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但此時,姜小豆一臉正色,眉間清冷,目光中幽光閃爍,從頭到腳沒有一絲昔日舊態,就好像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只不過這個陌生人長了一張與姜小豆一模一樣的臉,穿着同樣的衣服,擁有同一個名字。

姜小豆看了少年一眼,少年立刻變得乖巧,把抵在阿桑頭頂的木棍悄聲拿開,阿桑撐着木劍咬牙站了起來,他咳了幾聲,疼痛逼得他不得不彎起腰來,就像是一株遭受了暴風雨的細柳,雖然倖存,但根基重傷,再也直不起腰板來迎接明日的太陽。

“她便是葉上秋的殘魄吧!”

阿桑擡眸看着那雙眼木呆無神的綠衣女子,終於明白爲何瞧她這樣眼熟“當初你執意親手處置葉上秋,就是爲了瞞天過海,護她一縷殘魄留在身邊受用。”

姜小豆不做解釋,冷冷開口“不錯!”

“你一早便看中了葉上秋的能力,想要她爲你煉製遊絲丹,爲你聚集魂魄,爲你施行逆天禁術。空青也是,你三番兩次闖進他的府邸,並非爲了救人,而是想從他那裡找到更多的禁術,盜取更多的魂魄。你故意落入他手,從他那裡學會了取心換血,懂得如何運轉逆天禁術,知曉敗北後怎麼扭轉乾坤,一切都是你精心設計,所有的都是,包括那次看似意外的重傷身死。”

阿桑看了看被冰封的山洞,續兒說道“宛童也是被你所殺,你用禁術吸噬了她的靈力,擁有了遷水引流,你本就善於馭水,在強佔了宛童半鮫的靈力後,馭水之術更是增進。現如今,普天之下若論馭水,怕是無人能與你相媲。”

姜小豆麪不改色,冷然問道“你去看過她?”

“是,只是我去的晚了,我去時,那府邸已淪爲野獸出沒,鳲鳩常駐之處,我在滄海閣中看見一灘乾涸血跡,及已一具殘缺不全的骨骸,她心心念念等着空青醒來,絕對不會輕易自戕,我猜測她被人害死,卻不曾想,害死她的竟然是你!”

“不但如此,你還盜取厭火族的至寶,三珠王樹!”

姜小豆點了點頭,眉間閃過一絲驚訝“你去過海外?”

三珠樹原先是崑崙之物,舊年時六族大戰,厭火族有意與神族交好,擡了不少珍寶送與就近的崑崙神山,崑崙山接受厭火族的示好,並將山中的三珠樹作爲友好之物贈與厭火一族。

三珠樹終年在崑崙神山生長,到了海外一時不適,險些枯死,後來不知厭火族用了什麼法子,竟然讓三珠樹枯木逢春,逐漸蓊鬱,四時輪轉,春芽秋長,現在,厭火族中處處皆是三珠樹林。

但,儘管如此,他們視爲珍寶,心中最在意的,就是最初從崑崙山中帶回來的那一株。

時至今日,那株樹幾乎與天平齊,枝葉中能蓋屋建房,住得下百人有餘,他們稱那是族中至寶,三珠王樹。

“三珠樹是神樹之一,天下無人不知。”

阿桑好似突然想明白了什麼,木劍指向她身後站着的那藍衣男子“驚動了神族調兵遣將,秘密封鎖西荒,暗中四處搜查的就是他對吧!是你偷了他的屍體,用禁術將他復活的對不對!”

他舉劍的同時,姜小豆眸中閃過一絲緊張,下意識的擋在那男子面前。

“他到底是誰?爲什麼你要拼了命的救他回來?”

阿桑頓了頓,話音一沉“還是該問你到底是誰?爲什麼偏要救他回來!”

姜小豆沒有回答他,沉默片刻忽擡眸相視,眉間冷的讓人心驚,她沒有回答阿桑,只是冷言說道“只要他能逆天而活,我不惜一切代價。”

阿桑如受重創,他強撐着木劍站直了身子,輕聲喃喃“終究你也變成了空青,做了他想做的事,說了他曾說過的話............”

“這場疫毒想必也是你蓄意所爲,你想天下大亂,想掩蓋你逆天的事實,對吧!”

