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左手剛剛離開方向盤,手背才迅速在眼睛那裡擦了一下,車子前方突然閃過一道白影——一道急速尖銳的剎車聲在荒野響起,刺耳至極。
好像是撞到了什麼東西。
嚴青楞了幾秒,心臟在胸腔裡砰砰直跳,嚇得連眼淚都收住了——這條道上行人很少,天黑之後更是不見半個人影,所以她車子開得很快,要是真撞上,真是非死即傷。
她緊緊抓着方向盤,坐在車裡等了幾秒,車廂裡的收音機還在播放着音樂,嚴青迅速擦乾淨眼淚,關了音響,仔細聆聽外面的動靜。
但是外頭什麼動靜也沒有。
如果是撞到了什麼動物,比如兔子野羊之類的,好歹該有個嗚咽聲,但是外頭真是極其安靜,半點聲音也無。
嚴青心裡突然產生了一股極其不好的猜想。
等了一多分鐘不見聲響,她只好小心翼翼推開了車門,下車查看。
時間一長,這樣一直沒聲,真的很嚇人——不管外頭是人還是動物,是死還是活,本能和道德都驅使她下車一看究竟。
車燈是亮着的,嚴青走到射燈前,一眼就看到了車輪子底下躺着一個人影。
是個男的,短頭髮,對方其實是穿着一件卡其色的工裝外套,只是在強烈的射燈照射之下,看上去似乎就成了白色。
地面沒有血跡,嚴青松了口氣。
伴隨着這口氣出來的還有後背上一層密密麻麻的冷汗,沿着T恤全部沁出,直接把裡頭的衣服都給沁透了,夜風一吹,透心涼。
對方一動不動,似乎是昏過去了。
嚴青弓下身子正準備再仔細確認一下,只是她人的身子還沒來得及直起身,地下躺着的那個人影卻先她一步,一躍而起,直接拿一把匕首,抵在了她肋骨那裡。
“別動!”
嚴青探出去準備檢查的手僵在了半空。
“鑰匙給我!”
他粗着嗓子,把刀又往前探了探。
嚴青身上穿着運動服,夜裡風大,外套有一定厚度,刀子到不至於傷到她,不過對方的意圖,她此刻總算是明白了。
居然遇上一個打劫的,或者說碰瓷的。
在這樣一個荒野之中,這麼晚的時間,這樣小的概率,居然就被她碰到了。
看來今年真是流年不順,不過這人沒事,嚴青心裡反倒鬆了口氣,她剛纔還以爲……撞死人了。
對方情緒激動,聲音粗暴,嚴青放下手,默默從口袋裡掏出一把鑰匙,遞給了他。
“往後走遠,跑一百米!”
嚴青只好舉起手,揹着車子的方向,開始往前走。
大概不到一百米,她就聽到了引擎發動的聲音,張叔那輛小夏利,已經被人開走了。
居然是搶車的。
或許是因爲嚴青一個姑娘家,天天開車來工地,夏利車又是黃色的,所以比較顯眼,嚴青也不知道這人到底是誰,從什麼地方來的,怎麼找到這裡的。
總而言之,她現在一個人被丟在了大馬路上,黑漆漆的,路上一個人都沒有。
國道離桃源的項目還有一段距離,嚴青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全是泥巴和灰塵的衣服,也不知道是不是該慶幸那人並沒有劫色。
她現在一天到晚都帶着工程帽,頭髮也被壓得亂糟糟的,衣服上沾滿了水泥灰,看上去的確和美女不怎麼沾邊。
入夜了,遠處工地上的亮燈還隱約可見,黑色的草叢和雜草看上去就像是怪獸一樣,似乎隨時準備將她吞沒。
她已無暇再考慮自己那段無疾而終的戀情,沿着國道走了兩分鐘,嚴青掏出手機,給家裡打了個電話。
嚴學海這時候已經下班了,一接到她的電話,頓時嚇了一跳,連忙帶了家裡的一個保鏢一起去接她。
嚴青回到老宅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了。
一家人都沒睡,客廳裡亮着燈,都在等她回來。
大小姐原以爲老爺子會和往常一樣,把她大罵一頓,但是沒想到老頭看到她,竟然什麼也沒說,還努力放輕了語氣問,“沒什麼事兒吧?”
