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弟恭請聖安,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宇文徹伏首向書案前的帝君行過大禮,暗紅色親王朝服將他本就白皙的皮膚襯得越發光彩熠熠。
聖德帝宇文昊着一席明黃色飛龍錦袍端坐在御案前,俊美的五官比之宇文徹多了幾分陰柔之美,可惜眉宇間始終凝繞着揮之不去的病態。宇文昊登基八年,殫精竭慮,加之其遺傳有先皇后的隱疾,身體每況愈下。
“七弟快快平身。”宇文昊虛扶一把,卻已然撫胸輕咳了兩聲,“賜座。”
御書房伺候的小太監匆忙從側室搬了把椅子過來,宇文徹再次作揖謝了恩方落座:“秋日霜寒露重,皇兄小心身體。”
“不妨事。”宇文昊啜了口茶,繼而望向宇文徹,眼底涌動着雖明亮卻叫人難以捉摸的情緒,“看來七弟已無大礙,昨日老九進宮與朕抱怨,說七弟你以身體微恙的藉口去追求美人還不帶他,在朕這裡鬧了半個多時辰呢。”
宇文昊失笑不已,宇文徹慌忙正色解釋道:“臣弟豈敢!不過是舊傷復發才趁機偷兩日懶,皇兄若要怪罪,臣弟不敢有怨言。”
此次鼠疫一事多虧了楚若安,而且她與十四里應外合將消息封鎖的很緊,即使王府裡有皇上的眼線也不曾發覺,一想到楚若安那不肯屈服的眼睛,宇文徹心情很是不爽。
“小李子,取昨日樓蘭進貢的葡萄酒過來,朕與七弟好好聊聊。”宇文昊吩咐一聲,徑直邀了宇文徹去涼亭歇息片刻。
御花園的楓葉正值映紅天際的時刻,鋪了六棱石子小徑像極了一條火照之路。
宇文昊大步走在前面,一個不留神踩了沾了水的楓葉,整個身子便朝右側跌去,宇文徹一提內力,以單手將宇文昊托住,才免了龍體受傷,不過卻把身後一羣太監宮女嚇得不輕。
“皇兄當心!臣弟吩咐人去請太醫過來。”
“不必。”宇文昊雙手在宇文徹脈間探了探,隨後笑道,“有七弟護駕,朕何時有半分損傷?”
“臣不敢居功,皇兄折煞臣弟了。”
宇文徹一舉一動都不曾跨越君臣之禮,可越是如此宇文昊便覺得他深不可測。數年來,宇文徹立下戰功無數,在民間一向有大齊守護神之稱,可謂攬盡民心,讓宇文昊始終不能不防。
兩人在涼亭內落座,太監從冰桶裡取出冰鎮好的葡萄酒沏了兩杯,頓時飄香四溢,醇香綿綿。
“皇兄,酒太涼,沾了冷風臣弟擔心……”
“七弟你怎麼也和太醫院那些好傢伙一樣婆婆媽媽的!”宇文昊輕斥一聲,率先飲下了杯中酒,嘆道:“好酒。”
宇文徹見此,舉杯一飲而盡,也不覺露出讚許之色。他明白方纔宇文昊假借摔跤之意試探了自己的脈息,而這杯飲冰鎮葡萄酒亦同樣帶着猜忌,想到此,他挑眉輕笑道:“果真是好酒!可惜臣弟舊傷初遇,不如他日叫九弟一起進宮再襄盛舉。”
“也罷。”宇文昊吩咐侍從上了兩杯熱茶,“秋獵之期將近,朕打算還是由七弟全權負責。還有,韓忠餘的事朕已知曉,確實讓王妃受了不少委屈,你也一併帶她出來散散心。”
“臣弟遵旨。”
宇文徹始終覺得皇宮的四季都如臘月般寒冷。一如今日,宇文昊趁機探脈看他是否如傳言般病得不輕,而一杯冰鎮葡萄酒又試探他是否真得已然痊癒。
之後,宇文昊吩咐了一些秋獵事宜便回書房見禮部侍郎,宇文徹乘了轎攆到宮門口,十四已經備馬等候多時。
“七王爺留步!”
一道粗壯厚實的男聲從身後傳來,宇文徹凝息回眸,望着朝自己走來的武將,道:“沈將軍,好久不見。”
此人便是沈惜言的哥哥,如今京畿十一洲的三軍統帥,沈琥。
“沈琥參見王爺!”