阿桑擡眸與她對視,眸中的冷意好似一把利劍,毫不留情逼向她。

那雙曾經淨過玉雪,勝過月華的清眸已然不見,現在剩下的只有滿眼寒冰,一記冷秋。

姜小豆頓了頓,勾脣一笑,眉間滿是無所謂“是。”

“果然是你!可還有什麼是我不曉得的?”

姜小豆直直的看着他身上的藍衣並不說話,眸中滿是冷漠。

阿桑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她身後的男子,突然臉色一白,木劍怦然落地,他指着自己,聲音中透出無法壓制的顫抖:

“這藍衣原不是給我的.............”

“是!”

“那你........那你可曾有過一次信我?”

阿桑緊緊的盯着姜小豆,眸中除了期待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此時的他好似溺水之人,而面前的姜小豆就是唯一一根能救他上岸的稻草。

“人間有一種叫菘藍的草藥,它的根莖可解你體內的毒。”

“毒?”

恍惚之間阿桑想起了初見她時的場景,那天她斜倚在樹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踢着腳,從兜裡摸出兩枚果子,還把其中一個扔給了他........................

“那打今兒起我便是大哥,你是小弟,不管之前你是好人還是惡人,手中有無恩怨仇家,從現在開始我罩你!”

“原來你從未有過一刻信我.................那枚玉韘想必也是我替旁人保管的吧!”

姜小豆冷冷道“那本就是我兄長之物,如今只是物歸原主罷了!”

一句物歸原主好似種雷,劈的他周身只打冷顫,只聽姜小豆又說“不過我還是想與你道一聲謝,謝謝你一直以來陪在我身邊,自從兄長離世,我日夜難安,每每看到你,心中便有一分慰藉。”

他終於明白,爲何每次姜小豆看他時眼底深處總會有一絲悲傷和失落,原來她的眼中看到的從來就不是他。

劇烈的疼痛滾滾而來,奇怪的是,這難以忍受的疼痛竟不是從受傷的脊背傳來。

“奇怪,這是怎麼回事...............”

阿桑捂着心窩,滿眼疑惑,那顆少有動靜的木心怎的突然疼了起來,好似被誰殘忍劈斷,痛的他難以呼吸,周身發冷,恨不得將心立刻從胸膛裡刨開,遠遠的扔到天邊。

他明明只是斷了幾根骨頭,怎麼卻是心口疼了起來。

疼痛從木心中蔓延開來,疼的他幾乎站都站不穩,踉踉蹌蹌半跪在地,鮮血逆流從他口中奔涌而出,他緊捂着胸口,一呼一吸皆是一陣劇烈的疼痛。

阿桑想大約是哪根骨頭斷了,不湊巧正好戳到了他的木心上,所以,他纔會如此心痛。

一道黑影蹣跚而來,籠在他身上,陌生而又熟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阿桑,你還記得我曾經說過的鐵規嗎?”

阿桑強忍着疼痛,點頭說道“你姜小豆,殺一人救一人。”

“除此之外,我還有一條”

姜小豆居高臨下的看着他,眸中的冰冷無情,讓人不禁害怕起來,阿桑擡眸看她,只見她一字一句,慢悠悠道“施,恩,必,報!”

“對,你救過我的命,你想我怎麼做才能還清你的這份情,恩主!”

一聲恩主陌生冰冷,讓人心中不適。

姜小豆頓了頓,冷冷開口“我兄長生平最愛騎射,如今沒了右臂,怕是再難拉弓射箭,我想爲他尋回右臂。”

阿桑點點頭,一口一個甚好不錯,他左手持劍,周身靈力聚集在手,對準自己的右臂猛然一揮。

剎那間,鮮血淋淋,骨肉分離,一隻沾染鮮血的右臂從劍下墜落,在即將滾落地上之際,一道清澈水流從橋下涌出,將那隻流血不斷的右臂護在其中。

阿桑因劇烈的疼痛昏倒在地,鮮血在身下匯聚成泊,姜小豆的目光全然都在那斷了的右臂上,不曾看他一眼。

“師父........”

長右指了指流血過多,即將瀕死的阿桑,問道“師父,這小子怎麼處理?”

姜小豆扶着那行動困難的兄長轉身離開,頭也不回的輕聲交代他道

“將他好生帶出去,莫要再爲難他。”

“明白了!”意思就是不讓他死唄!

