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周易集解》對今本《周易·家人》卦內容的諸家易說
1、諸家易說
(離下巽上)家人:利女貞。
虞翻曰:《遁》初之四也。女謂《離》《巽》。二四得正。故“利女貞”也。
馬融曰:家人以女爲奧主。長女中女,各得其正,故特曰“利女貞”矣。
初九:閒有家,悔亡。
(《象》曰:閒有家,志未變也。)
荀爽曰:初在潛位,未乾國政,閒習家事而已。未得治官,故“悔”。居家理治,可移於官,守之以正,故“悔亡”。而未變從國之事,故曰“志未變也”。
六二:無攸遂,在中饋,貞吉。
荀爽曰:六二處和得正。得正有應,有應有實,陰*之至美者也。《坤》道順從,故無所得遂。供餚中饋,灑食是議,故曰“中饋”。居中守正,永貞其志,則“吉”,故曰“貞吉”也。
九三:家人嗃嗃,悔厲吉。婦子嘻嘻,終吝。
王弼曰:以陽居陽,剛嚴者也。處下體之極,爲一家之長,行與其慢也,寧過乎恭;家與其瀆也,寧過乎嚴。是以家雖嗃嗃,悔厲猶得吉也。婦子嘻嘻,失家節也。
侯果曰:嗃嗃,嚴也。嘻嘻,笑也。
六四:富家大吉。
(《象》曰:富家大吉,順在位也。)
虞翻曰:三變體艮,《艮》爲篤實。《坤》爲大業。得位應初,順五乘三,比據三陽,故曰“富家大吉,順在位也。”謂順於五矣。
九五:王假有家,勿恤,吉。
陸績曰:假,大也。五得尊位,據四應二,以天下爲家,故曰“王大有家”。天下正之,故無所憂則吉。
上九:有孚威加,終吉。
虞翻曰:謂三已變,與上易位,成《坎》。《坎》爲孚,故“有孚”。《乾》爲威如,自上之坤,故“威如”。易則得位,故“終吉”也。
2、易說批判
《周易集解》對今本《周易·家人》卦爻辭所編匯的註釋共有六家。在對所謂《家人》卦的註釋,既有所謂“象數派”,也有所謂“義理派”。
在對所謂卦辭“家人,利女貞”的註釋有兩家,即虞翻(三國時期吳國人)與馬融(東漢末期人)。
虞翻的註釋是:“《遁》初之四也。女謂《離》《巽》。二四得正。故"利女貞"也”。虞翻註釋時,通過卦變說,扯到《遁》卦上,《離》、《巽》兩卦則是八卦說法上《家人》卦符號裡的上下兩卦。虞翻通過《離》、《巽》卦取象爲女,爻位又得正(所謂正就是陽爻位),所以才得出“利女貞”的這種說了等於白說的註釋說法。
而馬融的註釋是:“家人以女爲奧主。長女中女,各得其正,故特曰"利女貞"矣”。
馬融的註釋顯然與虞翻的說法不盡相同,馬融並沒有從卦象爻位上去穿鑿,而是從《易傳·彖》文的註釋中轉述而來,這就是歷史上的“以經解經”法。因《易傳·彖》文說法是:“家人,女正位乎內,男正位乎外,男女正,天地之大義也。家人有嚴君焉,父母之謂也。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婦婦,而家道正;正家而天下定矣。”
從虞翻與馬融對同樣文辭的註釋卻又不同,虞翻是個重“象數”去註釋今本《周易》,而馬融是繼承《易傳》宗旨去註釋今本《周易》,顯然在註釋時輕“象數”,而重義理。所重的“義理”,則是儒家封建倫理上的道德秩序。也就是《易傳》裡的《象傳》與《彖傳》裡詮釋今本《周易》的“義理”思想。無論“象數派”與“義理派”,且不論所對《周易》內容註釋的正確於否,但從兩派相比,“義理派”是兼重儒家經典的治學理路,在易學上恢復以儒門“十翼”(《易傳》)義理注《周易》,卻比西漢時解釋《周易》多主象數,往往流於附會,荒誕不經這方面來說,有其進步意義。這樣來看“象數派”的代表人物物虞翻的註釋,在註釋上以“象數”爲主,無疑是個穿鑿附會與荒誕不經。我們通過對《家人》文辭的註釋,對比看虞翻的註釋,再看馬融、王弼的註釋卻與虞翻註釋上的不同。即所謂“象數派”者對《周易》註釋時是重“漢象數”,而所謂“義理派”對《周易》註釋時基本繼承《易傳》裡的《彖》與《象》註釋原則,而輕“漢象數”重《易傳》裡“義理”。兩派在帝制時期卻是涇渭分明。