嚴青搖了搖頭。
張叔也隻字沒提夏利的事,只衝她道,“車子替人擋災,青姐兒沒事就好!”
嚴青身上灰塵撲撲,臉上還帶着淚痕,樣子看上去十分狼狽,大家都沒敢多問。確認沒事後,老太太連忙讓她去洗澡換衣服,“都別杵這兒了,該睡的早點去睡,青青先去洗個澡!”
周嫂還重新做了幾盤小菜,等着她回來吃。
老爺子先去休息了,老太太和周嫂陪在嚴青身邊,看她狼吞虎嚥的,眼神都有些擔憂。
實際上,嚴鴻暉老爺子也沒睡,一直等到嚴青回房了,老太太也回房,他才又問老太太,“青青最近是怎麼回事?是不是我逼她逼得太厲害了?”
老太太搖了搖頭,“你也別多想了,女兒大了,難免有自己的想法,沒事就好。”
家裡當晚就報了案,第二天清早,嚴青起來吃早餐,就看見一家人十分嚴肅地坐在餐桌邊,似乎準備開什麼家庭會議似的。
實際上,昨晚搶車倒沒怎麼嚇到她,她哭純粹是因爲失戀引起的。
後面以爲撞到人時,嚴青確實嚇了一跳,沒想到那人是來搶車的。
被搶和撞人比起來,對嚴青來說,她寧可選前者,畢竟那輛夏利已經開了好幾年了,只是一輛半舊的雜牌車而已。
要是真出了車禍,還不知該怎麼收場。
“我仔細想過了,你這樣我還是不放心,我準備給你配個保鏢。”老爺子嚴肅道。
嚴青剛剛拉開椅子坐下,嘴裡咬的半個包子還沒來得及嚥下去,就聽到老爺子突然來了這麼一句,大小姐驚得包子都掉了。
“給我配保鏢幹嘛?”
小時候她身體就不好,嚴老太太沒少爲她費心,在家裡頭有周嫂和老太太親自照料着,出門就一直跟着保姆。
那時候,人家小朋友都是自己揹着個書包去上學,就她一個人病懨懨的,身邊隨時跟着人,不是替她背書包就是替她擦汗送藥的,學校裡的人都因爲這個嘲笑她。
再者保姆也是相當盡職盡責,嚴青在外頭不管做了什麼事,她回家都要鉅細無遺地向太太彙報,簡直跟個人形監視器似的。
每回嚴青想要偷偷溜走,或者跑去街邊買點什麼吃的,總是會被這個保姆發現,對方身強力壯,抓她就跟抓個小雞仔似的,抓了她不說,回頭還要再和太太說一遍,再挨一遍批。
嚴青還是上了初中,跟週年年一起,才第一次吃到了童年三大幻想——烤紅薯和烤香腸和烤冷麪。
整個小學時期,嚴大小姐的業餘生活,基本都在這個保姆的“保護”和“監視”中度過。
一提起這個,嚴青就生理性反感,簡直都快成童年陰影了。
老爺子這裡說是要派保鏢,回頭不定又讓人家給他彙報,和監視又有什麼區別?
“爸,昨晚那個事就是意外,我要下工地,還帶個保鏢,人家看見,像什麼樣子!”
何況要是帶了保鏢,保鏢還不得二十四小時往家裡彙報?
那她真是一點私人空間都沒有了。
老頭似乎早就料到她會反對,語氣也十分強硬,“這件事由不得你,我已經派人去外頭找人了。這幾天你就先和你大哥一起去公司,非要去工地的話讓工程部的人送你去,我找到人就來換他。”
態度堅決堅硬,完全不考慮她的意見。
嚴青氣的直接把筷子拍到了桌上,看了一眼老太太,“媽,你看他!”