長右待師父比自己性命還重要,一聽這男子竟然敢訓斥嘲諷自己的師父,心中自是起了殺心,但見這人信守承諾,眉毛也不皺一下便把自己的胳膊給剁了,殺意逐漸消散,心裡又隱隱生出一絲佩服來。若非師父不喜這人,長右還真想與他拜個兄弟。

長右蹲了下來,看了看滿身是血的阿桑,將自身的靈力灌輸與他,沒多久,阿桑從昏迷中醒了過來,長右見他醒了,還挺高興,推了推他道“喂!還能站起來嗎?”

阿桑沒有理他,盤腿而坐,僅有的一些靈力在體內快速運轉,周身熒光閃爍,那血肉殷紅,白骨森森的肩膀上被熒光所籠,噴涌而出的鮮血逐漸凝固,受傷的肩膀在靈力運轉下變得有些異常。

長右起了好奇心,伸手去碰,只覺所碰之處僵硬無比,不像血肉之軀那樣柔軟“咦!好奇怪,你這是什麼療傷的方法,怎麼將肩膀變得像木頭一樣?”

阿桑暫時壓制自己體內因受傷而亂竄的靈力,撐着木劍直徑走了出去,長右見他不理自己,自覺討了個無趣,召來一個小妖去送他離開,雖是不上心但好歹也是依着師父的囑咐了。

“還真是個怪人..................”

長右一轉身與一雙木滯眼眸撞了個正着,毫無防備下被嚇的不輕,條件反射下舉棍便是一棒。

那人見木棍揮來沒有絲毫躲閃的意思,依舊直挺挺的站着,似木雕一樣。

“寄奴?”

長右反應敏捷,及時止住了動作,他收回木棍,看了看站在跟前的寄奴,問道“你不在竹屋裡幫着照看師伯,出來做什麼?”

而且還這樣悄無聲息的,嚇了他一跳..............

“恩主要你去取一碗兩腳獸的血來。”

“又取!不剛剛纔取了一碗,怎麼這會子又取?”

“恩主還命你去多抓些兩腳獸來,以防不需之用,恩主說動作要小,莫要驚動了六族。”

“好好好!”

不過片刻,長右便蹦蹦跳跳端了一碗溫熱的血來“師父師伯,兩腳獸的血來了!”

此時姜小豆正在爲兄長擦拭臉上的血跡,而寄奴正在一旁遞潔淨毛巾。

姜小豆撇了他一眼,呵斥道“都這麼大的人了,怎麼一點穩當都沒有,瘋瘋癲癲成何體統!”

“我又怎麼了?”

“一碗血端來只剩半碗,你還能做些什麼!”

長右低眸一看,原本滿當當的一碗血此時只剩下半碗,他呵呵一笑,有些不好意思道“來的路上,我一直回想師父剛剛所用的招式,那叫一個厲害,大約是想的入了神,不小心撒了半碗血..................”

“還真好意思!兒時你冰雪聰明,所教本領一點即通,馭水之術向來是你所長,只不過你生性好玩,一心幾用,雖是好學,但,凡事只肯學三分,多一分都不願,如此懈怠,修煉之事自然停滯不前。這些年爲師爲私事所忙,空閒之時也曾勸過,你但凡聽在心裡一字半句,都不會像現在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我哪裡.......我若不學無術,那些山大王是如何臣服與我的!”

“那些都是些不入流的小妖,莫說你了,就是個有本事的凡人也能斗的過!”

姜小豆道“莫說爲師說話太直,就長右山裡,你連你師兄都打不過!”

“那骨頭!我一棍下去就能碎了他的天靈蓋!”

“祝餘自認卑賤,行事也唯唯諾諾一些,但他比你大幾歲,又聽我的話,對於修煉從未有過一日懈怠,若是認真動起手來,就是爲師也難討好處。”

長右滿臉不信,只聽姜小豆又道“你若不信,可以化形一試,只不過爲師給你一句警告,祝餘膽小內向,若是不願與你動手,你不可強逼,若敢仗勢傷他,爲師便好一頓罰你!”

“知道了!”

長右作勢要去與祝餘比試,扛着棒子剛出去倏然又跑了回來,只見他衝那藍衣男子行了一禮,恭恭敬敬道“師伯,我出去找師兄去了,你在這好生修養,晚些我再來陪你!”