3、附錄:
(1)附錄《周易·家人》歷史上的三種不同文本
①《周易·家人》原創文本格式
()家人,利女貞。
閒有家,悔亡。無攸遂,在中饋,貞吉。家人嗃嗃,悔,厲,吉。婦子嘻嘻,終吝。富家,大吉。王假有家,勿恤,吉。有孚威如,終吉。
②《周易·家人》春秋文本格式
( )家人:利女貞。
()漸:閒有家,悔亡。
()小畜:無攸遂,在中饋,貞吉。
()益:家人嗃嗃,悔,厲,吉。婦子嘻嘻,終吝。
()同人:富家,大吉。
()賁:王假有家,勿恤,吉。
()既濟:有孚威如,終吉。
③今本《周易·家人》內容格式
( )家人:利女貞。
初九:閒有家,悔亡。
六二:無攸遂,在中饋,貞吉。
九三:家人嗃嗃,悔,厲,吉。
婦子嘻嘻,終吝。
六四:富家,大吉。
九五:王假有家,勿恤,吉。
上九:有孚威如,終吉。
(2)附錄《周易·家人》原創文章譯解
(原文)
()家人,利女貞。
閒有家,悔亡。無攸遂,在中饋,貞吉。家人嗃嗃,悔,厲,吉。婦子嘻嘻,終吝。富家,大吉。王假有家,勿恤,吉。有孚威如,終吉。
(譯文)
“三十七、家庭,利於婦女守正的地方。
防患於未然,治理好家庭,悔恨就消失了。既不追求功績,也沒有過失;婦女在家庭內應操持家務,既符合婦道規矩,又吉祥如意。若家庭面臨嚴酷的局面,有了悔恨,就應振作精神,好的局面就會出現;若妻子兒女吃喝不勤儉,終究會家道敗落。發家致富,家庭富裕,纔是大吉祥。君王憑藉這富裕的家庭,就沒有擔憂,吉祥。有愛才有威信,最終迎得的是吉祥如意。”
(解說)
《家人》是講述家庭與國家間的政治道理。“家人”:家庭。本篇的題目是“家人,利女貞”,這是爲婦女在家庭的中心地位而立論。題目意思是“家庭利於婦女之道”,即家庭是婦女生活的中心,也是婦女守正的地方,在西周後期,看來一個家庭就是一個生產單位。一家的生計好與壞,家庭主婦卻起着關鍵的作用。通過本篇文章,反映了《周易》作者的時代已是一個主要以家庭爲生產單位的社會,而不是什麼奴隸社會。應是男主外女主內,爲“有國有家者”(諸侯、貴族)耕種田地的家庭小農生產經濟。“利女貞”;是指有利婦女守持正道。
“閒有家,悔亡。”
“閒”:棚欄,引申爲防止。“閒有家,悔亡”,意思是“防患於未然,治理好家庭的生活事務,就沒有了悔恨。”這裡的“悔亡”,是指悔恨,遺憾消失了。家庭主理好了,當然就沒有什麼遺憾了。
“無攸遂,在中饋,貞吉。”
“遂(suí)”:成就,順利。“攸”:危險貌。“無攸遂”:沒有功也沒有過之意。“饋(kui)”:饋贈,吃飯等意。“中”:內裡,不高不下意思。“在中饋”:是指婦女在家庭內操持家務,是符合婦道規範(貞吉)。本篇是講婦女應在家庭主理生計,而不是去追求功績,這是婦道準則。這又是家庭倫理觀念的闡述,並把婦女定位在家庭主婦的角色位置上。
“家人嗃嗃,悔,厲,吉。婦子嘻嘻,終吝。”
“嗃嗃(hè):嚴酷的樣子。“家人嗃嗃”:一家人面臨到生計困難局面;猶如嗷嗷待哺的局面。“悔,厲,吉”:家庭出現了困難,就有了悔恨(悔),但應振奮其精神(厲),來改變家庭的困難局面。就向好處轉變(吉)。“嘻嘻”:歡笑的樣子。“婦子嘻嘻”:指家庭中的婦人兒女不慎待家庭生計,如吃喝不勤儉,嬉戲作樂,終究會出現問題(終吝)。本段意思是“若家庭面臨嚴酷的局面,有了悔恨,就應振作精神,好的局面就會出現;若妻子兒女吃喝不勤儉,終究會家道敗落。”一個家庭生計的好壞,卻與家庭裡的主婦及兒女是否勤儉勤勞,還是吃喝懶做有着極大的關係。
