冰冷空氣對肌膚的刺激,安意瑟縮下重新躲進被子裡,神色懊惱,懷着一絲僥倖咬着脣問,“現在嗎?”
“怎麼,你有事?”
“嗯。今天聞人舉行畫展,我得先去畫廊。”
“畫展幾點開始?”
“額,九點吧。”安意回憶着門票上面標註的時間,不大確定,反正就記着他說要早點到。
程方宇沒有片刻遲疑,直接說:“你現在開始準備,二十分鐘後下樓。我來接你。”
“不用了。”安意連忙謝絕,“我可以自己打車去。”
“現在這個時間點不好打車,我來接你。”程方宇語氣輕柔,但不容人拒絕的姿態十分強勢,安意懵懵懂懂點頭:“哦,好。”
“嗯,快去吧。一會見。”
“回見。”
掛掉電話,安意怔了幾秒才還神:“怎麼會這樣?”對着屏幕暗下的手機,她欲哭無淚。
明明是想找藉口推掉他的,怎麼變成他來接自己了?
而且……
回憶着,安意發現程方宇的語氣似乎有點不同,但具體改變在什麼地方,一時又說不上來,反正就是感覺有什麼地方變了,變得不一樣了。他說話的語氣讓安意不自覺想起大二。
那時候她剛剛和盧默在一起,他大四在外面實習卻每天一個電話準時叫醒她,下了樓還有她最喜歡的那家店的豆漿和包子。那種暖暖的關懷和甜蜜……
搖搖頭,安意讓自己不要去回想,順便告誡自己,不要多想,他們之間是上司和下屬的關係,以後也只是這樣。
至於齊伊絡是不是他妻子,齊浩軒是不是他兒子都不管她的事。她需要做的只是保住這個飯碗,兒女情長都不及填飽肚子重要。
坐在程方宇的車上,安意目不斜視,直直看着前面。其實最根本的原因是她不敢去看程方宇。
掛了電話後她抱着被子亂七八糟想了一大堆,越想越糾結,該想的不該想的都冒了出來。這樣胡思亂想的結果便是她再次接到程方宇電話說他到了樓下,而她還穿着睡衣傻呆呆坐在牀上。
那一刻安意想死的心都有了。
儘管後來她隨便換了套衣服就出門,連妝都沒有來得及化,素面朝天。可還是不能抹煞她遲到將近半個小時的事實。
搖下窗子時,看着程方宇黑着的臉,安意真以爲他會腳踏油門揚長而去,從此再也不理睬她。
可事實上,程方宇修養很好,他推開車門讓她上車,在安意胡亂扯出一堆解釋後,他看着她說:“今天氣色不錯。”
“呃,謝謝。”
“不過黑眼圈很重。昨晚沒睡好?”
“沒,挺好的,就是這段時間有點失眠……我今天沒化妝。”在他似笑非笑的表情下,安意住口,訕訕笑着把重點原因說出來。
程方宇收回目光,發動引擎,狀似漫不經心的開口:“其實你不化妝也挺好。”
畫廊裡難得正兒八經穿着一身休閒西服的聞人與尋正和幾位前來捧場的界內朋友寒暄。
潔淨明亮的展廳裡筆直的很是高雅大方,牆上掛着一幅幅大小不一的畫作,顏色或絢麗,或樸實,題材也是從景物風景,到人物各不相同。
“抱歉,失陪下。”看到一名穿着和自己同款西服的青年走來,聞人與尋客氣地從半包圍圈裡面退出來。
“聞人,你的那幅神秘作品什麼時候能看到,我們都在等着呢。”趙安是這次和聞人一起舉辦畫展的朋友之一,年輕英俊的面龐上又好奇和期待。
“快了,快了。”聞人與尋一邊敷衍着,一邊擡起手腕,都九點半了,那臭丫頭還沒來,該不會又睡過頭了吧?他正想着,準備打個電話去把人叫來。
就聽到一陣加快的腳步聲,然後是那熟悉的嗓音:“對不起,對不起,我來晚了。”
擡頭看到的真實安意,頭髮鬆鬆挽在後面,穿着裁剪簡單的風衣外套,臉上乾乾淨淨,一點妝都沒有。
驀地讓他想到尚在大學裡的安意,那個時候她還沒遇到盧默,不懂怎麼裝扮自己天天都是素面朝天,一件T恤一條牛仔褲。
“睡過頭了?”聞人刻意板着臉看她,不用想他也能猜得到。
“算是吧。”衝邊上的趙安點頭微笑,安意答得模凌兩可。
趙安跟她還算熟悉,笑起來總結:“安意,你就是個活寶。”
“哪有。”她反駁,明顯底氣不足。
“笨蛋。”聞人壓低了聲音輕輕道,皺着眉,卻是在笑。
安意撇嘴還想否認,趙安極有眼色的拍拍聞人的肩膀:“你們先聊,我去把青青找來。”
“嗯。”聞人與尋點頭,“一會你就能看到那畫了。”
“哦。”趙安驚訝着他的話,眼睛從安意身上一轉而過,閃過絲瞭然,“行,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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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安話音剛落,就聽入口一陣喧譁,他皺眉看去,眼裡滿是驚訝:“程方宇,他怎麼來了?我去看看。”說完不等聞人回答就往人羣密集的地方走去。
聞人與尋側頭看着安意,大有“看你不老實交代”的意味在裡面。
安意訕訕笑着:“是他送我來的。”
“你和他?”
