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很顯然,有一個人速度比他還要快。
嚴易轉回飛跑着去拿哮喘噴劑,連盼一時愣在原地。
她本來是打算立刻衝去師傅那邊的,雖然她不太懂哮喘該怎麼急救,但是……看到眼前發生的狀況,連盼突然感覺自己似乎有點不太適合貿然出現。
衝出來的那個人是個男的,身材高大結實,穿一件黑色的外套,領子很高,拉鍊一直拉到了下巴那兒。臉上帶着口罩,頭上還帶了一頂黑色的鴨舌帽。
按理說,武裝成這樣,正常人應該很難發現他的身份,但連盼卻一眼就認出了他是誰。
她在師傅的房間裡見過這個人的照片,很多張。
幾乎他每個時期的照片師傅豆油保存,仿若珍寶。
駱明遠是個非常具有辨識度的人,眼睛銳利如鷹,臉部線條也十分硬朗,輪廓分明,這種人,用句簡單的話來說——一看就不好惹,連盼想不認出他都難。
大概所有見過他的人都不會忘記他給人的感覺,彷彿一頭野狼,渾身上下都是殺氣。
但是這個殺氣騰騰的硬漢,此刻的動作卻無比溫柔,把嚴青摟在了懷裡,用手枕着她的脖子,動作迅速地從口袋裡掏出了一瓶噴劑,立刻對着她的口鼻進行噴射。
連盼猜想這應該就是嚴易剛剛說的哮喘噴劑。
雖然在發病,胸悶氣短,呼吸困難,但嚴青神志還在,她反手死死扯着駱明遠的胳膊,眼睛瞪得很大,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駱明遠覺得她的哮喘好像在見到他之後更嚴重了。
見駱明遠從口袋裡掏出了吸入器,嚴青立刻緊緊閉住了自己的嘴。
駱明遠看到她這個動作簡直要瘋了。
她在怪他,特別怪他。
爲了怪他,甚至不惜糟蹋自己的身體。
劇烈的支氣管痙攣在半小時內就可置人於死地,駱明遠跟嚴青夫妻多年,對這一點再清楚不過。
他幾乎是想把吸入器硬塞進嚴青嘴裡,但嚴青卻死死咬住了牙關,彷彿就是在跟他較勁。
駱明遠隨身攜帶哮喘噴霧和吸入器這個習慣,是在和嚴青在一起之後才養成的。
兩人有次去郊外玩,嚴青突然發病,身邊卻沒帶藥,差點沒命,自那以後,駱明遠便養成了這個習慣。身爲哮喘患者的嚴青都沒這個自覺,他卻隨時都帶着這些東西,怕的就是這種突發狀況。
這十年裡,他的習慣並沒有改變。
但是眼下嚴青並不張嘴,他沒辦法把吸入器塞進她嘴裡,只能拿着噴霧對着她噴。
噴霧範圍比較廣,嚴青是躺着的姿勢,自然有一些細小的噴霧水珠噴到了眼睛裡。
藥物都是有刺激性的,她眼睛很快就被薰得通紅。
但即便如此,她也不肯閉上眼睛,只死死瞪着他。
嚴青胸悶氣短,身體自然也使不上力,她全部力氣都用在咬緊牙關上了,就是不肯張嘴。
駱明遠用噴霧幾乎把她整張臉都噴溼了,但是收效甚微。
哮喘是支氣管疾病,還是要吸入口鼻纔有效果,嚴青不張嘴,症狀便很難緩解。
她一手緊緊抓着駱明遠的袖子,一手往空中亂抓,似乎是想把他的口罩給抓下來。
兩人掙扎之間,嚴青的臉色愈加難看,幾乎整張臉都漲成了紫紅色。
駱明遠此刻也好不到哪兒去。
他額頭上青筋都爆出來了,臉上也因爲交集和生氣而漲得通紅。
當然,在這樣的鬥爭之中,一貫都是他落敗。
嚴青很顯然想抓下他的口罩,但是她現在連呼吸都困難,手臂自然因爲無法靈活使用,但她還是持續地做這個動作,有些絕望,又有些瘋狂。
駱明遠遲疑了一秒,最後還是伸手一把把口罩給扯了。
其實還是帥的。
等嚴青看清他的臉,眼眶裡兩大顆眼淚頓時從眼角滾落下來,順着眼角,劃入了髮際線。
駱明遠的右臉之上,密密麻麻都是傷疤。
沒什麼大的傷疤,全是細碎的小傷疤,幾乎佈滿了整個右腮,一直往上,直到右邊的眼角。
其實不難看,真的,至少在嚴青看來,完全不難看。
但他現在的樣子,對於正常人來說,肯定是個異類,所以才帶上口罩。
是什麼東西造成的,嚴青一看就知,肯定是車廂裡的碎玻璃刺到了他臉上纔會這樣的。
那得……多疼啊?