姜小豆輕輕一笑,輕罵一聲臭小子,那藍衣男子艱難的擡着頭看他,眼中透出絲絲寵溺“好.....好.......小........心..............”

只是那男子口舌僵硬,說話含糊不清,長右根本就不知道他說了些什麼,只見他嘴脣一張一合,發出一些嗚咽之聲,待他閉口不言,長右便猜出他已經說完,道了聲謝,又行一禮才跑出屋去。

姜小豆拿來了針線笸籮放在桌上,對那藍衣男子笑道“七哥,我這徒弟乖巧聰明,又是個好學的,等你好了,親自教他些受用的本事吧!”

男子原先是高興的,一聽此話,眸中驟然暗淡下來,姜小豆知他心事,揮手讓寄奴出去,竹屋中只有她兄妹二人。

姜小豆捋起他那空蕩蕩的長袖,用長針將袖管別在肩上,姜小豆分了三股粗線,穿好了針,線尾在指間繞了兩圈,打了一個線結。

屋中懸着的那隻斷臂幽幽落下,她拿出斷臂,斷臂上鮮血未凝,餘溫未散,好似剛砍下來的一樣。

姜小豆把斷臂放在男子殘缺的肩膀上,找準了角度,先是在斷臂上輸送靈力固定住,然後拿起針來,一針一針把獨臂縫在男子的肩上

“這幾日天氣不好,總是時冷時熱,像個月子裡的孩子一樣,定不下性來,但我算了算日子,想來不用多久定會下一場雪來。”

她邊縫邊絮叨,男子也不回她,只坐在那裡靜靜的聽着。

“老人說,人間的雪總是交替着來,一年大一年小,去年只是飄了一層雪沫子,落地就化,一點積雪都沒有,如此一推算,今年的初雪定是小不了,說不定會一連下好幾日,就像....就像以前一樣..........”

說起以前,姜小豆眸中猛地一亮,眼底閃爍着絲絲懷念“自從離開合虛,年年初雪都是我一人過的,沒滋沒味,好生無趣,今年不同了,今年有七哥陪着我,我呀得備上百八罈子酒,就在這”

姜小豆興致勃勃向門外看去,滿眼歡喜瞬間變得暗淡,她強笑一聲,話音一轉道“在這不好,這裡太荒涼了,而且雪花也飄不進來,到時候我帶您出去,咱們倆找一處有流水種着翠竹的地方,一邊對飲,一邊等着下初雪。”

男子低垂着眼眸,眼底深處有一絲難掩傷感,姜小豆好似突然想起了什麼,慌忙改口“對了....您好像現在還不能喝酒,不過不要緊,您的酒,我來喝,只要咱們還能在一起,多少酒我都喝得下。”

姜小豆把線收了尾,想去拿剪子減掉多餘的線,剛一轉眸只見一把剪刀已然遞到自己面前。

男子好似還不能完全掌控自己的身體,一舉一動皆是困難,一把剪刀原沒多重,但在他手中好似一個千金重的兵器,壓的他幾乎連手也擡不起來。

男子費了好大力氣將剪刀遞到她面前,見她收下,嘴角微微一翹,眉間滿是歡喜。

姜小豆縫好了胳膊,把衣袖放下,只要不看到肩上的傷痕,絕對不會發現這個胳膊是縫上去的。

她將桌上那碗依舊溫熱的血端了起來,送去男子嘴邊,誰料七哥竟然將頭微微一扭,躲開了送來的鮮血。

“不...........不.............”

姜小豆雖不知道他說了什麼,但拒絕的動作倒是看得明明白白,她放下盛血的小碗,溫言相勸“我知你不願意喝這血水,但這是現在唯一的續命辦法,不過你別擔心,我已經差所有人去找別的續命辦法,相信很快,你就不用再喝這難以下嚥的東西了!”

姜小豆又說“您今天留了很多血,若是不補上一補,這體內的血靈根本維持不下去,若是您再倒下,小妹怕是真的活不下去了。就當爲了小妹,您就再忍一忍,喝下它吧!”

男子無奈一嘆,終是順從喝下。

“啊.............”