老太太稍微給了她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柔聲安慰道,“你爸爸也是爲你好,就先聽他的。”
後面的事,後面再說。
老爺子做事有點衝動,一旦有什麼想法,立刻說風就是雨的,家裡頭都不敢觸他的黴頭,何況這事還和寶貝女兒的安全相關。
這一時半會想讓他消停下來還真是有點困難,老太太也不能。
不過過後就難說了,一陣子過去,他忘記這事了,或者後面再發生點別的,變數就很大了。
自己生的女兒自己瞭解地清楚,嚴青其實是非常討厭別人跟着她的,老太太豈能不知?
看見母親的眼神,嚴青心裡這才總算有了點底,知道老太太站在自己這邊,一時也就沒說話,只是悶悶不樂地吃飯。
過了一會兒,她似乎想到了什麼,又突然擡頭衝老爺子道,“我覺得,家裡頭最該帶保鏢的人,是阿易。”
她伸手朝飯桌上默默吃早餐從不發言的小蘿蔔頭一指,“你想啊,現在的人都喜歡綁架小孩子,阿易才危險呢!”
她練過散打,雖然學藝不那麼精,但一般的小癟三還真不是她的對手。
死也得拉個墊背的,誰讓這個小鬼從小就沒大沒小不尊重她這個長輩!
果然,她話剛出口,老爺子臉上就露出了沉思的表情,似乎真在考慮這件事的必要性似的。
小小個頭的嚴易聞言,淡淡開口道,“我上學都有司機接送,學校有安保,放學我從來都是準時回來,不耽誤一秒鐘。如果非要放保鏢的話,在車上帶一個就好了。”
他纔不要跟姑姑一樣,從小到大,身邊還要跟一個監視器。
這話言下之意很明顯,說的是嚴青自己喜歡到處亂跑,不讓人省心,老頭子纔要給她找保鏢的。
嚴學海聞言,頓時偷笑起來。
正在吃飯的鐘萍,臉上也忍不住扯起了一點笑容,老爺子一聽,果然點頭道,“嗯,阿易是最聽話的,你我是放心的,你可千萬別學你姑姑。”
嚴青一聽,憤憤然朝嚴易翻了個白眼,眼珠子轉了轉,又衝老頭道,“還在外頭找什麼呀?家裡頭撥一個給我不就成了麼?我覺得柱哥就挺不錯的。”
98年,廣元的規模還遠沒有十幾年後那麼大,Z國的房地產業也還沒有起飛。嚴家是富貴之家,卻算不上什麼鉅富之家,只是老太太家底好,帶過來的嫁妝豐厚,故而家裡纔有一股大家族的排場在。
爲了家裡的女眷和一些貴重的珠寶首飾着想,老爺子才同意請保鏢的,不過也只是在老宅裡巡邏而已。
老爺子和嚴學海自己出門,還沒到非要帶保鏢出去這樣的地步。
嚴老爺子是當兵出身,總覺得自己身體倍兒棒,很不喜歡這一套,家裡也沒什麼人講排場,大家在外頭其實也是不帶保鏢的。
這次主要是考慮嚴青的安全,纔想到了這個。
嚴青所說的柱哥是家裡四個保鏢中的一個,姓王,叫王小柱,年紀也就三十來歲,人很憨厚老實,嚴青和他關係不錯,一直管他叫他柱哥。
其實老頭子剛提出要給嚴青配保鏢的時候,老太太就勸過他,讓他直接從家裡給一個出去,老爺子沒同意。
嚴青性格又皮又瘋,和家裡頭傭人都熟得跟什麼似的,再加上家裡是老太太管家,老太太爲人親厚,出手又大方,一大家子人,基本都向着她。
大小姐是老太太的掌上明珠,老爺子總覺得,家裡的人壓根就鎮不住她。
他也不是沒問過這四人的意見,四人齊齊搖頭,都不敢接這個燙手山芋。
誰接燙誰,老頭老太太還有一個大魔王,誰都不敢得罪。
這沒辦法,他這纔想到要到外頭去請人的。
“家裡頭不要人嗎?張叔翻花園,柱子也要幫忙的,你別想了,我再從外頭給你找一個!”
嚴青癟着嘴,沒說話,放棄抵抗了。
她朝老太太丟去了一個可憐巴巴的眼神,老太太只得安撫道,“時候不早了,都快吃,吃了去上班。”
這天,嚴青自然是又坐她大哥嚴學海的車去廣元地產。
司機開車,她連開自己那輛小跑的權利都被剝奪了。
老爺子認爲,就是因爲她太過招搖纔出得事——夏利都能被搶,開一輛法拉利,第二天不就得被人給綁架了?