她眼淚嘩嘩往下流。
“聽話。”
他一開口,嗓音還是一如既往的雄渾低厚。
嚴青紅着眼,終於順從地張開了嘴,含住了他塞進她嘴裡的吸入器,開始均勻吸氣。
硫酸沙丁胺醇粉霧劑短時間內就能讓支氣管迅速擴張,吸了幾個來回之後,藥物很快就見效了,嚴青的呼吸頓時變得順暢起來。
等嚴易拿着噴霧劑趕回來的時候,嚴青的呼吸差不多就已經恢復了正常。
只是身體還是比較虛弱,坐在公園的石凳上,背靠着一位黑衣男子在休息。
這個黑衣人顯然就是駱明遠。
嚴易手上拿着噴霧,等走到樹蔭下面一看,圍觀的連盼早已又是滿眼淚花。
說真的,他一點都不懷疑連盼其實就是水做的,嚴易伸手摟住了連盼的肩膀,在她頭上輕輕摸了摸,以做安慰。
對於駱明遠的出現,嚴易似乎並不奇怪。
“那……那真是姑父嗎?”
嚴易點了點頭,這世上像駱明遠的人很少。
之前嚴青的狀態實在太糟糕,嚴易也不是沒想過一些餿點子——比如找一個和駱明遠相貌相似的人之類的。
但是很遺憾,長得像他的是有幾個,但是真正像他的人沒幾個。
世上沒人降得住他姑姑,除了駱明遠。
就單這一點,他就能區分他是誰了。
雖然嚴易早有預料駱明遠可能沒死,但是實在也沒料到他居然忍了這麼多年纔出現。
估計這一次要不是姑姑突發哮喘,周圍又沒人,可能有生命危險,不然,駱明遠恐怕會一輩子隱藏下去。
嚴易真是有點搞不懂他的想法。
他之前甚至認爲姑父可能早已在別處定居,重新結婚生子之類的,畢竟在姑姑和駱明遠的這段關係裡,嚴易一直認爲姑姑的付出要更多一些。
包括追求,都是嚴青主動的。
駱明遠更像是被逼無奈、沒辦法才和嚴青在一起的。這也是一剛開始家裡反對的原因,當然後面,大家理所當然沒拗過大魔王,兩個人還是結婚了。
雖然後面駱明遠確實對姑姑也很好,但是同時,他又對姑姑有些嚴厲,很寵愛,也很嚴厲。
總之,嚴易其實不算特別理解兩人的關係。
嚴青明顯是愛慘了駱明遠,而駱明遠呢?
嚴易不知道。
駱明遠太理智了,甚至比他都還要理智。
這種理智讓人覺得有點可怕,有時候就像是沒有情感一樣。
嚴青就這麼靠在駱明遠身上,大概半個小時候才緩緩平復下來,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嚴青也沒問他這些年去哪兒了,駱明遠也沒有解釋自己爲何到現在纔出現。
彷彿沉默是兩人約好的默契。
過了好一陣子,駱明遠纔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我該走了。”
他沒有詢問任何關於嚴青的近況,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我該走了。”
嚴青睜大的眼,重逢的喜悅凝滯在臉上,突然崩裂。
她似乎有點不可置信,駱明遠幾乎都不敢看她的眼睛。
和兩人從前的相處模式完全不同的是,嚴青在聽到這句話後除了一開始有些震驚,過後卻迅速冷靜下來,絲毫哭鬧的徵兆都沒有,表情平靜,嘴脣緊抿。
從前罵起人來嘚啵嘚的那張嘴脣此刻安安靜靜,一句話都沒說。
而在駱明遠的印象裡,嚴青其實是非常喜歡哭鬧的。
別看她長得端莊秀麗,一副大家閨秀的樣子,其實骨子裡就是匹野馬,又犟又倔,臉皮也厚,人又狡猾,駱明遠簡直是完全拿她沒辦法。
她每回用的方法都特別簡單,一哭二鬧三上吊,真是百試百靈。
駱明遠原本以爲他說要走的時候,嚴青一定會鬧起來,然而她沒有。
她表情平靜,只是有點……面如死灰。
嚴青楞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甚至還低頭笑了一聲。
同牀共枕這麼多年,她今天才發現他是這麼殘忍的一個人。
“你走吧。”
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聲音,然而收效甚微,聲音還是在發抖。
“我只想求你一件事。”
她稍微清了清喉嚨,儘量風輕雲淡道,“能跟我去民政局把婚離了嗎?別妨礙我再嫁。”
駱明遠手掌抓在石桌邊緣,猛然收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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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生氣了!後果很嚴重!
姑父要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