男子突然一聲慘叫,癱倒在地,原本在手心裡緊攥的玉韘猛然墜落,傷痕累累的玉韘落在地上發出了令人心驚的脆響。

男子倒在地上顫如斗笠,他緊緊掐着自己的喉嚨,眼中凸出了殷紅的血絲,好似此時正在遭受酷刑一般。

“七哥!”

姜小豆跪倒在他身邊,眸中滿是心疼,但此時此刻,她根本無法爲他除去痛苦,只能跪在身邊一聲聲的喚他,以保他別堅持不住散了魂魄。

痛苦的哀嚎從他喉中發出,男子開始瘋狂的撕扯着那剛剛縫上的右臂,好像給他帶來痛苦的就是那隻右臂,那右臂剛剛縫上不過一盞茶的時間,被他奮力一扯,殷紅的鮮血順着針線縫眼滲出血珠來。

“七哥!七哥!”

姜小豆哭紅了眼,死命的按着他,無論他怎樣哀嚎就是不讓他扯去那新縫的右臂。

“殺了我!快殺了我!”

這是自他醒來後說過的最清楚的一句話。

姜小豆死死咬着自己的嘴脣,拼命的壓制自己不斷上涌的苦澀,她搖着頭,抱着不斷痛苦掙扎的男子,把那滿腔酸楚統統咽入腹中。

“不....不行.......七哥,這麼多年來一直撐着我活下去的就是你,若是你死了,我也不活了!”

“.快....快殺了我...............啊.........”

男子沒有再撕扯自己的手臂,而是拚命的咬着自己的牙齒,絕望的哀嚎從牙縫中悶聲傳出。

“沒事了沒事了沒事了............”

姜小豆用靈力困着他,不讓他滾地掙扎,一連串的話語顫不成聲,好似在安慰受苦的七哥的同時又在安慰她自己。

不知過了多久,男子終於平靜下來,他滿眼疲憊的看着她,拼盡最後一絲力氣衝她淺淺一笑。

姜小豆終於放下心來,拿袖子抹了抹鼻涕,咧嘴一笑,小心翼翼的幫他擦去嘴邊的血跡。

“掉.......掉了...........”

她想扶男子去軟塌休息,但男子卻指了指自己的右手,艱難而又含糊的對她說着話,姜小豆明白過來,在地上找了半天,終於在木櫃下找到那滾落的玉韘。

她拿來玉韘,把上面的灰擦得乾乾淨淨,在男子柔和的目光中,親自戴在他新縫上的右手上。

“七哥,你放心,我一定會治好你的!等哥哥們都醒來,咱們就回家去。”

柔和目光瞬間變得驚恐,男子顫着手死死的攥着她,好似有什麼要與她說,姜小豆一副萬事都懂的樣子,自顧點了點頭,溫言安慰:

“我知道你也很想他們,你放心,我一定會帶他們來見你,等大家都齊了,冬至下初雪時,咱們兄妹就一同回家,爹孃見了肯定會很高興!”

男子好似還要說些什麼,但因體內血靈疲憊,他的意識逐漸消散,昏昏沉沉睡了過去,姜小豆扶他躺在了軟塌上,反手一揮,洞中那顆水缸一樣大的三珠樹根受到召喚飛進屋來,到她面前時已然變幻成珍珠一樣大小。

那珠子懸在男子眉間,充沛的靈力源源不斷進入男子體內。

姜小豆無意覷見男子那新縫上的右臂,以及拇指上的玉韘時,目光驟然一沉。

這玉韘她不知看了多少回,從未有過像現在這樣,每每直視,阿桑決然斷臂的場景總會在眼前閃現。

姜小豆只覺心中煩悶,不願久留,逃跑似的離開洞穴。

“師父?”

長右正躺在砆石座上喝酒,見她來了,立馬站了起來,乖巧的爲她那杯倒酒。

姜小豆滿身疲倦的坐在石座上,沉吟一瞬,開口問道“那人你可送出去了?”

“嗯?哦!這個闖進來的小賊啊!早走了!”

“你親自送的?”

長右唯恐自家師父怪罪沒有好好送人出去,但又不敢扯謊,只得老實說話“沒有,師父你不知道!他那個人好生無趣,木頭一樣,比師兄還要悶,我與他說話,沒一句搭理我的,我嫌他沒意思,讓一個小妖作伴,送他出去。”

姜小豆頓了頓,接着又問道“那小妖可曾來回你?”