“富家,大吉。”
“富”:富有。本句很好理解,這是承上句意,而強調家庭實現富有,則是利家又利國的事情。如現在所提倡的“發家致富”的道理一樣。每一個家庭富有了,這很自然的又關係着國家的發展與富強。這不僅僅是家庭問題,所以作者跟着引向政治目的。即“王假有家,勿恤,吉”。
“假”:憑藉,藉助。“王假有家,勿恤,吉”的意思是“君王藉助富有的家庭,沒有了擔憂,吉祥。”這個道理是顯而易見的,家庭是社會的細胞,家庭富有,小康了,即百姓富足了,國家自然也就強盛與穩定了。看來富國先富家富民,這是《周易》裡的政治思想,也是真理。
“有孚威如,終吉。”
這最後句子已然是歸結到《周易》構建的政治理念上,即治國方針上應遵循“有孚”(“愛民”)的政治行爲準則。“有孚”是《周易》裡構建的政治理念,即先儒架構的“民本”思想。“有孚威如,終吉”的意思是說“有了愛,就有了威信,最終都是吉祥如意。”
這是講家庭的道理而歸結到國家的政治道理,目的是爲“君子”提供的政治謀略。但也不可否認《周易》作者並不反對“王制”制度,不過作者希望的是“君子”共治天下的“王制”體制,即“鬆散型”王制體制,而不是專制的王制制度。所以,“民本”思想早在《周易》一書裡就給確立了起來,而不是後儒孟子所架構。只是孟子繼承與發展了《周易》裡的“民本”思想。《周易》雖認同“王制”,但無“王權”思想,這是與後儒的政治理念所不同。自孟子到韓非子這些後儒者(嚴格的說,戰國時期的諸子之學都是“王權”思想的鼓吹者,都可稱爲“儒者”),包括戰國中後期出現的《老子》一文裡的思想,無疑是王權主義的倡導者與理論完善者。一直到後封建社會的兩千多年裡的“儒者”對“王權”思想是不斷的鞏固與強化。再也沒有像《周易》之學那樣,出現哲學上的突破。在中國歷史上《周易》是一次哲學突破,突破了西周的神學與天命思想,從思想上引向了人文與理性。自《周易》以後,再沒有了哲學的突破,只有註釋“六經”,而強化王權思想,才使中國的王權專制制度不曾中斷。這正是再也走不出“一陰一陽”,“盛衰否泰”循環認識中的結果。
本篇通過講述家庭富,才能國家富的政治道理,讓君子懂得富民與政治的關係。本篇文章又是圍繞着家庭從對婦女定位規矩,到走致富治家而引申到治國的政治目的。即家庭富,萬民富,君王治理國家才無後顧之憂。而在對家庭的論述上,把婦女擺在了家庭的重要位置上,體現了婦女在治理家庭上的重要性。在農耕時代,男主外(生產勞動),女主內(操持家務),這是自然經濟的分工。作者通過婦女在家庭裡的地位與家庭的生計關係,既論述了家庭倫理觀念,又闡述了婦女治家的原則與重要性。並通過家庭生計關係,而聯繫到國家問題;即揭示了家庭富裕,纔是治國的根本;而治國的根本,又在於遵循“愛民”爲政治原則。
本篇是講述家庭與國家政治的辯證關係的說理文章,其說理透徹,寓意深刻,教育意義特強。本篇裡的“富家,大吉。王假有家,勿恤,吉”之理念,就是今日之中國已然很有現實意義。
通過本篇內容來看,也反映了一個歷史現象,這裡的“家人”應是指一般的農民家庭,而不是“有國有家者”的“家”。“家人”是承擔着生產勞動的家庭。這種農業生產上的勞動家庭也是西周時期的社會經濟主流,即小農經濟。特別是以小農家庭生產爲單位的主體模式,在西周是逐步確立起來。其經濟關係是封建地主與佃農的經濟關係,這應是相對自由的封建僱傭小農經濟爲主體的生產模式。這正是中國古代上下幾千年的一種農耕經濟不變的生產模式。這與特定的時空,及地理環境和人文文化所鑄成。這就是說從《周易》一書裡看到的是封建地主生產關係,而不是奴隸制生產關係。