這個邏輯,嚴青不服不行。
劉俊民早上到了公司才知道嚴青晚上車子被搶的事,雖然後面是報警了,但是警方的破案速度一時也沒那麼快。
八九十年代,J市作爲經濟特區,風氣開放,經濟飛速發展,涌入了大量外來人口,三教九流的人都在此彙集,那陣子,確實是治安有點亂。
反正在街上小偷小搶挺常見的,嚴青的這個案子不大不小,追車也需要時間。
公主在他手底下出事了,劉俊民惶恐不安,他是桃源項目的總負責人,並不是天天跑工地的,偶爾纔去一趟。
哪裡知道昨天沒同嚴青一起,晚上就發生了這樣的事。
好在嚴青沒出什麼大事,否則他這個負責人真是難辭其咎。
劉俊民一大早就跑來慰問公主,嚴青正愁沒辦法去工地呢,看到他過來,連忙起身,“劉工,昨天驗收了地下室,今天的狀況我還沒去看呢,咱們什麼時候過去?”
劉俊民看了她一眼,表情有些支支吾吾,“這……”
董事長可是特意給他打電話了的啊,叫他沒事少讓公主往工地上跑,說女孩子成天灰頭土臉不像個樣子。
他現在總算明白夾心餅乾是個啥滋味了。
就像他現在這樣,兩頭不討好。
劉俊民這個說了半截的“這……”字一出來,嚴青差不多就明白了。
她直接甩開了他的胳膊,“行了,我知道了。”
劉俊民如釋重負,立刻點頭道,“那就好,這幾天你先休息一下,工地上的事你不用操心,我會叫之前的工程經理過去查看的。”
嚴青沒好氣點了點頭,“你走吧!”
看工程也不止是下工地這麼簡單,各個進度、規劃的文件也是一大堆,不能去工地上實地查看,嚴青只得悶在辦公室裡看文件。
體力沒辦法麻痹,那就腦力麻痹自己吧!
反正是不能讓自己停下來,一停,一想到那個人,她就胸悶氣短,又氣憤,又傷心!
原本嚴青以爲,以老爺子龜毛的性格,要找個合適的人放自己寶貝閨女身邊,怎麼也得個三五天的,沒想到下午的時候,老爺子就給她打電話了。
“我開車把人帶過來了,你下來樓下的咖啡館。”
這個人,當然說的是她未來的保鏢兼監視對象。
嚴青握着座機聽筒,心裡別提多不爽了,“怎麼就找到了?你查過人家背景沒?靠譜不靠譜?萬一這人對我有什麼不軌之心,直接把你閨女綁架了怎麼辦?我又打不過人家!”
嚴大爺在那頭一聽,直接呸了一聲,“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你巴不得你被綁架還是怎麼着?真想把你老爹給氣死嗎?”
老爺子音調一上來,電話就嗡嗡作響。
老頭有高血壓,嚴青怕他這會兒怒火一上來又出事,聲音不由自主就小了幾分,“我也是就事論事嘛,生這麼大氣幹什麼……”
“別在這兒給我裝蒜,你想的什麼,你爹我心裡一清二楚!早上咱們在家可是說好的,你答應了,就不能反悔!”
電話裡的聲音分貝感人,嚴青忍不住把聽筒往耳朵邊又挪了挪,表情極其不爽。
什麼說好的,根本就是他自己一個人就對她下達了通知,她根本就沒同意,就算同意,也是被逼的!
“這人不會是你從人才市場隨便找來的吧?別看着老實,實際有問題吧?我一個姑娘家,擔心自己的安危,你還說我……”
嚴青嘀嘀咕咕的,老爺子直接給了她一錘,“別扯了,不是人才市場找的,你章叔給的人,部隊的,放心!”
嚴青一聽,更不想下去了,她現在聽見部隊兩個字就反感!
一想到和那人有關的一切,她心裡就火冒三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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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還有一更,等我哈~
喜聞樂見的保鏢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