“回了,說是將那人送出了洞府,那小子受了重傷,靈力又大損,想來是駕不得雲只能步行,我一早便想到,吩咐了附近的山大王,若是有落單受難者到他們山頭打坐療傷,要他們好生招待。只是,聽小妖說,那小子並沒有步行離開,而是被人接走了。”

姜小豆好似被雷劈了一般,猛然從石座上跳了起來,她攥住長右的領口,逼問道“可是一個穿着紅衣,搔首弄姿的男人接走的?”

“師父師父!”

長右只覺自己是被一雙鐵手攥住似得,爲了自兒的小命,他忙搖頭快速說道“不是不是!小妖說前來相接的是兩女一男!”

“兩女一男?”

姜小豆放下心來,有些疲憊的坐回石座中,扶額嘆道“下次有話要說全了,我呀!差點被你嚇破膽了!快說說,是怎樣的兩女一男,他們又說了什麼話?”

長右揉了揉發疼的脖子,老實說道“小妖說那兩女一男身上寒氣極重,他們往山頭一站,大半山頭都結了白霜。小妖說陪着那小子剛出洞府還沒幾步就看見那他們了,好像他們早就知道那小子在這,有意來接一樣。”

說到這,長右來了精神,神秘兮兮的對姜小豆道“師父,那小子好像很有來頭!”

姜小豆挑了挑眉,笑道“這話怎說?”

“小妖說,那些人一見他們出來,立刻就跪地行禮,那個恭敬的,好似見到他們的王似的。師父,您說那小子會不會是六族裡哪一脈嫡系子孫?”

“難說.............他們去了哪裡?”

“小妖說,那些人帶着受傷的小子向北去了。”

北方.....寒氣....是了,從見第一面開始,阿桑就說過他從北荒而來,難不成阿桑是幽都的人...............

“師父?”

姜小豆回過神來,一擡眼便看到擠眉弄眼的長右“做什麼?”

“師父~~現在您可以解釋一下,那個男人是誰了嗎?”

這一句話問的沒頭沒尾,姜小豆自是滿臉疑惑,長右在一旁賣乖,捏着嗓子說道“就是您方纔說的,那個穿着紅衣,搔首弄姿的男人,他是誰呀?師父好像很在意他嘛!”

長右那副矯情的模樣着實太賤,看的她心中起了無名火,不分由說擡腳便是一踹。

“你給老子滾!”

長右身形敏捷,輕輕一閃便躲開了,他猴一樣的跳來跳去,拉長了聲音道“哎呀呀!不好了,師父臉紅了!師父臉紅了!”

一杯滾茶砸了過來,長右脖子一縮逃了出去,洞府中響起了殺意騰騰的怒吼:

“再亂說,老子割了你的蛇舌頭!”

...........................................................................

“喔喔喔!”

響亮的雞嘵聲衝破天際,姜小豆從夢中驚醒,一翻身險些從石椅上摔下來。

“夜煬,阿桑,你們”

她伸了個懶腰,一睜眼險些被寶石的光芒閃瞎了眼,姜小豆一臉懵然,整個人瞬間僵如石雕。

這裡是.......長右山..............

是了,昨天晚上,她又餓又累,見石桌上有幾枚果子和半壺酒,她知曉是長右未喝完的,也沒有問是什麼酒,拿來便直接受用了,誰想那酒竟然如此厲害,只不過小半壺把她醉了整整一個晚上。

“喔喔喔!”

姜小豆尋聲看去,只見洞門口有一花衣的小子衝着高升起的太陽插着腰,扯着嗓子喔喔喔的叫着。

“喂!”

小子聽到聲音,蹦蹦跳跳的來到姜小豆身邊。

“小妖壽光見過老大。”

“嗯?我何時在這山中當家做主過,你們的老大應當是長右纔是。”

“大王早就吩咐過,說是在咱們山上所有人,包括大王在內都要聽從您的命令,大王說您不喜別人叫您恩主,要我們都稱您老大。老大叫壽光有何事吩咐?”

“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石座雖然不冷,但硌的她腰痠背痛,總感覺好似有人趁她熟睡後打了她一頓似得。

“回老大,現在剛剛辰時。”

“辰時.............”