“昨晚答應了他陪他去給浩軒買生日禮物的,他就順便送我來這邊。”安意自顧自說着,沒有注意到聞人漸漸黯然的臉色。
“他要你陪他給他兒子選禮物?”
“他說齊小姐是他嫂子,浩軒其實是侄子。”安意照着程方宇昨晚的話解釋給聞人聽,卻不知這話落在聞人與尋耳朵裡,變了一種味道。
“安意,你真的考慮清楚了,他……”聞人沒有問出口,只看着安意,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堅定和深情。
被他這樣的目光驚住,安意嘴脣抖動,半天沒有說出話來。
“安意,原來你在這裡。”程方宇邁着長腿過來,很是自然地站到安意身邊,對着聞人頷首,“你好!”
“你好!”伸手不打笑臉人,儘管聞人很想衝面前這張可惡的臉揍上一拳,但也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開口。
“畫展很成功。”
“是嗎?”聞人敷衍着笑,目光一轉回到安意身上,失望地發現她偷偷送了口氣的樣子。這個發現讓他覺得心痛又很不甘心,卻不得不微笑起來,“聽意意說,今天是你送她來的,謝謝。”
稱呼的變化讓程方宇挑眉,他還未開口,安意不滿地開口:“喂,沒大沒小的,”
“去去去,男人說話,女人少插嘴。”聞人一臉不耐煩地斜眼瞅她。
一心想要糾正他長幼有序的安意撇嘴,轉頭居然發現程總臉上也是帶着贊同之色,怏怏地打消與他爭辯這個問題的想法:“我去看畫,你們聊吧。”
“你們認識很久。”程方宇開口,語氣篤定。
聞人點頭,收回流連在安意身上的目光:“我們五歲的時候就認識了,十九年,算算看我們應該是青梅竹馬。”他說這話的時候帶着一絲得意,這麼長的時間,從兒童到成人,中間無數跨度。
程方宇沒有因他的話而顯出絲毫不快,而是冷靜地指出:“可惜,也僅限於青梅竹馬。”
聞人臉色一變,偏頭不語。
過了好一會,他盯住程方宇,警告道:“不要靠近安意,她不是那種玩的人。”
“我知道。”就三個字,程方宇目光循着安意看去,嘴角上翹彎出道淺淺的弧度,“我也不是那種喜歡玩的人。”
“你們不適合。”聞人搖着頭說,看着程方宇他總覺得面前的又是一個盧默。
“我不是盧默。”彷彿看穿了他的心思,程方宇開口,語氣淡淡,卻不容置疑,“我不需要藉助政治婚姻。”
盧默的悲劇在於他的家族需要聯姻來穩固和擴充,而他作爲家裡唯一的兒子不得不擔負起這份責任,從而犧牲掉和安意五年的感情。
看他如此冷靜,聞人頭搖得越厲害:“你愛她嗎?”無需拐彎抹角,他直接問出來。
“愛?”程方宇搖搖頭,神色坦蕩,“目前只是喜歡。”
“只是喜歡而已。”他笑,有種穩操勝券的味道,“你連愛也談不上,如何能給她幸福。”
“幸福是由她來定義,喜歡也可以變成愛。”程方宇依舊冷靜,一如他在商場上的姿態,冷靜睿智,“但愛並不能代表一切,否則盧默不會放棄。”
聞人與尋眼眸微愕,半晌長長嘆息:“你比盧默強。”
頷首微笑,他的目光始終投射在安意身上,看那個女人走走停停在每一幅畫前駐足凝視,背影明明那麼纖細,卻在每一次目光掃射着輕易從人羣裡辨認出來。笑笑,程方宇邁開步子要上前。
“但我不會就此放棄的。”聞人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不大,但字字清晰。
他道:“我很歡迎。”語氣由始至終都是那樣自信,彷彿一切皆掌握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