沈琥上前行了跪拜大禮,粗壯的身材雖不及宇文徹修長威武,但自有一番令人不敢直視的將士豪氣,可惜他兩眼目光閃爍不定,並非大智大勇之良才。
“將軍請起。”
“多謝王爺。”沈琥恭謹垂眸,聲線卻不肯壓低,“卑職聽聞王爺身體不適,原本該去府上拜會,可惜秋獵之期將近,卑職忙着調兵遣將未能親自拜會,還請王爺恕罪。”
“沈將軍爲陛下的安危着想何罪之有。”宇文徹翻身上馬,目落遙遠的皇城長街,漆黑幽深的雙眸一如既往。
“謝王爺。”沈琥隨宇文徹的馬步漸漸走出皇宮,復又笑言,“聽聞妹妹的凝香園要重建,卑職命人備了幾分妹妹常用的物什已派人送去王府,其他的……還請王爺代爲照料。”
連十四都聽出來沈琥並非只是偶遇宇文徹,而是下朝後故意在此等候,爲得就是提醒宇文徹善待沈惜言。
“將軍若不放心,本王可以讓惜言暫時回沈府住幾日,待凝香園建好再搬回來。”宇文徹冷哼一聲,斜睨沈琥一眼,後者如被千鈞大石壓身,頓時笑得分外尷尬。
“王爺說笑了,卑職府中再好也比不上雍肅王府。”
“將軍謙虛了。”宇文徹微眯的雙目中露出幾許輕蔑,“若沒有其他事,本王先行一步。”
“王爺請。”
“駕!”
宇文徹將馬鞭一樣,很快便消失在朝霞餘暉之中。沈琥擡袖抹了抹額角冷汗,這才鬆了口氣。
以宇文徹的本事,鼠疫事件必定會查個水落石出,好在此事他早有準備,否則一旦與雍肅王撕破了臉,恐怕以他沈琥現在的能力連宇文徹的一根手指頭都掰不斷。
爲了以防萬一,凡是一切蛛絲馬跡都必須銷燬!
……
宇文徹回到王府,剛進門便看到沈惜言打扮得花枝招展在等候自己,一身鑲金線牡丹花邊的絳紫色衣裙,外罩青黃色小夾襖,雍容華貴,只可惜他總是在同時想到楚若安那一張不施粉黛的臉。
“妾身恭候王爺多時,已備好了清粥小菜。”沈惜言笑意盈盈,朝陽將她籠罩起來時顯得越發令人矚目。
“凝暉園可還住得習慣?”宇文徹將披風交給寶珍,掃了眼案桌上的菜式便覺得沒什麼胃口。
沈惜言懶懶扶了扶鬢邊髮髻,皓白柔軟的手腕被一串金鐲子包圍,晃得人睜不開眼睛:“習慣,妾身還從來不知道王妃節儉,許多櫃子椅子都掉了漆也不曾換新的用。”
這話本是她嘲諷楚若安的,此刻聽在宇文徹耳朵裡卻讓他想起楚若安被冷落的那些年,莫名覺得心頭添堵。
“本王沒什麼胃口,你自己吃吧。”
“王爺……”
沈惜言也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眼看着宇文徹的背影消失在凝暉園外,氣得直跺腳。寶珍見她不高興,上前勸道:“想是王爺有政事要處理,您先用膳吧,稍後奴婢送幾樣王爺愛吃的去書房。”
“自打那個楚若安翻身後,王爺已許久不曾留宿在我屋子裡了!寶珍,我如今就算住進了凝暉園又能怎樣,沒有王爺的長夜,在哪裡都如露宿街頭般漫長。”
說至悲傷處,沈惜言竟漸漸紅了眼眶。
“娘娘切不可自怨自艾,只要那楚若安一日還在雍肅王府,您就一日不能氣餒,還有馮夫人也不是省油的燈。”
寶珍在她耳邊提醒了一句,沈惜言這才止住了眼淚,目色慢慢恢復往日的傲慢與不屑,硃紅色的長指甲在案桌邊上劃下幾道新痕,一如那些烙刻在她心口的惶恐不安:“你說得對!只要這世上沒有了楚若安,王爺便會回到從前,像從前一樣一心一意得待我。”
“娘娘明白就好。”
沈惜言眸光一亮,脣角慢慢浮起一縷輕笑:“眼下,爲了不讓王爺反感,我就暫且容那jian人再消遣兩日。若有誰再敢多嘴,我便裳他一頓板子!”
“是,奴婢這就去辦。”寶珍匆匆招來兩個丫鬟伺候沈惜言用膳,自己則跑去傳話。
“哼,楚若安!你搶走王爺,我就偏要讓你處處出醜,看王爺還會不會再迷你這個jian人!”
……
宇文徹從凝暉園出來,不知不覺便到了玫瑰園,玫瑰的芬芳已經穿牆而出,一如裡面形形色色的舞姬侍女。
“她昨日當真住進了這裡?”宇文徹再次向十四確認這個在他看來十分不相信的事實。
十四不住頷首,似乎也擔心這件事對楚若安的聲譽不好,因而眉頭緊鎖:“不錯,夜裡還吩咐芍藥回凝暉園取了往日愛看的醫書過來。”
“哼!膽子越來越大了!”
宇文徹與十四前腳剛進園子,就看到玫瑰花叢四周圍了不少人,裡面還不斷傳出一個女人不堪入耳的嘲諷之聲。
“八成是哪個園子裡的丫頭吧,你勾引了王爺,所以才能擺脫奴僕身份。瞧你這身料子已經是三四年前的款式了,我們這裡隨便哪個姐妹的絹巾都比你這身衣裳昂貴,也不瞧瞧自個兒什麼身份,還妄想住在本姑娘對面,真是不知輕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