這下完蛋了,她在長右山睡了整整一夜,阿桑雖然離開,但夜煬還在女媧廟呢!這下回去要怎麼跟他交代,難道說自己在阿婆家吃了一夜的包子嗎?

“長右人呢?”

“大王卯時就出去了,您睡了五六天,醒來定是要吃東西的,大王怕您吃不慣洞裡的東西,一早就出去,說是要買些當下的時令點心孝敬您。”

“五六天!!!!!”

姜小豆好似被蛇咬了似得嗖的一下從石座上蹦了起來,她一把攥住小妖的衣領,嚇的聲音都打了顫“你你您你說什麼!”

“我...我沒說什麼!您確實只睡了五六天.......大王爲了您不被打擾,洞口都給封了,這些日子兄弟們都是從後門進出的...........”

“五六天......五六天.......五六天!你們爲什麼不叫醒我!”

“您喝的可是萬年窖,威力大着呢!別說叫醒了,就是在您耳邊敲破銅鑼您也不會醒的。想當年大王心情好時,賞了小妖一小口,小妖喝了之後可是整整睡了十幾天。就是大王那樣神通的人兒也不敢暢飲,偶爾纔會喝一小盞,您一下子喝了那麼多,您不知道,當時大王回來時嚇的臉都白了,他怕您生生醉死過去,守了您一個晚上,後來見您氣息平穩並無大礙,才放下心來,大傢伙都以爲您會睡個一年半載的,誰想這才幾日您便醒了.............”

“萬年窖!怎麼會是萬年窖呢!”

對於萬年窖她當然不會陌生,只是打死她也沒有想到長右這裡居然會有萬年窖!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難怪她覺得腰痠背痛腿抽筋,感情是睡了五六天了!

二話不說,姜小豆拔腿就走,無奈睡了這麼多天雙腿早就軟的跟棉花似得,她又走的急,哐噹一聲直徑跪下。

這一跪着實有些刁鑽,不偏不倚正跪在那小妖面前。

“老老老老大!”

小妖嚇的不清,整個趴在地上直打哆嗦。

“你跪什麼跪!還不快扶我起來!”

小妖聽命,連滾帶爬到她面前,顫着手將她扶起來,姜小豆蹦了蹦,不等好受,強忍着腿上正在蔓延的痠麻,一瘸一拐向外走去。

“老大!老大!”

小妖一臉不解的看着那漸行漸遠的背影,疑惑道“奇怪了,老大這是怎麼了?怎麼感覺跟逃命似的...............”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姜小豆夾着雲彩飛快的向落仙鎮飛去,幸而現在大疫橫行,人人關門閉戶都躲在屋裡,不然已擡頭看見有人在天上飛,定然要生出事端的。

姜小豆用了最快的速度趕去了落仙鎮,到了鎮中她不敢再駕雲,找了條無人知道的小徑馬不停蹄的跑去女媧廟。

“夜煬!夜煬!”

女媧廟中空無一人,就連那株參天大樹也變得死氣沉沉,樹葉落了厚厚一層,滿地枯黃,襯的院裡寂冷荒涼。

“這死狐狸又跑到哪裡去了!”

姜小豆在厚厚的的樹葉中扒拉半天終於扒拉出一罈早米甜酒,她拎着酒罈爬上樹,在樹頂尋了一個好位置盤腿而坐。

“死狐狸,我看你能躲多久!”

她打開酒封,從袖中摸索出一把小扇,慢悠悠的在酒罈上輕輕扇着,醉人的酒香在空中散開,不知姜小豆做了什麼,酒香很快蔓延在女媧廟中,而且香味凝而不散,對於愛酒之人來說真真是一種折磨。

果不其然,酒香一出,樹下立馬就傳來細細索索的聲音,姜小豆勾脣一笑,故作自言自語的揚聲說道“這麼香的就本該與人同享的,可惜家裡誰也不在,就我一人受用嘍!”

說罷立馬捋着袖子準備端着酒罈大喝起來,只聽身後簌簌聲響,枝搖葉晃,一道黑影衝了上來。

“啪!”

有人半路攔截,將酒罈奪了過去。

姜小豆轉眸一看,脣邊的笑意瞬間消失“肥肥!”

不錯!從樹下一路竄來的正是肥肥,它原本是躺在樹下睡的,誰想落葉太多把它遮的嚴嚴實實,而它不見光亮不醒,若不是聞到酒香聽到聲音,就是睡個一年半載的也是可以的。

肥肥用尾巴纏起酒罈仰頭便喝,只聽咕嚕兩聲,一罈子酒便空了,肥肥砸了咂嘴仰頭再喝,罈子裡只落下兩縷酒香,它瞪着一雙大眼睛盯着那酒罈死命的看,還特意把罈子翻了個底朝天在樹枝上磕了又看,再三確定壇中無酒後,把罈子一扔,懶洋洋的滑下樹去。

“等等等等!”

姜小豆一把抓住它的尾巴,硬生生的將它拽了上來“死狐狸呢?他去哪裡了?”

肥肥想了想用尾巴指了指大門口,扭着身子做出出門的動作。

“走了?”

姜小豆又問道“他幾時走的?可有說什麼時候回來?”

肥肥依稀記得夜煬臨走之前確實有跟它說過話,但它一連睡了好幾天,剛醒來又吃了酒,此刻正是迷糊的狀態,夜煬交代它的全忘個乾淨,只曉得夜煬出門前給它留了一筐子果子,然後就再也沒見過他。

“你發什麼愣!”

肥肥回過過來,對姜小豆比劃一番後十分鄭重的搖了搖頭。

“走了五六天了............不回來?不回來!狐狸不回來了?!”

姜小豆抱着膝蓋坐在樹枝上不說話,過了一會,肥肥酒意上頭又打起了哈欠,它見姜小豆不出聲便想着是沒話要問它了,一扭頭順着樹幹滑了下去。

“他真不回來了?”

眼看就要落地了,它只覺尾巴尖被人被人大力一拍,扭頭看去,只見稀疏的枝葉中隱隱露出一張臉來。

見它暈暈乎乎不吭聲,姜小豆又拍了拍它的尾巴,輕聲問道“死狐狸真不回來了?”

肥肥點了點頭,一雙大眼睛中充滿了肯定,只聽姜小豆噢了一聲,鬆手轉過身去,她坐在樹枝上哼着小曲踢着腿,似乎在爲女媧廟恢復清淨而感到開心。

肥肥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喝多了酒,總感覺姜小豆有些不對,雖然姜小豆以前也常常坐在樹頂喝酒玩鬧,只不過回想那個時候的場景總會讓人心裡開心,而現在看着她的背影,心裡卻有一些說不出來的失落。

姜小豆坐在樹枝上看了許久的雲彩,直到腹中傳來一陣悶響,她纔想起自己是五六天都沒吃飯的人。

“咕.................”

確實也到了該吃飯的時候............

姜小豆跳下來樹,想要把肥肥晃醒一起去找些吃的,肥肥酒醉的厲害,翻着肚皮躺在地上,跟條死蛇一樣,半天沒有反應,姜小豆只得放棄,反正樹下屯了四五筐果子,它若是餓醒也能拿來充飢。

“吃什麼呢?”

姜小豆翻身跳上牆頭,在牆頭逡巡四周,只見不遠處正冒着一團濃煙。

“那個方向.......阿公?”

當年牛家包子鋪的煙囪被雷電擊毀,還是她親手去修的,她一搭眼便能認的清楚。

有了可去之處姜小豆自是不會再浪費時間,背上一籮筐果子,晃悠悠的便向包子鋪走去。

姜小豆走到門口未等敲門,只聽門內有笑聲傳來,她趴在門縫裡往裡瞄,針眼大的縫隙只瞄到幾隻紅冠雄雞在院中漫步,不過她確實沒有聽錯,院內清楚的傳來阿公和阿婆的說笑聲,開心的笑聲中隱隱約約還夾着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

“阿公!阿公!阿公開門啊!”

姜小豆只當是鄰家串門或是上門買賣的客人,沒有放在心上,擡手便敲響了門,敲門不過幾聲,便聽到阿公樂呵呵的聲音從門內傳來。

“來了來了!”

腳步聲漸進,只聽吱的一聲響,門從裡面打開了,木門被拉開的一瞬間,一抹比火焰還要炙熱的紅裳映入她眼中。

“你...............”

姜小豆直勾勾的看着門內站着的人,眸中滿是震驚。

“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狐狸眼微微一眯,疑惑道“本座未曾離開,哪裡有回來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